鸡汁汤包的精髓在于薄薄的皮和滚烫的肉汁，向南起了个大早，不仅买刚出笼的汤包，还买鸭血粉丝汤，两手提满了早餐，风风火火地去跟林嘉乐赎罪。

    看到林嘉乐的灰色格子睡裤，向南后知后觉红了脸。

    她扭捏着，林嘉乐不甚在意，催促向南赶紧坐下来一起吃早饭。

    向南猜测林嘉已经翻篇了，一边庆幸一边委屈，原来林嘉乐的喜欢来去如风，原来在林嘉乐这里亲个嘴就可以得到戒指和玫瑰。

    林嘉乐恢复得不错，X光片已经看不出骨折线，拆了夹板之后脚踝还是肿胀，看得向南眉头直皱，脚踝出现幻痛。向南在网上搜了不少折友的康复日记，断裂和生长都伴随剧烈疼痛，但林嘉乐一声不吭，他是真的蛮坚强的。

    之前有多坚强，现在龇牙咧嘴就有多虚伪。

    卖惨，当向南好骗。

    向南举起手机，对面目狰狞的林嘉乐咔嚓一声，照片传至“掼蛋小分队”。

    指南针：朋友们，看看这丑恶的嘴脸。

    BK：6

    霸气桃子：哈哈哈哈哈哈

    霸气桃子：可把大帅哥给疼坏了

    BK：去复查了？

    指南针：快好了

    指南针：来拆夹板

    BK：可以，辛苦你全程监护

    霸气桃子：南妈妈真棒【大拇指】

    指南针：应该的应该的

    向南调出备忘录，记录医生的嘱咐——尽量不要长时间踩地，康复训练要循序渐进，可以配合热敷和按摩，一个月内不可以剧烈运动，脚踝不可以受风受凉，补充营养但也要避免营养过剩导致肥胖。

    向南觉得这个老医生还挺时尚的，竟然提醒林嘉乐不要吃太胖。

    她笑了一下，问：“那他平时上班要不要穿那种助力靴呀，走路太多会不会运动过量？”

    老医生像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他摆摆手，“平时走路不要紧的，注意点儿就行，不用过度保护。”

    向南彻底放心。

    林嘉乐一瘸一拐走出诊室，看群消息，眯眼问向南：“你能不能给我拍几张好看的照片？”

    向南听令，让他站直，就着医院走廊的背景咔咔一顿连拍，林嘉乐比耶，手都晃出残影了。

    二十几张照片，向南全部上传至“掼蛋小分队”。

    她刷屏，图片和图片之间间隔着李博凯和桃子的问号。

    指南针：大帅哥要求拍摄美照

    指南针：仅供大家欣赏

    BK：帅还是帅的。

    林嘉乐摇头，懒得处理群里的诋毁，对向南说：“你们就埋汰我吧，受伤的永远是我。”

    向南忍笑故作惊讶，举起手机给林嘉乐看：“谁不夸你帅？谁敢？”

    两个人贫着嘴，一路走到门诊大厅，在正中央导医台旁边，林嘉乐扯住向南的胳膊。

    向南毫无防备，胳膊上的热度烫得她条件反射想甩开，林嘉乐根本不放手。

    “朋友，大庭广众的，不太好吧？”向南忐忑极了，林嘉乐这人，骨子里蔫坏，向南今天陪他来就是中计了，分分钟就要阴沟里翻船。

    林嘉乐左手从黑色的运动裤口袋里再一次掏出戒指，“我明天就得回沪市，明天一早的车票。”

    向南动不了，懒得再挣扎，等他下文。

    “你要是跟我去，我就改签，晚上再走。”

    向南摇头：“我不去。”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一高一低对视着，都比驴还倔。

    向南这回看清了戒指，戒指是玫瑰金色的，有内外两圈，外圈隔一小段镶一颗小钻，很特别，是向南不亲眼看见想象不出来的造型。

    林嘉乐眼神几乎要把向南吞了，他的瞳仁是很深的棕色，都说十几岁的喜好会影响人的一生，向南觉得她一生都会喜欢剑眉星目的双眼皮男人。

    林嘉乐压低音量威胁：“如果我现在单膝下跪，就在这儿，我俩都是小丑。”

    向南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真的美不胜收。

    “不带你这样搞道德绑架的啊，多大的仇。”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松手，我试试。”

    “你可别跑。”

    “我怎么跑，这里是医院，我也不想撞到人然后赔钱。”

    林嘉乐松手了，向南接过戒指问：“你想让我套哪个指头？”

    林嘉乐眼神飘了一下：“中指和无名指，都可以。”

    “哪只手？”

    “左手。”

    向南把戒指套进左手无名指，大了，套中指是刚好的，拿戒指的时候她就感觉有机关，果然，外面镶钻的那圈是可以转动的。

    她手指细长，戴上这枚戒指尤其好看。

    她真的挺想收下的。

    这可是会转的戒指，还是林嘉乐送的。

    向南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把戒指摘下来了，“有点硌手。”

    “向南。”林嘉乐低头，站到她面前，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问：“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我不喜欢你这么自信。”

    林嘉乐露出一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向南叹了口气，说：“你别站太久，我们去喝个咖啡。”

    她抓着林嘉乐手腕把人带到星巴克，气温已经降到十几度了，向南穿的是米色V领针织衫，风从领口灌进去，脖子和胸口凉飕飕的，让她很没安全感，林嘉乐的手倒是热。

    向南点了两杯抹茶拿铁，找了个左右没人的角落，两个人在牛皮沙发上挨着坐。

    向南狂爱抹茶，抹茶能赋予她力量。

    借着抹茶拿铁的力量，向南要亲手把自己的HE扼杀掉，直面BE结局。

    “林嘉乐，我喜欢你，所以你要好好听我说。”

    林嘉乐点头。

    向南不想心里话被人听见，声音压得很低——

    “林嘉乐，你之前说你不喜欢异地恋，你知道异地恋很难，现在你要回沪市了，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可是我不想去，我在沪市被骗过200块钱，我还遇到过特别夹生的老太太，我非常非常讨厌那个城市，也不会为了你去那里。你会为我回来吗？不要搞这种大无畏的牺牲，你有你的职业规划，你是要在金融圈子里往下混的，沪市比这里机会多多了，你妈妈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想给你在沪市买房，你最好是扎根在那里，做你一直想做的事，如果你为我回来，我会觉得你放弃得太多，这会让我压力很大。”

    向南没有说，她人生第一次独自出行，就是坐高铁去沪市，她想看看林嘉乐读书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宁市只有几条地铁线，沪市的线路却已经织成网了，站与站之间有好多种换乘方式，向南天生方向感极差，面对密密麻麻的线路图，茫然又害怕，她捏着薄薄的地铁卡，大拇指都在出汗。

    那时候，宁市还没引入便利店和共享单车的概念，路边只有小超市，政府推行的是需要办卡、需要插入固定桩的公共自行车，在沪市街头，向南第一次知道，原来便利店的便利是指三五十米一个，原来五颜六色的共享单车一旦横七竖八倒成一片，两个男学生一起使劲儿都没法把车串推直了，想要做好事就只能一辆一辆慢慢扶。向南就站在旁边，看两个人弯腰，扶车，再弯腰，再扶车。向南知道那两个人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推起来，他们原本想的是扶不起来就算了，但她站在边上，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那两个人赶忙说不用，在她见证下一辆一辆地把车扶起来，向南尴尬得想跑，可是她是祸端，她不能跑，所以那两个人扶了多久，她就在边上看了多久，后来她才反应过来，其实她走了，那两个人反而不需要再付出劳动。

    向南去了外滩，夜晚的黄浦江面流光溢彩，对岸陆家嘴高楼林立，每一幢楼都有灯光秀，她趴在栏杆上，任凭晚风吹过半长的头发，不知道应该陶醉还是震撼。

    她想，哦，原来沪市是这样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土老帽，和这里格格不入。

    那时候林嘉乐已经在和王怡然谈恋爱，向南一个人玩了两天，没有跟林嘉乐说自己来过。

    回家那天，她等了好几班地铁都没等到稍微空旷一点的车厢，只能费劲地背着老大一个书包，一边说“不好意思请让一让”一边把自己和书包都挤进列车，终于坐到火车站，她又找不到检票口，一个大叔给她指路，指完就说自己手机和钱包都丢了，能不能借点钱让他买张回家的车票，向南很警觉，她叫大叔去找警察，她说火车站就有警察，大叔让她带自己去，向南着急赶车，当然没工夫带他去找警察，最终她没能磨得过狡诈的中年男人，掏出钱包，拿出仅有的两张百元大钞，她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给了大叔，还说这是她的支付宝账号，但写的时候她就知道，不可能有人打电话给她道谢，也不会有人给她支付宝打钱。

    回到宁市，面对火车站外面的湖，向南狠狠哭了一场，决心忘了林嘉乐，并且再也不要去沪市。

    她不会把这些都说出来的。只说讨厌那个城市就可以了。

    “还有，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从12岁就开始做朋友了，到现在已经14年了，这段友谊不是我们两个人的，还有桃子和李博凯，你说你分手就会跟前女友老死不相往来，先拉黑后删除，从微信到□□，还有企业微信和微博，还有电话号码，那我们如果没能走下去，你要拉黑我吗？我们两个老死不相往来，那掼蛋小分队怎么办，桃子和李博凯怎么办？你觉得我们四个人会不会变得尴尬？”

    “你问我喜欢不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很清楚，十七岁我就跟你表白了，那个时候我就是很喜欢你的，当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之后，我觉得我可能不喜欢你了，但只要你重新出现，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在我生活里冒个泡，我的心情就会被搅得天翻地覆，我对你的感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那你的感情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产生好感，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但我知道，我们的感情完全不对等，你没那么喜欢我。”

    向南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嗓子眼发紧，但她一定要说完。

    “现在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我会想很多，所有你能考虑到的，考虑不到的，我都会去想，我不傻，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跟你索求很多很多，我也渴望爱，我也想有安全感，那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我不会跟你嘻嘻哈哈，嘻嘻哈哈是对朋友的态度，我还会经常性地遇到挫折，我这个人，很容易遇到挫折，一遇到挫折我就会很低落，我也是情绪黑洞，我很自卑，很容易自怨自艾，你能承受住这样的我吗？如果你觉得不快乐，你会和我分手吗？”

    向南口干舌燥，喝光了抹茶拿铁，低头的时候一个没忍住，泪珠子滚下来。

    “如果你是因为看了那一章……我只是在写作，我没有打算让你看见，你根本没经过我同意就偷看，我也不需要你施舍的喜欢。”

    啊，又哭了。

    两个月不到，对林嘉乐，哭三次。

    也是没谁了。

    “所以，林嘉乐，我们就做朋友吧，谈恋爱是很麻烦的，我也不喜欢那样脆弱又患得患失的自己，我想做一个非常强大的女的，可能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活成我想要的样子，你就别再招我了，好吗？”

    林嘉乐沉默地给向南掏了一包餐巾纸，他知道这姑娘哭的时候要擤鼻涕，一包肯定不够，又跑去跟店员要了很多张。

    向南哭崩了，她感觉自己是赤身裸体的，难堪得要死。

    哭到最后，她跟林嘉乐说：“我会不喜欢你的，给我时间就好，林嘉乐，我们还会是很好的朋友的。”

    向南两眼红红地去坐地铁，不让送。

    她没回头，把每一级向下的台阶都踩得很实。

    刚才林嘉乐没有再掏出戒指，也没有触碰她的身体，偶尔递两张纸给向南，向南觉得他应该是默许了她的提议。

    林嘉乐摔断腿本来就是意外，亲吻是意外，鲜花和戒指也是意外，这场告白也是。

    向南觉得她们作为成年人总会有办法处理好意外，就像林嘉乐的骨头会长好，骨头长好才是意料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