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日暮碧云合,华灯绮彩上。

    白日里的纷乱都在宫人来来往往的脚步中踏碎,碾落成泥。

    简宝意和南宛月的灯,已被宫人挂上合欢宫的屋檐。

    月华如水水如月,与宫灯内的明珠交相辉映,将本就金碧辉煌的合欢宫,映照得如仙阙一般。

    “碧落琉璃梦,人间富贵檐。”即便每年都要见一次这盛景,简宝意还是忍不住感叹。

    加之今年还有南云淮迎侧妃这一喜事,处处可见喜庆,恍若没有经历马球场那一惊闹。

    “今年的合欢宫,也算是名副其实了。”南宛月不喜南云淮,可谁也不会平白对另一女子的大喜之日,心生不悦。

    “嗯。”想到合欢殿外成林的合欢树,简宝意重重点了下头。

    犹记花开时节,误入其中,有如梦似雾之感。

    年年如意,岁岁合欢,愿温宜一生有幸无患。

    “落座吧。”南宛月牵着简宝意的手,在宫人指引下,坐于西席。今日大喜,陛下特意名人撤去帷幔,倒叫简宝意一眼就看到对面首座之下的南云舟。

    他今日真好看,墨蓝色的云缎锦衣上有金丝绣纹,是祥云图样。只是,这祥云内,似有花纹。

    是琼花吗?简宝意忽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行礼了。”怎么瞧着南云舟一眼,就迷成这样了?南宛月扯了下简宝意的衣袖,悄声提醒。

    简宝意身子比脑子反应得快,随着南宛月的动作,屈了身子,迎陛下、皇后与众妃。

    而后,就是新人入殿,先叩皇天、再拜双亲。

    简絮卿面上笑意盈盈,给了温宜安一对千金难得的和田玉如意。

    此玉温润,冬生暖夏沁凉,对有了身子的温宜安来说,送得到位。

    简絮卿叮咛数语后,才轮到南云淮生母温贵妃赠礼,她送的是一对血玉精雕的步摇。

    “这步摇是温贵妃当年带进宫的。”也是她册封贵妃时,佩戴的,可以说是见证了温灵月半生荣宠。如今,她将这对步摇送给温宜安,珍视之心,可见一斑。

    简宝意明白南宛月的意思,若不是有南云舟在,宜安当就是正妃了。

    “就看是锦上生花,还是烈火烹油了。”南宛月懒懒倒了杯果酒,看简宝意蓦然睁大的双眸,噎了下,“可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损阴德的话。”

    简宝意瞬时像被泄了气的河豚,恹恹道:“三皇子会对宜安变心吗?”

    “是要看来日那位正妃身后的价值,是否压过温宜安。”南云淮其人,对待所谓兄弟姊妹比南云舟还淡漠几分。

    想到那年冰天雪地里,南云淮把南云弗踹进河里的那一幕,南宛月还心有余悸。在人前,南云淮对南云弗是真好啊。不过一次武艺比试赢了南云淮,就要遭此不测。

    还是南云舟路过,把奄奄一息的南云弗捞了起来。可怜南云弗,好好一个练武之才,寒气入体,经脉郁结,成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弱皇子。从此,甚少有人提及。

    自那时起,南宛月便明白,南云舟上位,她左不过是没有亲弟弟上位的长公主封邑;但南云淮上位,何时惹了他,何时就是她的死期。

    在南宛月回忆往昔的间隙内,殿中新人的成婚之仪已然结束,正在入座,受着四面八方的敬贺。

    “你猜南云舟会送什么?”

    “不知道。”殿下没有和她说过。

    “玉连环,也不错,寓意很好。”南宛月细瞧之下,忽觉不对。这玉连环怎么有些眼熟?

    这不是温贵妃在南云舟十岁生辰宴上送他的芙蓉色玉连环吗?

    温宜安本就喜玉,这对芙蓉色玉连环上的青色部分雕的还是绿菊。云巧端着犀木盒过来时,便就想拿起赏看一番。

    “多谢皇兄。”南云淮按下温宜安要碰到玉连环的手,示意云巧先退下。

    “无妨,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南云舟面色沉静,双眸柔和,对南云淮的动作视若无睹,端是一位好兄长的做派。

    只是轻叹一句,沉不住气啊。那玉连环浸在药水里数年,长久触碰,轻则肌肤发溃,重则积毒,实在是好狠毒的心思呢。

    简宝意不知内情,可她知温宜安,加上岑言今日那番话,不作细想,也猜得到些算计。顿觉四肢生寒,隐隐为温宜安忧心。

    南宛月握住简宝意的手,暖意从指梢漾至她心口。

    “放心吧,有我和他在,还没人敢把心思放到你身上来。”除了母后,但母后没有这些阴私的手段。就算是对温宜安,也真的只是补药。不过,按着南云舟的谨慎,肯定是给宝意表姐换了副一摸一样的送去。

    “是有些叹为观止。”简宝意没有否认自己的情绪。阿娘不是没说过这些,可太远了。她没有见过,始终保有一份天真。现下,许多事情她都被迫看到了最不堪的一面,实在有些不适。

    心下乱颤,简宝意急倒了两口酒咽下,才稍稍压住。

    “那可是陈酿。”南宛月没拦住简宝意拿错的酒盏,哎呦了句,转身和唐绵交代,“解酒汤温着,表姐夜里怕是要醉。”

    桌上的菜过了一道又一道,晃得简宝意发晕。她略一抬首,就是把南云舟撞进双眸。看他饮酒的动作轻缓而惑人,明珠被宫灯裹住,罩在南云舟身上,恍如幻梦。

    简宝意的眼神从他的眉眼描到额发,看到了玉冠上别着的琼花。

    她是不是见过他?

    简宝意有一瞬的恍惚,总觉得这样的南云舟似曾相识。

    下一刻,她清醒了。因为南云舟的口型无声的对她说,去偏殿。

    “我出去醒下酒。”简宝意双颊微红,不知是酒气催的,还是南云舟那句话羞的。

    南宛月不疑有他,点点头,继续折腾手上肥美的秋蟹。

    简宝意才进偏殿,就被一股力拽了过去,再睁眼时,竟是在一处无人的假山后。

    花前月下,秋风静瑟。

    简宝意怯生生的抬眸,她看得到南云舟眼中的惊艳和欲念。

    她其实不算寻常闺阁女子,荒唐话本看去了多少,郊外斗马压住了儿郎。可南云舟似乎更喜欢这个小意温柔的模样。

    “这次,我把你带回家了。”南云舟灼热的气息喷在简宝意耳边,酥了人心。简宝意欲逃,身后就是假山,退无可退之下,两人气息愈加纠缠。

    “别看。”看不得简宝意这样清澈的眸子,南云舟的手覆上她的眼。

    简宝意微微发颤,连带着长睫,扫在南云舟掌心,惊起惊涛骇浪。

    摩挲着简宝意的唇,南云舟低头靠了上去,简宝意的长睫颤得更厉害了。

    虽说七夕也有这样亲近过,可今日的南云舟侵略感太强,也更熟练,轻易就夺了简宝意的心神。

    他们本就是订了亲的,简宝意也并不是矫情之人,逐渐放松了抗拒,缓缓闭上眼,接受了这个略带粘腻的夜色。

    “宝意,我很开心。”片刻之后,南云舟的头倒在简宝意肩上,语气内是鲜见的欢喜。

    “这次,我把你带回家了。是什么意思?”

    “八年前的中秋,你在琼花宫灯下吃果子,问我一个果子能把我带回家吗?”南云舟低低笑出声,毫无掩饰的洒在简宝意脖颈间。

    简宝意脑中一阵天翻地覆,终于是将某个身影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回去后不久,我就被绑了。哥哥打了我一顿,发了场高热,就不记得了。”简宝意瘪着嘴,她后来有想起那个好看的少年,可是记不得是谁家的公子。

    “我有找你的,真的。”她缠着阿娘去了好几场宴会,愣是没找到。再后来,就真的不记得了。简宝意双眸里全是真诚,生怕南云舟不信。

    “所以,别院的人是你吗?”宴席上,简宝意除了看到那个品质上乘的琼花玉簪外,还有云舟腰侧的玉珏。这样就说得通,为什么沈卓然只来过燕京一次,她却在别人身上看到了象征沈卓然身份的玉珏。

    除了南云舟,有谁能让沈卓然送此大礼。

    “我的宝意真聪明。”总算是都记起来了。

    先前简宝意对沈卓然的好奇,让南云舟想了许久。一日,岑言收拾衣袍时,取来那串玉珏,他便就明白了。

    宝意信任他,不再多言;也足够谨慎,没有过分的好奇。他就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想把这些都告诉她。

    “殿下真好。”没有怅然若失,反而有些庆幸。原来兜兜转转,她心动的始终是眼前这个人。简宝意空缺的心口因为这个圆月而填满,主动环上南云舟的腰。

    “宝意,我母后曾为取我过字--如意。”

    “安乐如意,长寿无极。”这世上多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一个母亲的心,就是想为他留下那些吧。

    “嗯。”南云舟的声音很轻,他从简宝意的肩上起来,看着她,“我可以为你取个字吗?”

    “阿爹没有取字,就是留给殿下的。”简宝意点头,她也好奇南云舟会为她取什么字。

    “南风,南风知我意。”南风,是夏日里最沁凉心脾的风。她就是这个夏日的南风,一点点吹进他心里,散去经年遗憾。

    “殿下?”竟是这样重的字,方才的亲昵都未让简宝意如此进退维谷。

    “能不拒绝我吗?”月色下的南云舟,被覆上一层忧伤的壳子。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渴望被爱护。

    简宝意鬼使神差的点了头,任由南云舟紧拥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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