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雅洁的极力游说下，张怀安抓了抓头发走进了张握平的书房，但见张毅正好端个药碗进屋，而张握平没有任何抵触地就低头喝了，他立时忘了这次过来的目的，忍不住出声道，“大哥，这药真的靠谱吗？司曼丽从小到大可没学过一天的医术，我对她的了解比你多多了，她根本就是骗你的！我真的不明白，你怎么会信任那么一个女人！”

    张握平这些天都懒得搭理这个弟弟，这会儿喝完汤药，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我这些天的身体，较以前如何？”

    张怀安被问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还是下意识嘴硬道，“也许，也许是最近天渐渐回暖了，所以……”

    张握平微微皱眉，闭上了眼，不耐烦地打断对方，“怀安，从小到大，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命不会长，所以总是尽量和你们保持距离，以免我突然的离开，到时候你们难以承受。尤其是母亲，我怕她到时太过伤心，所以才很少回去。”

    张怀安心里一痛，他从未想过哥哥总不回家的原因居然是这个，登时眼睛就有些红了。

    他虽然跟哥哥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哥哥对他的好，他却非常清楚。

    小时候他贪玩，掉进了花园的池子里，当时所有人都在宅子里找，因为院子里的情况在楼上可以看清楚，他掉的位置却正好是楼上窗子的死角，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在院子里，只有哥哥仿佛和他心有灵犀，当时发现他在池子边扑腾的时候，哥哥一秒都没犹豫就跳下来救他。

    虽然哥哥比他大了6岁，但那时候也只是个少年，家里池子因为早年爷爷喜欢养鱼，所以挖的极深，他哥在里面也是踩不到底的，而那时候又是冬天，他在水里吓得哭都哭不出声，被哥哥抱回岸边之后，哥哥刚折腾回岸上就开始咳嗽不止，对方那种咳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把当时哭不出声的他吓得控制不住地嚎哭不止。

    家里人发现后立即把他们抱回去换衣服，又赶紧把哥哥和他一起送到了医院，他虽然年纪小，但却因为发现的早，没什么事，当时也只是吓到了，其实都没呛到什么水，最后更是连风寒都没染上。

    可医生却大加责怪家里人对哥哥的忽视，更是呵斥哥哥胡来，因为哥哥根本不会游泳，他的肺部呛了池子里的水，遭到了严重的感染，同时又不可避免的受了风寒，只一会的功夫就发了病，高烧不退，烧到开始说胡话，当时几次差点挺不过来。

    妈妈日日守在哥哥床前哭泣不止，爸爸带他回家后，更是狠狠让他吃了顿家法，抽得他一个礼拜没下得了床。

    后来他可以下床了，可哥哥却还在医院躺着，他去医院看哥哥，妈妈每次眼睛都是肿的，虽然他被家法抽得好痛，可他一点都不怪爸爸和哥哥。他更知道，要不是哥哥当时毫不犹豫地救他，可能现在躺在病床上起不来的就是他自己了。

    也正因如此，他对大哥的感情从来不会因为接触的减少而少半分，大哥对他的好是无声无息的，每次大哥从外面回来都会非常用心地给他带东西。

    他小时候收到的是新奇的玩具，长大后收到的是那个年龄段男生想都不敢想的签名足球，国外都买不到的限量手表。

    在同学还没听过“斯诺克”是什么的时候，他大哥已经找人给他改了专属个房间，就因为知道他对国外的各项新奇运动感兴趣，而国内却又还没有。

    他在所有同学里总是最受羡慕的一个，毕竟很多东西不是有钱就买得到。

    他每次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背后，都是他大哥默默无言地付出和关爱，父母对他的爱虽然也非常多。可从小到大，最体察他需求的那个人，永远是和他接触最少的大哥。

    “大哥……”张怀安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非常难过，他怎么都没想过，大哥不常回家，居然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他是从什么时候不常回家的呢？好像就是救了他那次之后，大哥就开始游学了……

    张怀安从小到大都很少哭，可这会儿却怎么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煽情的话，却被他大哥话语里劈头盖脸的冷意冻得一个激灵。

    “原本我以为，哪怕我死了，爸妈身边有你照顾，我也是可以放心的。可是现在看来，我却是大错特错！因为你看人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看，不是用自己的心去看，如此意气用事又是非不分，耳食不化还自以为是！这就是你这些年学到的东西吗？！”

    张怀安被张握平冷厉的眼神盯愣在当场。

    他第一次面对如此严厉的大哥，而且对方说的话，更让他觉得羞愤和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见他大哥的眼里已经全无平日的温和和喜爱，只有冷冰冰的审视，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闭紧了嘴，再不敢反驳。

    张握平又冷冷地看了他半晌，而后将身体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闭上眼后他淡淡道，“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你对司曼丽有任何言语上的不尊重，别的且不提，要是没有她，你大哥这条命可能在今年冬天就已经没有了。”

    骤然放松的气氛，让一旁的张毅终于轻轻呼了口气，他早已知晓二爷现在的身体是真的恢复了不少，最起码不再是以前那样随时都要提心吊胆，而且这些年他早被二爷折磨出了平和的心态，便是再悲哀的话，他都可以平静面对，于是他用看二傻子的目光看了眼对面的小少爷。

    这小少爷就是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了，也是该让他也尝尝二爷严厉起来的滋味……

    想到这，张毅的嘴角居然还控制不住幸灾乐祸的想要弯起，但想到此时话题严肃，却又极力忍下了，继续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张怀安被张握平如此轻描淡写说着自己生死的语气刺痛了一瞬，想说什么，可却突然惊觉，他竟然，连司曼丽为大哥做的都比不上……

    司曼丽的药真真切切让大哥的身体有了好转，可他呢……他又为大哥做了什么……

    张怀安一瞬间脸色苍白，却见张握平眼睛都没睁开地道，“你可以出去了。”

    张怀安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等在他房间里的司雅洁见他回来，当即眼睛一亮，“怎么样？你大哥答应了没？”

    张怀安看见对方满怀期望的眼神，不知怎么，一瞬间就想到了大哥骂他的话，“意气用事又是非不分，耳食不化还自以为是”，他攥了攥拳头，没接司雅洁的话，而是道，“我要去跟司曼丽道歉。”

    司雅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向张怀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你说什么？你说，你要给谁道歉？”

    张怀安这一次终于没有错过司雅洁听到“司曼丽”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极致厌恶和痛恨，他抿了抿唇，“不管你怎么讨厌她，但她帮了我大哥是事实，这些天我都没有为上次的事做出表态，确实不应该，我要去给她道歉。”

    司雅洁气的嘴唇都发抖，哪怕在心里无数次让自己冷静，可连张怀安都转变了对司曼丽的态度，这让她心里升起了无限大的恐慌与不可遏止的愤怒。

    “你是我的未婚夫，你去给她道什么歉！你知不知道她占了多久我的位置！她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而我呢？我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吃了多少苦！要不是她顶替了我，我又怎么会沦落到那样的地步！她欠我的！她到死都欠我的！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啊？她算什么！你去给她道歉，你让我的脸往哪放！”

    张怀安被张握平刚才的那番话骂的醒聩震聋，这一次终于没有再附和司雅洁的话，而是看着面容扭曲的司雅洁，实事求是道，“司夫人早就说清楚过，她当年是在为你祈福的时候，在华光寺捡到的司曼丽，所以并不是司曼丽顶替了你的位置，反而是这么多年来，司曼丽帮你带给了司家二老无数的欢乐和温暖。她也并没有抢走你什么，而是为你做了本该你去做的事情。我虽然讨厌她……”

    张怀安垂下眼，第一次说出了心底其实一直都知道，但就是因为偏见，而故意忽略的心声，“但她也是无辜的人……”

    最后这句话他说的极轻，司雅洁已经气到眼睛通红，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根本没听到张怀安的最后一句话。

    她发了疯一般的歇斯底里地尖叫，外面的佣人却不像司家的佣人那样惧怕她，反而当即站在门边，皱着眉十分不赞同地和张怀安对视了一眼，而后带着厌恶地看着司雅洁，话却是对着张怀安说的，“小少爷，二爷身体不好，需要安静的环境，希望你不要和客人闹出如此大的声音。”

    话到最后，已经带上点责备。

    这帮跟着伺候大哥的人都是从小跟到大的，和大哥的早已堪比家人，大哥现在近身的人虽然只有张毅，但这几个照顾饮食起居的人却从来都没换过，他们了解大哥的身体，自然不高兴大哥被这样搅扰。

    张怀安自知理亏，几乎无言面对冷冷看着他们的佣人，扯着司雅洁的胳膊就开车出了宅子。

    张毅在二楼看到这一幕，轻轻吁了口气，又看了眼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自家爷，他试探道，“爷，小少爷要真去找了司二小姐，他这性子……能处理好吗……”

    张握平睁开眼，不知想到什么，却是面露笑意，“这些天我送去的东西，她都没拒绝，只要她没生我的气就好。至于怀安。”

    他顿了顿，“他也该明白明白，人是复杂且多面，且也都是会变的。如果他一直目光如此狭隘，又偏听偏信，这样愚蠢又自大，迟早在外面也要吃大亏。还不如让那丫头拿他出出气高兴高兴，总归她不会害了怀安性命，可别人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