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虹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于水中。

    ——  博尔赫斯

    爱，

    就是在创造的欢欣中使精神与精神，

    □□与□□相吸的加速引力。

    ——劳伦斯

    高老师虹纵身一跃，把自己交还给了闽江河，“沉下去，沉下去”，她希望的结果，是一条死去的鱼，葬于海中，那一刻，她是否处于清醒，抑或疯癫中，无人知晓。我想她应是清醒的，但只能是猜测，她的清醒，是因为那张照片，我在她宿舍里第一次看到的照片，她依偎在她爱人身旁，站在闽江口岸，笑靥盈盈，如沐爱河。那时候爱情至高无上，神圣到不可侵犯。

    虹自尽，在她娘家附近的闽江河，多日后才找到她，已面目全非，众人一致觉得，罪魁祸首，来自虹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

    虹最终还是没逃过宿命，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旗袍，右偏襟，盘扣，她该有的样子，脚上是那双最喜欢的绣花鞋，鞋面是那种金线与丝线拢成的花朵，手工织成，非常精细，花纹是彼岸花，倒针型的纹路，虹站在江边风里，喃喃道：“我没有病”，她变得异常清醒，她听到前夫温和的声音，“听话，按时吃药，身体很快会好起来” 是的，一如既往温和，却似一把匕首，从闽江西岸飞掷而来，例无虚发，落在虹的心头上，她在水中绽放成又一朵绚丽的彼岸花。

    她家里人因没能看好她，感到十分内疚，众人安慰她年迈的父母：“这不是你们的错。”

    除了重复这句话，仿佛其他的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

    虹的事情还是在福州东街口上偶遇到王老师时，她告诉我的。

    “我的绣花鞋呢，我要穿绣花鞋”，当虹陷入精神分裂困境中的时候，总在寻找那双鞋，仿佛只有穿上它，才能回归平静，记忆顿时清晰，让她在现实与虚空世界拉扯中，安心落地。

    其实，虹出现幻听幻觉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病情反反复复，至不断恶化，她把自己分裂成无数的自己，不同的自我从现实中自己分裂，是属于一部分，又相互绞杀，混乱，无秩序，神秘，虚无，直到筋疲力尽。

    她离家出走，失踪了两天，家里人寻她未果，后来她自己回来，她家里人缓了一口气。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所以对虹放松了警觉，但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出事了。王老师感叹到，真是命苦，那么好的一个人，太善良，好人没好报。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女儿去了国外读大学，她的世界彻底瘫塌，再也无法支棱起来。

    直到虹的离世，女儿也没回国。听后令人唏嘘不已。

    “这是她性格的悲剧，太软弱，走进死胡同，走不出来，一直在里面打转，越陷越深，一切都是心病。”王老师叹了叹气，又继续说道，“太可惜了。”王老师不仅是虹大学时期的同学，高中也是，所以对高老师虹的情况比较了解，虹当年在校园里是校花级别的女学生，像电视剧里的偶像剧一样，追求着甚多，其中不乏有校外的男人，虹的老公就是其中之一，虹的老公比虹大几岁，已经在单位两年，其貌不扬，是追求者里最死缠烂打的，虹拗不过，女生总爱听甜言蜜语，虹的父母起先是不同意二人交往，无奈拗不过虹的坚持，只能说儿大不由娘，就任由她去了。

    虹出事后，她的父母时而垂头丧气，时而捶胸顿足，自责不已：“当年就应该坚持点，强硬点，如果不支持虹的婚事，或许虹的悲剧可以避免。”

    世上哪有后悔药，虹的母亲无奈说，“这就是命。命中已注定好，凡人没办法，过不了这个坎。”

    王老师站在街边商场屋檐下，与我聊了这些情况。

    街头人潮汹涌，王老师声音忽高忽低，我一时懵在那里，意识恍惚，漫天彼岸花，倒披针型的花瓣纷纷散落。心痛如绞。

    由于自己那段时间事情偏多，所以跟虹许久没联系了，没想到再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竟是她出事了，觉得虹太难了，一直走不出来，在精神漩涡里打转，一块心病压在心里。曾经高高在上的女王，又被母亲保护着，保护的特别好，怎么能够受到背叛，这种事对虹打击太大了，虹的心里不够坚强，她的心里压根就没有背叛这两个字，承受不了，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心上，喘不过气来，这时候她的丈夫又提出离婚，她几近奔溃，也曾努力自救过，无奈抵抗不过命运的捉弄，年复一年，越陷越深。

    拿起电话，又放下，犹豫一会儿，怕打扰他们，最终还是打了电话给虹的母亲，老人在电话那头声音哽咽，我竟不知说什么好，觉得一切的安慰话都是徒劳的，但又不得不说。老人听后，最后几句中说道，“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声音枯萎，衰老明显。老人自责当年太顺着虹的意愿，我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虹的母亲说，“谢谢你还记挂着虹与我。”

    说完，沉默一会儿。我就挂断了电话。觉得最近烦心不顺的事情一桩接一桩而来，真是流年不利。

    虹的美丽与儿时的邻居欧阳晴与刘雪一样，天生丽质，具有亲和力，是那种让人一目不忘的美，美的惊心动魄，美的无法自拔。她又有一种别样的个性，特别耀眼。像夜明珠，璀璨夺目。

    然而命运多舛，随着河流湍流直下，在无数个白天与夜晚，无数个分裂的自我中，

    像烟花般迅速熄灭。

    我搬到一个小公寓居住，在福州，8楼，我觉得房子刚刚好，这位置离电影院近，附近还可以逛街，还有公园可走走，说实话，我不爱逛街，也不爱凑热闹，喜欢安静，喜欢雨天，喜欢虚度。

    我靠着小积蓄，先躺平了第三个月，第三个月，我就开始找工作，找了一家公司，文案工作，我想先做着，不如意就离开，这时芳芳来找我，芳芳是我的好朋友，之前在武夷山做茶，跟一位制茶大师学习，制茶工艺，还系统学习了茶艺，评茶等技能，

    芳芳在武夷山生活了几年，变的有点仙气飘飘，天生的经商头脑深谙经商之道，准备出山回到福州经营茶叶，她请我入股，我对做生意没什么头脑，不懂得方面太多，我想可以入点股，其他的事情就由芳芳做主，芳芳很快成立了一家茶叶制茶茶公司，有关茶文化的公司，芳芳说，只有文化是不死的，所以一切商业必须包装上文化才能经久不衰，我说，“听你的，芳芳，我相信你。”

    芳芳真不愧女强人的架势，说干就干，她的人生信条里有一句是这样的：一切语言都是废话，只有行动才能出结果。

    芳芳在福州繁华的地段租了一家茶叶门面店，不嫌租金贵，地段要好，那时候没有微信之类的宣传手段，芳芳认为店要开在繁华地段，人流量庞大，生意才能好，她在附近蹲过几天的街头，觉得可行，做了风险分析。那店儿位置面对港式茶餐厅，特大型的，附近有大商场，还有星级酒店。

    我觉得芳芳分析的很好，租店选址谈判一切都很顺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开始进行施工装修，我跟芳芳去看了一次店址位置，后来就没去过，我想，又不是大股东，入点小股而已。

    两个月后，芳芳说店已装修好，邀请我过去看一眼，我说，看一眼可以，其他的我是不提意见的，芳芳把茶叶店装修的很有现代感，但又加入了许多古代元素，芳芳解释说现代感是为了迎合现代城市人的需求，加入了古代元素又让人耳目一新，让觉得与众不同，与其他茶叶的风格区别开来，不是千篇一律，路过的行人一目了然，特别显眼，芳芳又叫一位书法界的名人，泰斗朋友提了店名的字，用古法的文字写，芳芳的茶叶店就这样先在朋友圈激起了涟漪，小小的浪花，这是造势的作用。芳芳很懂的宣传，与广告，先在朋友的圈子里广而告之，然后由朋友帮忙宣传，这样就在朋友圈子里传开了。

    芳芳在准备开业的事宜，我应聘的公司通知我，过两天就去上班了。

    换了一个工种，接受新的挑战，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我没有车，每天要倒辆班车去上班，，六点多就起床，胡乱吃点东西，早餐基本就这样搞定。

    或许自己更适合城市的生活，也不懂，觉得一切都是新的，

    觉得刚刚好，不早不晚。生活还是像自己所希望的过。哪怕未来有所变化，哪怕会遇到艰难险阻，只要现在不后悔，无怨无悔就行。

    芳芳的茶叶店定在月初六开业，事先挑好的黄道吉日，那是2006年的春天。勃勃生机。万物复苏。

    请柬是蓝色的底纹，白色印花的封面，黑色的字体，是芳芳娟秀的字体，手写的，只请了一百人，各界人士都有，有商人，艺术家，影视界，文人墨客，芳芳认为邀请她认为重要的人。

    开业那天，武夷山制茶大师也来了，芳芳的师傅，制茶大师长得胖墩墩，是一笼刚蒸熟的馒头似的，白胖，发亮，浑身力比多，四处发散，与我之前想象的大师大相径庭，想象中大师应是清风瘦骨，具有仙人范儿，他穿一套白色的茶服，质地不错，纯洁的白，眼神却透着原始欲望，芳芳也穿一套白色茶服，在领口上绣有兰花，细细的条纹奏是好看，花纹纤细，做工考究。

    几位茶艺小妹在表演茶艺，其中一个环节，给宾客倒茶，店长平儿在引导着，

    店里还请了古琴老师表演，一曲《高山流水》，仿佛看到了钟子期与伯牙真挚的友情，古琴演奏的非常好，客人都陶醉其中，围在周围观看，凝神静听。

    接下来是芳芳讲话，然后制茶大师压轴说话，讲话还是有点水平的。

    从陆羽的隐居生活，茶文化源起，茶美学到易经足足说了40分钟左右。

    最后就是品茗，自由活动、大家互相认识，还喝了点红酒，有精致的小吃，摆在圆形桌子上，精致餐盘里，可以自由取用。

    满头卷发的艺术家，是芳芳的男朋友，在人群中特别出众，因为瘦，出奇的瘦，瘦到脱相，精神气却很好，出奇的好，他举着酒杯向我们致敬，招呼，声音低沉，像断了气似的，气息微弱，若有若无。

    芳芳则是穿着那套仙气飘飘的茶服，穿梭于宾客之间，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飞来飞去。

    大家玩了一下午，天色暗下来，宾客散去，留下差不多十多位很要好的朋友，大家一起去吃饭，订在XX餐厅。这样大家觉得热闹，制茶大师先挑起了话题，像这样饭局，我是不喜欢参加的，觉得对自己没有帮助，一点成长都没有，无奈碍于情面，身不由己。

    芳芳的男朋友谈起他的艺术，他在日本留学的经历，眉飞色舞，经历丰富。

    芳芳是怎么认识他的呢，是在武夷山学习茶叶的时候，芳芳的男朋友去武夷山游玩，在制茶大师的舍里见到芳芳，一见钟情，是芳芳喜欢的款，艺术家常年在日本与欧洲游学，见识多广。

    就是这点吸引了芳芳，芳芳也是爱的死去活来。特别欣赏艺术家，看芳芳望着艺术家男友的眼神，满含爱意，这是爱到失去自我，爱到骨髓里的模样，我莫名其妙替她担心。

    饭吃的热气腾腾，大家聊的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店里就剩我们这俩桌客人了，都快打烊了，我们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芳芳与艺术家男友在门口送客人，制茶大师去了酒店，大家在饭店门口寒暄几句，各自散去，芳芳与艺术家朋友去了芳芳家里。我径直回去。芳芳叫住了我，

    芳芳说我要经常去店里，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敷衍说着，“尽量。只要没上班，有时间就去。”

    时常把平凡的一天，就当作美好的一天来过。

    我思绪万千，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前途未知，也不知命运会把人抛向何处，芳芳也好，惠子也好，高老师虹也好，陈同学也好，符立美也好，林老师也好，他们都按自己的路走，选择自己的路走，谁都不能预测未来，很多可能是歪打却正着，所以说，命运是神奇的东西，而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命运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