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梁瑾眼中闪过不可思议,转而变为愤怒。

    梁妩颖心中了然。

    知道梁瑾不会轻易承认,梁妩颖再次直白问道:“陛下与我并非一母所出,陛下的母亲是蕙妃娘娘。嗷,如今应当叫她一声太后娘娘。”

    梁瑾不是公孙太后生的,却由太后抚养,怎么不能算做义子?

    “大胆,在陛下面前竟敢如此妄言,来人,备毒酒。”李彻先于梁瑾一步做出反应,想必早知此事来龙去脉。

    “皇姐如何得知?”如梁妩颖预料,梁瑾一向好诈,只要稍加引诱,肯定自招。

    梁妩颖不动声色,却已将真相还原了约莫八成。

    梁瑾和太子本就是一日所生。

    蕙妃又得先皇宠爱,只消略微用计,将梁瑾和太子做个调换……

    但梁妩颖实在想不明白。

    蕙妃即便再得宠,如何能在法度森严的坤宁宫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换子。

    那真正的太子,她的胞弟,如今又在何处?

    但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好时候。

    “母后在哪里?”梁妩颖扭转思绪,问道。

    “白马寺。皇姐不也知道吗?母后一向喜欢清静,去白马寺正好与青灯古佛相伴,岂不美哉?”梁瑾说着,嘴角拉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

    似笑非笑,似诚似奸。

    “你......”梁妩颖一时语塞,她竟不知梁瑾狼心狗肺到了这个地步。

    忍不住怒骂道:“母后待你不薄,视你如己出。你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梁瑾渐渐变得不耐烦,语气淡淡道:“皇姐最好不要不识好歹,你要是交代传国宝藏所在,朕可以考虑为母后颐养天年。”

    梁瑾身后的李彻悄悄招来小太监道:“去请丞相和皇太后。”

    梁妩颖不为所动。

    “那就休怪朕不念及同胞之谊了!我自然有让皇姐开口的办法。”

    梁瑾说完眯着眼睛,让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在昏黄的牢房烛火下变成了一条缝,和他的格局一样狭隘。

    “来人,上拶刑。”李彻那阴柔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小太监们动作很快,刑具很快就齐活了。

    “公主。”春雀护主心切,将梁妩颖护在身后。

    李彻立刻命人将其拉走,关到其他牢房。

    梁瑾看了一眼刑具上的旧血迹,扬手在鼻前挥了挥驱散味道说道:“皇姐,朕允诺你。若你现在肯说出传国宝藏的位置,朕能给你留个全尸,也能让母后安享晚年。”

    梁妩颖已经不期望她这个假弟弟放过她了。

    但再次听他提起公孙太后,忍无可忍怒骂道:“梁瑾!你也配提母后?”

    “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来人上拶刑!”李彻打断了梁妩颖的下半句话,宫人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粗/暴的塞进了夹/棍的缝隙之中。

    李彻派出的两个太监用力摁她的肩膀想要她跪地,奈何她的骨头硬的像玄铁一般。

    梁瑾摆摆手道:“皇姐既不愿跪拜于朕,也不勉强。”

    两个太监停下摁压她下跪的动作,却接过了勒紧拶棍的绳子。

    待到一左一右负责拉绳的太监稍稍一用力,梁妩颖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疼痛。

    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的梁妩颖疼得几乎要昏厥了。

    但她只要一想到梁瑾对太后起了杀心,便竭力保持清醒说道:“母后即便不是你的生母,养育之恩已然大于天!三岁孩童都知道孝悌为大晁国律第一。”

    “就凭你这等为了宝藏就能动弑母之心的小人,也配提颐养天年这四个字?”

    梁瑾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李彻气得乱了方寸,厉声道:“大胆,来人,拔舌!”

    梁瑾瞥一眼刑具上的漓漓鲜血,假惺惺地皱眉摆手道:“皇姐不过是没吃过皮肉之苦罢了,朕不与她计较。”

    “是,陛下。”李彻表面上顺从,暗自给两个负责行拶刑的小太监使眼色。

    两个小太监收到眼神,自然更卖力些。扯的绳子连同那纤细的十指吱嘎作响。

    梁妩颖疼得身子向后微仰,大口大口地呼吸,散开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打湿,沾在脸颊两侧和脖子上,看上去狼狈不已。

    她慢慢回转身/子,微微抬头,怒视梁瑾咬牙道:“不。你便是叫她一声母后,也不配!”

    梁瑾似是被戳到了痛处,眉头皱得更紧了。

    “母后?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母后,那便是曾经的蕙妃,当今的太后。”

    梁妩颖这才惊诧地发觉,梁瑾从小与蕙妃走得近,原是血缘关系使然!

    公孙太后贤良淑德,对梁瑾最是注重言传身教,更是对他严慈相济,纵使再生气也不忍惩罚。

    惯的梁瑾从小身上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劣根性,没有帝王之风,也无鸿鹄之志。

    纵观梁瑾的性格,目光短浅,行事狠辣,喜怒无常。

    没有半点公孙家族的风范,原是随了她那个好心机做派的亲母。

    梁妩颖再次陷入疑惑。

    就算梁瑾是蕙妃生的,也能继承大统。

    既如此,都是皇家血脉,为何又非要置她于死地?

    难道?

    嘎吱嘎吱~

    拶棍越来越紧,像是一只老犬的朽牙,锋利不再却仍有余威,钝刀切肉千斤咬合也不过如此了。

    十根手指好像马上就要被夹断了。

    钻心的疼痛遍布梁妩颖的四肢百骸,彻底打乱了她的思考,额头不断冒出细汗。

    这正是拶刑的可怕之处。

    看似只施加外力于受刑者的十指,实则能使其痛遍全身。

    但这种疼痛比起内心的绝望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她突然笑起来。

    起初隐隐发笑,慢慢的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渗人。

    梁瑾不知所以,清了清嗓子。

    李彻收到圣意,问道:“不知长公主因何发笑。”

    “我笑像你这等乱臣贼子,也配称皇族贵胄。”梁妩颖说这话时,直勾勾的盯着梁瑾。

    “如果我没猜错,你不仅不是母后的孩子,也不是父皇的麟儿。你根本就不是皇家血脉!还敢给我泼通敌叛国的脏水,你自己才是窃国贼!”

    “你。”梁瑾气的直接站起来。

    “反了反了!用力,用力,你们俩都没吃饭吗?”李彻脸色骤变,上前教训那两个行刑的太监。

    拶棍越来越紧,木棍和骨骼发出可怖的吱吱声,血迹缓缓渗出,仿佛手骨只需片刻就会完全断裂。

    梁妩颖疼得咬紧牙关,唇角渗出点点血迹。她冷哼一声,即使疼得双脚已经微微打颤也苦苦坚持不肯跪倒。

    她忍受着疼痛声线微颤骂道:“梁瑾,像你这等昏君,就算坐拥万里江山,也要败在你的手里!”

    “使劲!”李彻将他的拂尘塞给后面的小宫人,一脚踹开其中一个行刑的太监,怒骂道:“滚开,我来。”

    李彻咬牙切齿地拉紧那根绳子,脸颊的肉都在颤动。

    “啊!”

    梁妩颖终于忍受不住疼痛,发出凄厉的惨叫。

    真疼啊!

    她以前,就是被御花园的小白蚁咬上一口都受不了。

    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要疼死了。

    手指可能已经断掉了。

    意识慢慢开始涣散,视线也渐渐模糊了。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李彻怀里揣着的不明纹样的绿色玉牌掉落在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努力想看清。

    但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咬了咬牙,奈何眼皮越来越重。

    她将嘴唇咬破出血以换取短暂的清醒,同时为保存体力而缓缓折腿瘫坐在地上。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承受着这种疼痛。

    在死之前,她还想见一眼母后。

    亲口告诉她,不被父皇宠爱,不受儿子爱戴,错不在她。

    *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公孙太后和风尘仆仆的丞相刘思德站在牢门前,表情各异。

    李彻见公孙太后来了,忙卸下刑具。

    刑具撤下的瞬间,梁妩颖全身虚脱,不止手指,手掌各处都已疼得没了知觉,想必以后连题诗作画都困难。

    公孙皇后上前搀扶,看着梁妩颖那血肉模糊的双手和脸上的伤疤,眼泪瞬间填满眼眶,将流不流地挂在眼角。

    长公主是自小就被养在公孙太后身边的,别说是受刑,就算是磕破了点儿皮也心疼的紧。

    梁妩颖自立门户搬出皇宫这些年,节日都是要回宫的,上次端午节时见,还是好好的。

    这才几日就成了这般模样。

    公孙太后看着梁妩颖脸上的伤口和受完拶刑血肉模糊的手,红着眼睛道:“愉儿,你受苦了。”

    转而又问梁瑾道:“瑾儿,你皇姊犯了何错?即便有错,改了就好。何况你阿姊身份尊贵,怎可让她受这等牢狱之苦?”

    梁瑾冷脸,不理会公孙太后,只是自顾自地问梁妩颖道:“皇姐,母后我给你接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传国宝藏在什么地方?”

    “愉儿,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传国宝藏?”公孙太后既担忧,又疑惑。

    “你放过母后,我告诉你藏宝之处。”梁妩颖嘴唇早已发白,面如菜色,说话自然也有气无力。

    公孙太后依旧难以置信梁瑾有害她之心。

    她顺了顺梁妩颖的背,从旁端了水喂了她才说道:“愉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放过我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孩子,瑾儿又怎会害我?”

    她转而又向梁瑾说道:“瑾儿,她是你皇姐,通敌叛国此等大罪,非是儿戏。你皇姐她虽然顽劣,但也知轻重懂大义,断不会做这种事,你且派人去查查。”

    梁瑾听了公孙太后的话,毫不动容。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纵使她有错,思过禁足什么都好,你如此待她,她的脸教人划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

    公孙太后向来仁德宽厚,断不会偏向哪个孩子。

    这次她却偏向了长公主。

    梁妩颖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又低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姐,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说出传国宝藏所在之地,要么朕幽禁母后。”

    梁瑾捂着口鼻走了两步,又顺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彻道:“回陛下,已是寅时三刻了。”

    梁妩颖咳嗽一声,焦急又愤恨说道:“你敢动母后,你不怕有人骂你不孝吗?帝王乃天下表率,孝道乃国之根本。你此举若是传了出去,来日留下骂名,你当以何面目见后人?”

    在梁妩颖记忆之中,梁瑾少时,是彻头彻尾的草包。

    如今她才发现梁瑾这个人从形貌到内核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她陌生得可怕。

    帝王须善权谋,知取舍,看来这些年他置于这朝堂的漩涡中确有所得。

    也是,有顾承曦那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陛下,臣以为不妥。”刘思德谦卑俯身作揖道。

    “哦?那依丞相看,该当如何?”梁瑾饶有兴致问道。

    “不如明日换个地方提审长公主,一来公正处理可以彰显陛下圣德以免落人口实,二来逼得太急长公主恐难以如实交代。”

    梁瑾点点头。

    刘思德看了一眼站在一边许久的徐太医,又道:“不如让徐太医先给长公主处理一下伤口,不然恐长公主撑不过明日提审之时。”

    李彻看了一眼梁瑾的表情,只道:“准了。”

    徐太医擦了把汗,上前查看梁妩颖的伤势。

    徐太医看了伤口连连吸几口冷气,他作为御医,自然没有看过那么严重的伤。

    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很厚的血痂,血肉和面纱已经完全连在了一起。

    只能用酒湿润伤口,才能将面纱和疤分开。

    直到酒浇到脸上的时候,梁妩颖才再次感受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像是一团团火焰在脸上灼烧,来回跳跃,所到之处皆是这种难以忍受的痛。

    她疼得龇嘴,脸上有表情反而更疼了。

    “徐太医,她的脸能恢复吗?”公孙太后关切的问。

    徐太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这恐怕不行,这个伤疤太大了,就算是神医在世,也断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公孙皇后抱着梁妩颖隐忍着怜惜泪如雨下,摸摸她的后脑勺,没了下文。

    处理到手伤时,梁瑾终于将所有耐心都耗尽,摆驾回宫了。

    徐太医托着梁妩颖的手,手指上血肉大片红紫,有些甚至能看见森白手骨,手骨耷拉着向下垂着,似是手筋皆断了。

    他止不住长叹一声欲言又止道:“太后娘娘,公主这手怕是也......”

    梁妩颖虚弱道:“徐太医但说无妨。”

    徐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公主,您的手指骨尽断,就算是好生将养,也难以再行女红之能事了。”

    梁妩颖苦笑。

    她自小就不善女红,双手废了也算不得坏事。

    再者说,活不活的成还另当别论。

    手废了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太后不言,表情呆滞。

    太医走后,梁妩颖勉强支撑起身子。

    这才看到天光已经顺着那个手帕大小的窗口照了进来。

    她仰头看着那光,映照眼眸隐隐发亮。

    一头青丝洋洋洒洒流了一地,和着那衣裳的红,有种说不出的凄美。

    她神情悲怆,喃喃道:“母后,梁瑾他非您所出,也不是皇家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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