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恶

    因呆得太晚,许之脉和梁卉便在余婆婆家借住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便又陪着她往闹市的摊位上去。

    又怕被张殊茧撞见,连累到无辜,许之脉也不多逗留,就将要离开的时候,见一群乞儿吵吵闹闹往余婆婆的摊子上涌,七嘴八舌地摆谈着各自的近况。

    许之脉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口问了声,“你们最近,有没有见过高崖的行踪?”

    “高崖,那个坏痞子?!”

    许之脉点头,“你们常在这城里面,应该会看到过他吧,特别是最近,他有没有往哪里去过?”

    “他最近……?”

    一群孩子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许之脉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一个小姑娘怯怯道:“我好像见过他出城去。”

    “出城?”

    “出城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不对,好像总是出现鬼嚎声。”

    一群小孩纷纷哆嗦了一下。

    “这世上哪有鬼啊!”

    “管他呢!”

    接着又是哈哈一阵大笑声。

    “有没有鬼我不知道,总之他鬼鬼祟祟的!而且我见到好几次了!”那小姑娘又补充一句。

    “大概什么时辰?”

    小姑娘咬唇仔细想了下,又抬头看了眼日头倾斜的方向,“约莫,再等一两个时辰的样子。”

    *

    城郊门口处偏僻,离最繁华的集市有些距离,明廷城也不比都城人流攒动,只偶尔有人路过,许之脉和梁卉在门口不远处寻了个大树休息,等了半晌也不见可疑之处。

    本都没什么耐心了,许之脉只觉得昏昏欲睡,忽而耳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喧哗声,而且动静不小,她定睛一看,一群拉了好几个用布遮住的车,缓缓蹒跚着走了进来。

    本来这货商来往也不算稀罕,但这群人衣着破烂?脸也几乎都灰蒙蒙得看不清楚,更像是,流民?可要说是流民,更诡异的是,那些守城的士兵竟也不多问,敷衍式的说了两句,也就放人了。

    “这最近战事不绝,流民好可怜啊。”梁卉叹气。

    “只是用眼睛看,他们的确是像求生逃难的流民。”许之脉却面带笑意,丝毫不见不忍之情,“从无家可归的方面讲,的确很惨。”

    梁卉心有共情恻隐,嗫喏提议道:“许姐姐,可要帮他们推一推?”

    “不帮。”许之脉利落回答。

    见梁卉一脸不敢置信,怕自己的形象在乖巧妹妹面前大打折扣,许之脉赶忙解释道:“你可看见他们身上的血?”

    “有些流民是从兵刃战场的城中奔逃,或许会在路上沾染到血迹。”梁卉不知何意。

    “这血迹走势,恐怕不是路上沾染的吧。”许之脉摇摇头,“你再细看他们的精神头,还有眼露出的凶光。”

    “有吗?”梁卉盯了又盯,不觉得有什么凶光在。

    “这眼神,只有亡命之徒才会有。”许之脉道,“因为我见过。”

    梁卉虽存疑惑,但也不怀疑,只是道:“也许他们不是?”

    “你若是不信,我们跟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正说的功夫,队伍已经往前走出不少距离,许之脉带着梁卉赶了个近路一直跟着,直看着他们走到一处僻静屋宇。

    换作往常,许之脉可能就压住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近些日子她才了解了被困后山的郭词隐,眼下又见着这许多羸弱妇孺如货物般装在一个个车笼之中,是困兽。

    一股怒气冲得许之脉脑门发热,她毫不犹豫从躲藏的树枝中翻身跃下。

    见许之脉有危险,梁卉挺身冲出来,“许姐姐,小心!”

    许之脉往回砍的手势来不及收,只能硬生生往旁撤开,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后背已被其他同伙敲中,几步踉跄倒下。

    梁卉本就手无缚鸡之力,见此情形更是慌乱不已,连连后退几步,直接被旁边的狗腿子用刀架上脖颈。

    见已将她二人降服,打中许之脉的狗腿对领首的问道:“要不要告诉大哥?”

    “告诉什么?!”那领首的胡子一拍他的脑袋,“这送上来的两个小娘子,是咱们白得的,你明白吗?”

    胡子的话一说完,周遭原本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流民”,此刻一个个挺直了腰背,目光油滑地盯着她俩。

    梁卉浑身哆嗦,又惊又惧,声音都在颤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胡子并不答话,笑容猥琐着往梁卉慢慢走去。

    “一定要杀了我们吗?”

    梁卉在慌怕之中愈发哆嗦,忽而听见许之脉开口问道。

    “许姐姐!”梁卉惊喜不已。

    背上被狠狠敲击过,许之脉此刻也是面容紧绷,只从表面看,似乎在示弱,或者恐惧?

    那胡子被突然出声的许之脉打断了前行的步子,转过身油腻道:“小娘子,擅闯此地,怎么还能妄想出去?至于眼下嘛,我们哥几个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回转过身子继续走到梁卉身旁,眼神浑浊着看着她,眼见那双手就快摸到她的脸,只听“啊!”的一声大喊,胡子应声到底。

    耳边灌入利器划空的劲风,再抬起头时,许之脉手握着抢来的大刀,逆着光站在梁卉面前,见不清表情,然而英姿凛然。

    “动手了。”许之脉淡淡道。

    “什么?”

    许之脉也不嫌麻烦,重复道:“我说,是你们先动手的。”

    “你想说什么?!”胡子气急败坏就朝她扑过去。

    许之脉轻巧地侧身躲过攻击,慌乱中仍然闲闲的回答道:“既然先动了手,就失了理。”

    梁卉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形势,脑中还一团浆糊的功夫,听许之脉突然朝她大声道:“你先走!”便见到许之脉一边将门踹开,一边掩护着她往屋外走。

    脱离危困险境,梁卉又惊又喜之间,还没来得及和她照应两句,再一回神,门已被扣上,耳边只听得见隔着墙门的惨叫声和奔跑时自己的心跳。

    因求生的本能往外跑了一段路,梁卉还是放不下心,担心的情绪远盖过了求生私欲,怕许之脉一人留在屋里遭逢不测,她脚不停得往回跑,打不开门,自己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扒住墙就开始翻爬,快累到手脚瘫软的时候,终于挂在了却见满屋断臂残肢。

    只剩得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一群匪徒,此时哀嚎不断。

    其情状惨烈,非是常人堪看。

    梁卉骑挂在墙上,突然进退两难。刚刚凭着一股脑儿上头的热血爬到了这里,眼下见许之脉不仅半分危险也没有,此刻还格外飒爽挺拔地独立在院中,又是松了口气,又是讶异非常,却不知该怎么下墙才合适了。

    有些时日没有对战,解决掉面前的危险,许之脉刚喘几口气,余光瞥到墙上的异物,正准备防守,转头看见梁卉攀在高墙之上满脸惶惑地看着自己。

    从墙上下来,梁卉眼神闪躲,怯懦地抿嘴往后退了好几步,忍住闻到血肉味道而想要吐的冲动,捂着嘴缓了又缓,努力发声道:“许姐姐。”

    “我很可怕吗?”许之脉单手拎刀,滴滴红血散着新鲜的味道,落在土地上。

    见梁卉不回答,许之脉接着道:“我一直就是复杂的人。对其他人,我有时是怜悯,有时也愤恨。如你所见,我杀了他们,但我也能保证,我绝不会伤你。”

    她微笑得亲切且温和,站在血红的庭院之中,取人性命宛如修罗,然而面容乖巧,目中惩恶之意闪闪出光,又宛如神女。

    “啊?”梁卉登时窘迫,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不,不是。我不怕你会伤我。”

    “可你都不敢看我。”许之脉哭笑不得,“我眼睛里也藏了杀人刀吗?”

    梁卉这才又看向她,张了张嘴,又赶忙闭上,解释着摇摇头,“对不起许姐姐,我,我,我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没能接受。”

    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许之脉“噗嗤”笑出声,“好啦,我知道的。”

    梁卉立马“嗯”了一声,强调性地连连点头回应。

    许之脉抬臂擦拭染血的刀刃,尽量温和地阐述自己的行为逻辑,“不是所有披着人皮的东西,都能称之为‘人’。”

    梁卉再次紧接着密密点了点头,忽而愣住,歪了歪头,“许姐姐,你这是在……?”

    许之脉往还在鬼哭狼嚎的匪徒兜里一边翻找,一边应道:“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是黑吃黑?收刮钱财?”

    梁卉举起手不停摆,“不是不是,许姐姐自然不是那……”

    “那你错了。”许之脉笑嘻嘻打断她,从他们身上接连掏出一袋袋银钱,“我确实是在找钱。”

    梁卉立马道:“那,那也是他们该得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救,救救我们!”

    “我刚刚不是给过你们机会了吗?”许之脉皱起眉头,很苦恼的样子。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但,但我们也是听命行事的!”

    “听谁的命?”

    “这……”胡子一边看着自己断腿处的血不停喷涌,一边哀求,“你先救我,救了我,我什么都说!”

    许之脉没什么耐心,掂了下手中银钱,“既然还存了心眼,证明也死不了。”

    也不管后面的哀求声越发浩大,许之脉拉着梁卉往车笼旁走,“先将被拐的女子孩童放了。”

    十几名妇孺被取下堵嘴的湿布,有的哭闹,有的还在惊慌之中。

    许之脉四下看了一圈,见一位女子的精神稍显稳定,上前问道:“你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那女子摇摇头,连吞了好几口唾沫,这才努力回忆道:“不知道,他们只是不停在提大哥,但从来没说过名字。”

    许之脉将刚刚从那群“人口贩子”搜罗来的钱财一一分给她们,看着她们道谢后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拍了拍衣袖,“唉,又浪费一件衣服。”

    梁卉回身看了看那些流痞,“那他们?”

    “怎么,还想救他们?”

    梁卉摇摇头,又点点头,语气担忧道:“我不是怜悯他们,只是总觉得,他们要是死了……”

    “会很麻烦?”许之脉接过话反是笑了,看起来倒是并不担心。

    “可他刚刚也没交代,他们那个大哥……”梁卉还记得刚刚她的问话没有着落。

    “你刚刚有通知官府吗?”用只梁卉听得见的声音,许之脉突然发问。

    梁卉虽不知她为何这般询问,但还是立刻压低声音回答道:“还没有,这方圆偏僻,我只跑了一段路程,本想叫帮手,也是一个人没曾遇到。”

    “那就好。”

    “好?”梁卉不明白。

    “没有打草惊蛇,自然很好。”许之脉一边走到水井旁清洗身上的血污,一边道:“别担心,像他们这种有组织的,不会没有上线接应。而且我只是剁了他们的手或者脚,没砍脑袋没刺心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说及此,她抬起头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继续道,“放长线,才能吊大鱼。”亮亮的眼睛,红暖色肤面双颊,如兔如猫,乖巧讨喜。

    一阵凉风吹来,梁卉数不清自己究竟打了多少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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