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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兔

    洪泰峰位于市郊的别苑很大,哪怕是在夜里,也处处灯火通明,门庭很是富贵华美。

    管家似乎一早得知会有客人留宿,早早地守在门口恭候。

    在管家的引路下,青杳跟着洪泰峰和杨骎在第二进的堂屋中见到了女主人洪夫人。

    洪夫人和洪泰峰一样,也是个富态的身形,但不同于洪泰峰总是笑呵呵的模样,洪夫人的眉宇间有些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势,她与杨骎客气地彼此问候几句,语气间亲热中透着疏离。

    洪泰峰介绍青杳是杨骎的“朋友”,青杳敏锐地留意到洪夫人的眉毛挑了一挑,目光中也带上了些许意味深长。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是洪泰峰这样的朋友,还是薛涛、鱼玄机那样的朋友?”

    这话已经说出口,率先变了脸色的是洪泰峰,但他又惧内得紧,不敢在夫人面前高声语,只得轻轻去拉洪夫人的袖子:“夫人,慎言——”

    杨骎又怎么会听不出洪夫人此言是对青杳带上了轻蔑之意,也不顾洪泰峰的面子,高声道:“嫂夫人这话过分——”

    但杨骎话还没说完,就被青杳给打断了:“洪夫人误会了,刚才洪先生说我是杨大人的朋友属实是抬举了我,我只是在杨大人的刻坊里做些杂务,杨大人算是我的东家掌柜,不敢高攀交情的。今夜来叨扰也是因为刻坊的事情耽误了回城,给夫人添麻烦了。”

    洪夫人上下打量一番青杳,淡淡笑了笑:“不麻烦,客房早就准备好了,两位请自便吧。”

    青杳遵从主人的自便之语,跟随侍女出了堂屋一路往东走,走到了一处跨院,侍女把青杳安顿在东厢房中,还准备了沐浴的热水及一应换洗的衣物和干净的被褥。青杳感到无比满意,向侍女道谢后,也不要人留下来伺候,自己脱下衣服跳进浴桶里,用澡豆和皂角把自己从头到脚痛痛快快洗了个干净,从浴桶里爬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冒着热气和香气,简直焕然新生,身轻似燕。青杳靠在床上的熏笼上等头发被慢慢烘干,高床软枕让疲惫和困倦一阵阵袭来,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就在将睡未睡时,响起了叩门扉的声音。

    继而杨骎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顾青杳,睡了没有?”

    青杳不欲理会,想着只要不理会,他肯定以为自己睡着了就会走了。

    岂料杨骎完全没有走的意思:“灯还没吹呢,肯定没睡,开门我有事找你。”

    青杳满腹怨气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心想这都什么时辰了,大半夜来敲人家的门,这人是真有事,不仅有事,而且脑子有病!

    但毕竟客居于此,青杳不能像在自己家那样发脾气,于是夹着嗓子装出朦胧睡意的声音说:“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杨骎毫无同理之心:“不行,就现在说。”

    青杳烦死了,压抑着不耐烦问:“事情重要吗?”

    杨骎就想单独跟她见一面,这个所谓的事情并不怎么重要,但还是一口咬死:“很重要。”

    青杳伸腿下床穿鞋,但还是有点不想开门,只想拖到明天再说,又问:“这事紧急吗?”

    这事当然不紧急,但是杨骎说:“紧急!”

    青杳无奈,只得道:“男女有别,夜深不便开门,先生有事隔着窗户跟我说吧。”

    杨骎在廊下站着,只是想见她一面,并没有强求她一定要开门的意思。

    于是道:“那你把窗户开开。”

    青杳嫌冷,不肯开窗:“不开窗我也能听见你说话。”

    杨骎开始耍赖皮:“你不开窗,我怎么知道里面的说话的人是你?万一是个擅长口技的人在模仿你的声音怎么办?”

    青杳被他的胡搅蛮缠搞得没办法,用了点劲推开窗户:“你以为谁都能跟你一样随时变换声线骗人呢?”

    窗户打开了一条窄缝,她站在里面,冷溶溶的月光倾泻在她一头蓬松的乌发上,让杨骎原本已经准备好到嘴边的俏皮话忘了个精光,只在心中暗暗道:“卫后兴于鬓发,古人诚不我欺。”

    青杳没给他好脸色:“有什么话快说吧。”

    杨骎见到她就收拢不住笑意:“我有择席之病,换地方睡不着觉,你陪我聊会儿天。”

    青杳抬手揉了揉酸痛的双眼:“我不想聊天,我想睡觉。”

    说着就要关上窗户,被杨骎一扬手给拦住了。

    “好好好,不聊就不聊吧,我有东西送你,收下了就放你回去睡觉。”

    青杳看着杨骎,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要。”

    杨骎热脸贴了冷屁股,但越挫越勇,就偏爱献殷勤:“你还没看呢就说不要,你看!”

    只见杨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献宝似的捧到青杳眼前,然后趁青杳不注意,扬手把什么东西扣在了她耳朵上。

    青杳抬手把那东西摘下来细看,原来是一副兔毛耳罩,小巧玲珑的,真的很像兔子的耳朵。

    杨骎又把手里那件兔毛的披袄抖开披在青杳身上,兔毛又细又软又长,缀着绒布里衬,比青杳那件羊皮披袄要更轻薄更保暖。青杳当下就有些爱不释手。

    青杳把脸埋进兔毛里蹭了蹭,这个动作在杨骎看来很可爱,觉得穿戴上这样一身的顾青杳更像一只兔子了,于是竟脱口而出:“以后就叫你顾小兔吧。”

    青杳没理会杨骎的自我感动,只是捧着耳罩说:“谢谢,我很喜欢。”

    杨骎心里美得不得了:“我在幽州看见这一身的时候就觉得适合你,猜你一准喜欢。”

    青杳收起笑容,带上了公事公办的语气:“我收下了,多少钱?”

    杨骎心头感到一丝不妙:“你能不能别老是跟我谈钱钱钱的?”

    青杳态度坚定:“就当是我托你买的。”

    杨骎也收起了笑意:“不贵。你别给我钱啊,你给我也不要。”

    青杳摩挲着兔毛:“就是不贵我才问你买,你若是送我个狐皮、貂裘这种一看就是我买不起的东西我压根就不会收。”

    “顾青杳,你就非得跟我算这么清楚?”

    “我没有现钱给你,先生从我这回的佣金里边扣吧。”

    “顾青杳,你这人有意思没意思!”

    青杳麻利地关上窗,吹熄蜡烛:“早点睡吧,先生。”

    抱着毛绒绒的新披袄,躺在高床软枕上,青杳却做了一宿的噩梦。

    很多原本以为早就忘却的、痛苦而又糟糕的回忆在梦里像黑色的泉水一样喷涌出来,绵绵不可断绝,最后在许鸣先生的那句“如果不能给他希望,就干脆让他死心”的厉喝中惊醒。

    青杳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下,鸡才叫了头遍,天光还未大亮,青杳听到门外有声音,推开窗户一条缝,就看到杨骎在院中打一套长拳,心中想着许鸣那句话,纠结着要不要跟他做一个了断。

    鸡叫三遍的时候,青杳已经梳妆完毕,换上洪夫人昨晚送的青黛色的曳地裙袍,再穿上白色的兔毛披袄,尽管还有一丝淡淡的黑眼圈,但是顾青杳对镜中的自己感到很满意,推开房门,杨骎已经在门口等了。

    洪府的管家带着满脸的歉意对二人说洪泰峰和夫人有些俗务,不便前来相送,嘱咐自己务必伺候两位用过朝食后再妥善送回城,就在青杳欲开口道谢时,杨骎倒是满不在乎地说:“行了,他俩肯定昨夜又吵架了,不劳烦管家了,我们仍是自便即可。”

    青杳隐隐听见主院那边有摔打东西和吵闹的声音传来,管家对杨骎这番善解人意之语感激不已,交代了下人两句,便步履匆匆地赶回主院去劝架了。

    洪府是分餐,只有青杳和杨骎两人在厅中,一人面前一张食案相对而坐,食案上已经堆叠了七八样点心糕团和汤羹,青杳刚一落座,便有侍女上前伺候,青杳很是不适应,连连道不必劳烦,自己来就可以,但洪府上下的侍女都极为周到,一来二回地倒叫青杳觉得连连回绝是一种失礼了。

    青杳这边自顾不暇,也就没留意对面的杨骎,她刚拿起调羹,就见杨骎站起身来走向自己,语气威严地:“不吃了,咱们走!”

    青杳尚未搞明白状况,刚才伺候杨骎用朝食的那位侍女已经匍匐到了他的脚下,哭诉道:“先生息怒!若是奴婢有哪里服侍不周还请先生看在老爷和夫人的面子上稍坐片刻……”

    管家闻讯而来,先是斥责了侍女,然后向杨骎赔笑道:“大人稍坐,我立刻安排其他人来服侍大人……”

    “不必了,”杨骎冷冷地打断管家,见青杳仍是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给她使了个眼色,“府上的侍女没有问题,不必苛责她们,要怪就怪府上的夫人待客不周!”

    青杳站起身来,那个侍女跪在地上哀哀地哭,青杳方才留意到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青黛色的曳地袍裙,和自己身上的这件是一样的。

    或者说,青杳身上穿着的这条袍裙,和洪府的侍女们穿的是一样的。

    这肯定不是巧合,看杨骎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想来该是洪夫人有意安排的了。

    用意是,奚落寒碜青杳吗?

    杨骎发现青杳刚刚才留意到这用衣服来羞辱人的恶毒小把戏,对着管家厉声道:“打听打听去,无咎君上长安城的文人士子家里做客,哪一家不得是座上宾的礼遇,偏偏在你们一个商妇这里受辱,你把洪泰峰叫出来,我问问他,到底是他治家不严谨,还是洪夫人自作主张怠慢我的贵客?不欢迎我可以直说,但无咎君可是名满长安城的迅笔顾郎,她可以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计较,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青杳一听杨骎把自己吹得逐渐离谱,也觉得这顿饭是决计吃不成了,只好起身跟着他的大步一路出了洪府的别苑上了马车。

    上了车,已经驶出去了好远,杨骎犹自怒意未消,对青杳说:“没事,咱们进城就去东市最大的成衣铺子买新的,把这身换了、扔了、烧了去!”

    青杳没承接他的怒意,只是平静地问:“为什么?”

    杨骎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不解道:“你看不出来那个女人在拿这条裙子羞辱你吗?我是在为你抱不平!昨晚上她说你是薛涛、鱼玄机我就已经很不满了,今天还给我来这一套!我是得好好跟洪泰峰念叨念叨,让他振一振夫纲了!”

    青杳垂目看了看这条裙子,颔首微笑了一下:“裙子是条好裙子,裙子又有什么错呢?仅仅因为洪府的侍女们穿着这样的裙子,我就不能穿?我比她们又高贵在哪里了呢?况且,薛涛和鱼玄机都是当世的才女,拿我比她们,是我僭越了才对。”

    倒是杨骎有些语塞了:“你……我不是……”

    “我知道,”青杳抚摸着袖口的花纹,“你生气了,说明你也着了相,正中了洪夫人的道。其实衣服是衣服,人是人,是人把衣服分成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但其实只要你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就不会伤害到你。”

    青杳的话平复了杨骎的情绪,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我不愿意她们看轻你。”

    青杳望着杨骎笑了:“我跟在先生身边,一百个人见了,一百个人都会觉得我是你的侍女或者是侍妾,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做出选择的时候就想到了要承担的后果和代价,现在我所承受的这一切都是这代价的一部分,我管不了别人的想法,只能约束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剩下的就随便吧,交给老天爷好了。”

    杨骎看着青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也在反思,会否是他某些不经意的举动叫旁人看来会误解二人的关系,在杨骎看来,当然想要和她更亲切一些、更亲密一些,可是在外人看来,不会觉得杨骎怎么样,只会觉得是青杳作风轻浮。

    青杳的避嫌难道是做做姿态和样子吗?

    杨骎觉得,自己还是为她考虑得太少了。

    顾青杳想要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锦帽貂裘、华屋豪车。

    杨骎突然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拥有的那些东西,那些让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对顾青杳而言毫无吸引力;而顾青杳想要的东西,也是杨骎想要的东西,谁也给不了,他们都得靠自己去争取,去赢得。

    但杨骎想自己至少能够给到她平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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