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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忽梦少年事

    马车驶进东市,却没有往成衣铺子去,而是在青杳的指路下,左拐右拐地停在一条巷子口对面,巷子里支着个馄饨摊。

    青杳把脑袋从车窗外伸回来对杨骎说:“这家馄饨在长安很有名的,下车,我请你吃。”

    说完,青杳撩起车帘,脚凳也顾不得踩就直接蹦下车去,兔毛耳罩和披袄跟随着她的动作和身形上下抖了抖,可不是玉兔成了精又是什么,杨骎紧跟在她身后,岂料斜刺里窜出一人一马,顾青杳太着急走到对面巷子里的馄饨摊没留意,眼看着就要被撞倒,杨骎出言提醒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疾手快地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一提,将她整个人举得双脚离地给抓了回来。

    那一人一马疾驰远去,杨骎惊魂甫定,青杳不知后怕地从杨骎的“魔爪”下挣脱:“你干嘛呀!动手动脚的!”

    杨骎见她不识好人心,装出一股委屈:“我不把你抓回来,你现在早被撞得四脚朝天了!”

    青杳听他说“四脚朝天”知道他讥讽自己是乌龟,生出要分个高下之心:“你不会叫我一声啊!”

    “当时那情形,别说来不及,”杨骎双手捂住耳朵做耳罩状,“就算我叫了,你戴着耳罩能听清吗?”

    青杳这一局理亏,立刻调整吵架方向:“那你拉我袖子不行吗?干嘛非得……抱……我?”

    说到个“抱”字,青杳老大不愿意,跟着这个人真是处处想避嫌,处处避不开。

    杨骎反倒遭了冤枉似的,忙伸出手来撇清关系:“谁抱你了!哎,顾青杳你可别胡说啊!你自己不在乎名声可别拉我下水,我就是拎了你一下,把你从路中间拎过来,免得你被撞死。”

    “拎?”青杳被他出神入化地乱用动词给噎得一时无语,“拎了一下!你当我是一兜水果吗?”

    杨骎故作严肃:“那你要觉得拎不合适,我说‘提溜’了你一下行吧?”

    见青杳开始瞪眼,杨骎立刻补充:“哎,顾青杳,不带急眼的啊,别管是拎还是提,你都得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青杳心中暗骂“我找你大爷”,暗中蓄力,决定瞅准机会给他来一个脖拐,可是瞄了几回,距离都有点远,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拳头已经在袖中攥得紧紧的。

    杨骎丝毫不知危机将至,得意洋洋道:“你要是不想被我拎,就努力加餐饭,早点变胖些,早点让我拎不动,好过你在这里咬牙切齿的。”

    听到杨骎说长胖的事,青杳下意识隔着衣裳摸了摸罗戟送给她那枚戒指,思绪一下滑到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胖到戴着戒指不甩脱的程度,一时竟走了神儿。

    杨骎四顾见左右安全再无车马,推着青杳往馄饨摊儿去:“走走走,别愣着了,我都饿瘪了,你不说请客吗?”

    青杳觉得这回跟他吵架又没吵赢,就被打岔了,没好气道:“就请你吃一碗,多了的你自己掏钱。”

    “哎呀,真抠门儿。你说你跟我认识也这么久了,我待人接物的大气劲儿你怎么一点没学着……”

    青杳跟老板要了两碗馄饨,便拣了一张小方桌落座,见杨骎探头探脑地总盯着老板夫妇看,知他出身世族大家,恐怕从来没在这种小摊子上吃过东西,说不定心里还在担忧吃了会不会拉肚子呢,于是往他手里塞了一双筷子说道:“他们家的馄饨我从小吃到大,这么多年了都是现包现煮,真材实料,老母鸡吊的汤鲜得很,你吃了就知道了。”

    老板娘给二人端上馄饨,青杳道谢,拿着调羹轻轻搅动,滚烫的鸡汤浇在紫菜、虾皮和香菜上,香气混合着热气扑入鼻中,令人食指大动:“我第一次来吃他家馄饨的时候,老板还是跟在他爹身后的少年郎呢,一晃眼,他都娶媳妇生子了。所以你就放心吃吧,吃不坏你!”

    “你看,我一个字都还没说呢,你就数落我这么一大通,”杨骎吃了一颗馄饨,被滚烫的鸡汤烫了嘴,“你喜欢吃馄饨?那你上我家来,等开春荠菜下来了我包给你吃,给你包荠菜猪肉馅的大馄饨,绝对鲜得你找不着北。我还知道一家吃刀鱼馄饨的店,老板是南方人,他说要等到春天鱼汛的时候鱼最肥美,到时候我带你去。哦对了!还有一家巴蜀的食肆,那个嬢嬢炒得一手好川菜,你知道她们那边把馄饨叫抄手吗?她的红油抄手可是一绝,第一次吃把我给辣的呀,你一定要尝一尝,不能吃辣也没关系,也有清汤的……”

    杨骎眉飞色舞地讲着各种各样的馄饨,却留意到青杳突然兴致缺缺了,忙收了声,她记得青杳说过不喜欢男人话多,可是自己见到她一高兴,总忍不住得意忘形喋喋不休。

    杨骎最受不得沉默,他从怀中摸出一只信封在青杳眼前晃了晃:“你吃着,我跟你说个好消息!”

    青杳放下调羹,看看杨骎手里的信封,又看看杨骎。

    “知道这是什么吗?”杨骎笑意盎然,也不等青杳猜就自问自答,“许鸣老先生给你写了封投考女学师的推荐信!高兴吧?”

    青杳的眼睛果不其然亮了一下,伸手从杨骎手中拿过信封细细瞧了又瞧,果然是许鸣写给太学学监大人保举青杳的荐信,想到昨夜许鸣找青杳伺候笔墨,应该写的就是这封信。

    杨骎把信封从青杳手中抽回去妥善地收回怀里:“看看就行,别给弄脏了。”

    “可是,我是肄业生的身份,哪怕有许老先生的荐信,恐怕也不具备投考的资格。”青杳有些悻悻。

    馄饨已经不再烫,杨骎低下头吃了两口,抬起头看着青杳说:“咦?我没告诉你么?女学师投考的资格早就不是局限在女学生中了。”

    青杳也抬起头:“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杨骎见她不苟言笑的样子知她严肃认真并且随时准备动怒,率先悄悄把她面前那碗中滚烫的鸡汤先往一边挪了挪,然后又轻轻从她的手中把调羹给“掰”下来,免得一会儿她情绪激动起来,直接站起身用这调羹敲自己的脑袋。

    做完这些准备后才缓和语气向青杳解释道:“原本真如海的意思是从女学的结业生中选考这一届女学师的人选,但是骊山冬狩上,各家为了能让女眷有亲近太子的机会于是都想在女学师这个位置上动脑筋,最后都闹到陛下面前去了,皇后一怒之下把真如海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而后由陛下亲自出面定下来‘女学监师之职一切比照太学,选有才德学问之人以充,不局限世家门阀出身,有才德者,虽布衣亦选用。’也就是说不论出身,只要有三至五位才学之士的荐信,便可报名参加女学师的选考,结果由考评成绩说话。”

    青杳在心中默默计数,加上许鸣这一封荐信,自己已经有淮南节度使、慎勤伯两封荐信,再加上前日里总算和妙盈书信联系上,妙盈也答应以曾经执教过青杳的老师身份写一封荐信,这样算下来,青杳已经有了四封荐信,具备投考女学师的资格了!

    青杳心下一时五味杂陈,又是感激、又是欣喜,还有些惊讶,待这五味在五脏六腑都跑了一遍之后,一时没说出话来。

    杨骎见她欣喜溢于言表的样子,继续说道:“你可别看许老头不修边幅的样子,老爷子不仅当过太学的老师,还是庚午年的状元,虽说现在隐居乡野了,但在当年也是名动长安城的大才子,虽说在做官这件事上是越做越小没什么官途吧,但是人家在文人骚客这个圈子里还是很有知名度和影响力的。老头给你写的这封荐信,含金量可高着呢。”

    听杨骎这么说,青杳一下变了脸色:“你干嘛不早告诉我!”

    杨骎莫名其妙:“告诉你什么?”

    青杳着急:“你既然早有请许鸣先生作我月旦契约的中间人和为我写荐信的想法,你就该早点告诉我,万一我表现得不好,或者把老先生得罪了,人家不给我写荐信怎么办啊!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这么重要的事,开玩笑一样的!”

    杨骎噗嗤一笑:“你已经不给人家吃饭不让人家睡觉了,这还不叫得罪人啊?你还想怎么着啊?”

    就是因为想到这一点,青杳才一阵后怕,早知道催稿这事关乎自己的前途未来,青杳就不采取那么极端的手段了嘛。

    杨骎对青杳心里怎么想的门儿清:“我肯定不能提前告诉你,否则那不就算是走后门了吗?再说了,我要提前跟你打招呼,你肯定跟伺候佛爷似的伺候许老先生,那老头我了解的很,最是吃硬不吃软的,你对他越好他越给你拖稿,你的方法好得很,对他极有用,我派去催稿的人好几个,只有你催出来了,下回我还派你去!”

    青杳看着杨骎,突然觉得自己欠他的人情好像越欠越多,本来准备要说的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说,心口带动鼻头一酸,没绷住掉下眼泪来。

    杨骎惊得差点站起来,忙忙地说:“哎哎哎,这怎么哭了?是我不好成不成?但我真的不能提前告诉你,利益攸关呢,但是你这不是完成的不错么,这结果不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吗?”

    青杳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不能……我不能……”

    她心里很清楚拒绝杨骎的帮助很艰难,可是却又不得不这么做,可偏偏在自己做出决定的这一刻,他又出手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青杳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自己的内心。

    她突然意识到许鸣说的那句给他希望或者让他死心,其实也适用于自己,青杳接受杨骎的帮助就是在给自己希望;拒绝杨骎的帮助就是在让自己在想做的事情上死心。

    青杳不想死心。可是接受杨骎的帮助又是名不正且言不顺的。

    换言之,接受杨骎的帮助,除了是在利用他的感情以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否也意味着对罗戟的背叛?

    青杳觉得自己快要被撕碎了。

    杨骎不知道青杳因为什么突然情绪失态,他只是默默准备好手帕等待着。

    青杳平复了一下情绪,轻轻道了声“对不住”。

    杨骎把手帕塞给她,问:“到底怎么了突然?”

    青杳握了握拳头,决意摊牌。

    “您不是问过我好几次为什么喜欢罗戟吗?”

    杨骎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捡起这个话题,目光瞥向热闹的集市,有那么点想聊又不想聊的意思:“你不是说过么,话少、年轻英俊、青梅竹马……这个那个,巴拉巴拉……”

    杨骎的不屑和不满已经溢于言表。

    “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青杳顿了顿,“话少、年轻英俊的人大有人在,也不一定非得是他。”

    “就是说嘛,我瞧你也不是贪图美色的人,”杨骎故意说着反话,“图的肯定是人家的财。”

    青杳知道他是在活跃气氛,牵强地笑了一下:“先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开始的时候我其实特别害怕你。”

    这是杨骎始料未及的,也是他不愿相信的,他在脑海里迅速回忆他们相识以来的种种,能想起来的只有顾青杳劈头盖脸朝自己发脾气和咬自己的样子,这肯定不能算是害怕自己的表现。

    但他还是问:“为什么?我说话的时候凶你了?”

    青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我怕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手杖。”

    杨骎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侧,这几天天气好,腿没疼,出门就没带手杖。但说到手杖,这又是自己另外一段伤心往事,说起来就叫人蛮伤心的。

    杨骎被她弯弯绕说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有什么话今天一口气全说了。”

    青杳深吸一口气:“您应该知道,我从十七岁上开始守寡。先夫殉国噩耗传来的那一天,我公婆就把悲伤和愤怒都撒在我的身上,说是我克死了他们的儿子。我公爹用他的拐杖打我,虽然平时也打,但那一次打得特别狠,导致我从那以后,我只要看到拿手杖的人都远远地躲着走,因为我害怕人家会突然挥起手杖打我。”

    这是杨骎从来不知道的顾青杳的过去,这属于他没有参与过的部分,他的手抚在受伤的膝盖上,决心以后腿再疼也不拄手杖了。

    “反正那一次我其实心里很害怕,但是我又知道哪怕我哭我喊,也不会有人来救我的。可就在那个时候我小叔子回来了,就是罗戟,”青杳突然含着眼泪笑了一下,“我公婆打我之前把他支出去了,他回来的时候我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那时候他才十岁,还是个小孩呢,他就那么整个人扑在我的身上替我挨打,我公婆自然舍不得下手打唯一仅存的小儿子,就在那么收手的片刻,他迅速爬起来拉着我跑了。”

    杨骎想起那一日在马车里青杳的话,问道:“所以你才说他总是在危险的时候拦在你身前,就是指这个?”

    青杳点头。她昨夜做了整宿的噩梦,梦见公婆在打自己,每一次罗戟都拦在身前。

    “那时候,我做错了事,公婆就不给我饭吃,罗戟就把他的饭省下来给我。有一回我俩逛街,我就特别想吃这家的馄饨,可是我们俩都没钱,手拉着手在这站了半天,走了又回来,回来了又走,最后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送了我们一碗,我们两个一起吃,但那个时候我们都在长身体嘛,所以谁都没吃饱,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哪怕我以后再吃到熊掌龙肝的,也不及那碗馄饨半分。”

    杨骎沉默了。他可以带顾青杳吃遍全长安城、全大唐、甚至全天下的馄饨,可是却没有在她最需要半碗馄饨的时候遇见她。

    杨骎一直在恨自己比罗戟就晚了一步,如果他能够快一步,就一步,是不是顾青杳就能够先爱上自己,可是想了又想,就在青杳刚才的话中,他得到了答案,他差得又岂是一步?明明是他先遇见青杳的,可为什么老天要捉弄自己,让他和青杳步步都错过?

    杨骎只觉造化弄人,却忍不住问:“后来呢?”

    青杳表情轻松起来:“后来罗戟十四岁就顶了他哥哥的名额去参军了嘛,发了第一个月的月饷就带我来吃馄饨,我连吃了两碗,他一口气吃了五碗,他还很高兴地说他有钱了,以后我们俩天天吃馄饨都吃得起。”

    杨骎自嘲地笑了一下:“所以你爱吃的不是馄饨……跟馄饨没有关系,跟人有关系。”

    青杳微微低下头:“先生,我喜欢罗戟,不在于他给我什么金的玉的,而在于他有什么好东西都只会想着我,全部都给我。”

    “你好高尚啊,顾青杳,”杨骎觉得自己语气酸涩,可他还是要说,“既不图人家的钱,也不图人家的貌。我现在好恨你没有一个跟你一样傻的双胞胎姐姐,怎么就不能给我遇见呢?”

    青杳赶在眼泪掉出眼眶之前用手帕拭了:“先生待我的心意,青杳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可以说,没有先生当初那五百两银子去大理寺赎我,我此刻是不会有命坐在这里的。可若是没有他,我也是不可能坚持活到今天的,没有罗戟……我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直到青杳说到这一句,杨骎都还觉得自己可以勉力再和罗戟争一争,可直到她说出下面那一句,杨骎才意识到自己不是输了,是从来都没被允许加入这场并不存在的比赛。

    青杳说:“先生对我的恩情,我会用一辈子来报答的。只是……我对你们两个的感情,不一样……”

    杨骎苦笑了一下:“不一样?”旋而又像是输家为自己找理由似的说:“不一样,说明还是有,有感情就行,有总比没有好,对吧?”

    青杳决心摊牌到底:“先生您总是帮我,这样我欠你的只会越来越多,永远都还不清了,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杨骎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她往下说:“顾青杳,你说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我,那我问你,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青杳一时怔住。

    杨骎审视着泪眼涟涟的青杳,表情带上了令人凛然生畏的神色:“你说你要报答我,我让你报答了吗?我也没让你以身相许啊,你哭成这样做什么?”

    刚还在抽噎的青杳哽住了,眨了眨还沾着泪珠的眼睛,睫毛上沾着泪,数九寒天的,冰冰凉。

    杨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个不停,笑得青杳后心都有些微微发毛了。

    “顾青杳,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杨骎脸上虽笑着,神色却是青杳从未见过的深邃,“我问你,如果你是男子,我让你做的这些事,你会觉得我出于什么目的?”

    青杳想了想,从月旦助手、到誊录书稿、再到推荐信,一桩桩一件件的,如果自己是男子的话……如果自己不是顾青杳,而是罗戟、是王适……

    “我会认为先生觉得我是可造之材,所以才给我机会、提携我。”青杳突然觉得一直堵在心里的团块好像被点通了一些。

    “是啊,那为什么你是女子,我对你做这些事就非得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青杳答不上来。

    杨骎身子微微后仰,带了纨绔的姿态:“我杨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非得横下一条心跟你顾青杳死杠?”

    “我……”青杳现在心里一点也不撕扯了,只想跟杨骎辩个高低。

    但杨骎根本不给她机会:“顾青杳,你别太清高了。许鸣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不是真的认可你,我让他写荐信他就会写吗?你是瞧不起他呢?还是瞧不起我?抑或是瞧不起你自己?”

    说到许鸣,青杳可有论点了:“可是许先生说,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你关注我,我根本就不会有接触到他的机会,也就不会让他看到我有什么样的能力。”

    “哦,”杨骎了然,“这不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么?纠结这个有意思吗?”

    青杳觉得自己竟有些词穷:“那……那……那又不是每个人都不纠结,总要有人挑毛病的。”

    杨骎“呵”了一声:“权力和资源在我杨骎的手里边,我爱提携谁就提携谁,我管别人怎么说。”

    青杳急了:“你当然不在乎了,因为人家不会说你,人家只会说我得到的机会来路不正!”

    杨骎一边摇头一边笑:“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机会是来路正的?靠自己努力来路正不正?我就问你,你埋头苦干无人看见,谁给你机会?我再问你,靠父辈家族提携来路正不正?历朝历代都有昏君,可人家的皇位就是传下来的,跟你读书骑射多好都没关系,什么根什么种结什么瓜,你说公平不公平?再说回来咱俩,我提携你,你觉得机会来路不正?那你觉得从谁那里得到机会算是来路正?咱们先往小了说,从罗戟那里来算不算来路正?不算吧,你俩既是亲戚,还有点那样的关系,那肯定不算正是吧?”

    青杳正想辩解,被杨骎如波涛般的话语流给堵回去。

    “那从王适那里来算不算来路正?更不算了对吧?你俩非亲非故的,他要是帮你,那肯定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青杳突然觉得杨骎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他在套路自己,脑子飞转想反驳他。

    杨骎还在滔滔不绝:“那咱们再往大了说,万年县主帮你算不算来路不正?她说不定想通过拉拢你来向我示好咧!”

    青杳脱口而出:“你可拉倒吧!”

    杨骎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皇后帮你算不算来路不正?她说不定想给你一点小恩小惠,套路你嫁给我呢,哎哟,那这个用心可是‘险恶’了,你要提防!”

    青杳觉得杨骎胡搅蛮缠起来简直独步天下:“你这是诡辩!”

    杨骎一摊手:“我怎么诡辩了?哪句说的不在点子上?你看,细分析下来,哪有什么机会是来路‘正’的,只要不杀人不放火在道德上大差不差就得了,水至清则无鱼,懂不懂?”

    青杳还是有点犹疑:“咱俩说的是一回事吗?”

    “怎么不是一回事?”杨骎伸出食指点青杳的脑门,“你就是太死脑筋,说到底,若你自己没有碗,我给你再多的菜也无处可装。更何况,这菜我想给谁就给谁,不仅别人管不着,你这个端碗的人也管不着,我非要给你,你不想要也得接着。这不是你决定的,这是我决定的!”

    青杳倒是被杨骎这一点,给点得有点清醒了,继而迅速又糊涂了,那自己刚才在纠结些什么呢?

    杨骎看顾青杳有点被自己忽悠迷糊的样子,语重心长道:“说到底,你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摆正。顾青杳,你要走的路注定不容易,你必须用强者的思维来处事,而要做强者,就收起你那份期期艾艾、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既想顾名声,又想得利益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强者?”青杳咂摸这个词的涵义,她从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杨骎见她有点上道,继续点拨:“就是男人。”

    青杳皱眉,一脸鄙夷:“凭什么你们男人就是强者?我们女人就不能是强者?”

    杨骎一拍大腿:“你可算是开了窍了,也不枉我刚才跟你白费半天唾沫。你们女人——算了,不说别人,单说你,就是太顾及别人的看法,又想来路正,又要姿态好看,又要光明正大,可对于男人——不,对于强者来说,我们只盯着目标,至于通往目标的路径,很灵活。”

    青杳眨了眨眼睛,又像是被说糊涂了的样子。

    “简言之,不说男人,只说强者,我们要的是胜利的结果,而一切过程由胜利者书写,不论得到成果的途径多么的坎坷、多么的不堪,都会有人为胜利者做出美化,根本不需要你操心。我说不杀人不放火道德上大差不差那已经是很高的标准了,你瞅瞅历史上那些留名的人,哪怕是美名的人,杀人放火的事哪一个少做了?”

    青杳好像有点明白了。

    “扯远了,说回强者,也说回你我。我找你干活、提携你是因为你干得不错,下回有催稿的活我还找你干,当然你可以出于避嫌拒绝,我也不是没有别的人选,只是我现在提供给你的是一条成为强者的路。我跟你的关系,为什么不能是伯乐和千里马的关系?顾青杳你有没有想过,我对你每一分帮助,也许来日我都要你十倍百倍偿还和报答的。你要是非得把它局限在男女情爱上,那是你的格局小了。”

    青杳想了想,杨骎说得没错,是这么个道理,点了点头。

    杨骎见总算把她的思想工作做通,可算松了一口气,再乘胜追击一番:“你是谁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不是由你站在谁身边决定的。你不要总把自己当客体来对待,别老觉得是你站在杨骎的身边,总有一天,人们看到咱俩走在一起的时候会问‘走在顾先生身边的那个男的是谁?是她什么人啊?’到那个时候你就是强者了。”

    顾先生,青杳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一称呼,想着自己真的会有成为强者的一天吗?那得吃多少苦、过多少坎儿啊?

    杨骎打破青杳的思绪,郑重嘱咐:“所以请你从现在开始好好努力,让这一天早日到来!”

    一直以来,杨骎都太低估青杳了,她要的不是被庇护在谁的羽翼之下,她需要的是一个和她并肩而行、振翅高飞的同路人。

    青杳被杨骎这一番又是忽悠又是画饼的,难得没有失却本心和自我认知,她想了想,开口问:“可是,你不会觉得被我利用了吗?得不到回应的话,难道不会觉得受伤吗?”

    杨骎歪了歪脑袋拧起了眉毛:“顾青杳,你几斤几两啊就觉得你能伤害到我?我要是觉得我被伤害了,我自己长着腿我不会走么?哎,我发现你很有问题啊,你觉得我是个傻子么?”

    青杳连忙否认:“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可是想想,总觉得好像被他给绕进去了,但是自己又绕不出来。

    杨骎耳提面命:“顾青杳你听好,从现在开始,不论对人对事,你都给我脚踩多条船,永远要比较,一心往高攀,无利不讨好!等你真做到这几点再来跟我谈条件吧,这就是我们强者的思维。顾青杳,你好好跟我学着点,等你攀上更高更粗的高枝儿,我敲锣打鼓欢送你,顺手你也带着我一起扶摇直上,记住没?”

    青杳也不知道自己是学会了还是学废了,但杨骎的口吻又是不容置疑也不容拒绝的,于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再一次想到许鸣的话,青杳纳闷自己这算是给了他希望呢,还是让他死心了呢?好像都不是。再推及自己,这算是给了自己希望还是让自己死心了呢?好像也都不是。

    杨骎见青杳总算不纠结那些细枝末节,抬手又跟老板要了一碗馄饨:“跟你说这么老半天,给我说饿了都,这碗也你付钱啊,死活不开窍呢你这孩子……”

    青杳也不知道自己被他下了什么蛊,居然乐乐呵呵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今天你吃多少都算我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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