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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明之理,不宜偏私

    一个时辰前,女学师的考试还在进行。

    青杳低头看着监考官给组里每人发下来的那篇文章,骤然明白了刚才一进殿就抽的花笺的含义。

    “诗”指的是诗作,“书”是书法,“文”是文章,“策”是策论,“画”是画作。

    除了书法和画作用的是原作,诗作、文章和策论都由助教提前用匠体字抄的工工整整,现下发到每个人手里。每组抽到的是什么花笺,便拿到什么作品。

    主考官宣读考试内容:“现在诸君有两炷香的时间来仔细审阅刚刚发下的作品,然后有一炷香的时间写下各位对该作品的评价,格式为优良等级加评语。”

    立刻有人问,评语要写多少字。

    “能够阐述清楚点评意见即可,不拘字数。”

    虽然主考官这么说,但各人心下均分明这是展现自己才学的好时候,哪怕手里这副作品完美无缺,也要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否则如何显得自己有水平呢?

    更何况这副作品还是如此平平无奇,打眼一望问题一箩筐。

    青杳抽到的是“文”字花笺,所以拿到手的是一篇习作文章,其实若论私心来说,青杳更希望自己拿到的是一篇策论,因为策论就事论事,无论是褒是贬,均有理有据可依,但诗、文便不是如此,文无第一,又是各花入各眼,除了基本的技巧、格律及约定俗成的规矩,除了顶尖的好和无可救药的糟,余者都可以算平平,这平平和平平之间要如何拉开差距使人烦恼,也是最微妙难判之处。

    不过青杳也庆幸自己拿到的不是诗作或画作,因为自从当年《咏竹》那件事后,青杳下定决心终生不再作诗,对写诗也有了些望而生畏的情绪;至于画作么,青杳原本于此道就无甚天赋,后来经诗丽黛的指点,在大量的切磋和练习后也不过就是掌握了一些基本功和技巧,能够照着个东西画出个样子来,临摹尚可,若是凭空要她画出山川风月来可就是万万不能了,最娴熟的还是画个小人书什么的,反正也不去做行家里手,平素描个花样子、画点花鸟娱情是足够了。

    刚才拿到“五经博士”身份的那位腼腆女子问监考官:“为了判断准确,请问可否透露作者的年纪和学识呢?”

    监考官的胡子抖了抖:“无可奉告。”

    青杳倒无意深究这作者的身份背景,其实也不难猜,单从取材方便这一条来看,大概率是太学生们的习作,既然是太学生,那么年龄和学识就大概有一个范围,结合这个范围来做判断也就大差不差,跑偏不到哪里去。一念至此,青杳不禁好奇这些习作里会不会有罗戟的作业呢?倘使真的有,自己能不能一眼看出来呢?

    尽管诗、文、策都被助教用匠体字誊录以隐瞒作者身份,但一个人笔下的风格正如其人的性格一样,是很鲜明的,尤其是熟悉的人定能认出,所谓“见字如面”,令人感到亲切的并非是笔迹,而是行文风格和遣词造句的习惯,字里行间透出的是性情。

    青杳向来惯于透过考题来揣摩策题人的用意,而这场考试的用意很明确不过——考的是阅卷。

    女学师的日常工作自然是批阅女学生们的功课作业,因此能否在短时间内通过学生的习作准确地抓住学生尚未掌握的知识,并且给出准确的评价和建议是基本功。

    因此主考官说得没错,评语不贵多,能把问题说明白足矣。

    青杳环顾了一下身侧四周,除了自己“文”字组,也看了看其他组,情况都差不多,有的人已经飞书走檄地动笔,有的人还在咬着笔杆思考;青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习作,这是一篇以马为喻的文章,洋洋洒洒近千言,但是借物抒发得何情何意倒是模糊,一会儿以马分优劣写人有贵贱,一会儿又笔锋一转将论点改为老天不拘一格降人才上面去,前后显出矛盾,看着果真是个少年人的习作。

    青杳提笔蘸墨,按照优秀、良好、中等、合格和差的五档分类给这篇习作打了个合格,然后按照一二三四分列出来文章存在的问题,最后又附上几个同为以物咏志的文章篇目作为给作者的参考后交卷。

    走出考场,考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刚才的考题,不出意外地有一群人围在夏怡身侧,试探着问她的答案。

    夏怡微笑着,却有些讳莫如深地说道:“具体的我也不便明说,只是今日的习作都是宫中贵人所作,希望大家做评判的时候多少还是有手下留情些吧?”

    宫中贵人?青杳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不由得留了神。

    虽然夏怡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缄口不言,但是也足以让同场的考生们议论纷纷。

    有人得意地表示自己正是料到这作者身份不简单,因此通篇给出溢美之词,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而也有人因为要彰显自己的才学,因此引经据典把这些习作批了个一文不值,此刻便有些捶胸顿足的冲动。

    刚才因为讨论和青杳有过些交流的那位“五经博士”此刻也忧心忡忡起来,担忧自己下的批语恐有些说了重话,因此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倒是“大将”再度展现了大将之风:“只要你没骂娘,就不算说了重话。”

    “五经博士”并没有被大将这句话安慰到,转而问青杳是如何写的?

    “方得知足下便是坊间有名的迅笔顾郎,失敬,在下薛丛。”五经博士薛丛向着青杳拱了拱手。

    青杳也立刻还礼将姓名告知。

    薛丛听说青杳给那篇文章只给了“合格”略有些惊讶:“我给了中等,你怎的如此严苛?”

    青杳倒是很平静:“若非想到作者可能还只是个少年,我大约是要给‘差’的,文章实在硬伤太多,有些夸不出口。”

    薛丛对青杳的头铁再度拱手表示佩服。

    这时大将不知何时转到二人身后,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意有所指一般地说了一句:“说是考较众人阅卷的水平,其实考得不是才学,而是掂量斟酌用词的分寸感,既要能精准地指出问题,又要措辞温和不失严厉,总之不能让做文章的贵人失了颜面,伤了求学的热忱,瞧好吧,真要是考中了,往后在女学里少不了这等伤神费心血的事呢!”

    青杳和薛丛双双看向大将,而大将只是向着夏怡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对二人道:“小心那个人吧,这回女学师的招考她安排了不少人,前赴后继地替她把竞争对手都刷下去,然后在最后一关上弃考,来保障自己顺利入选,哼,路子野得很不说,手段也脏着呢。”

    大将说完,大步流星而去,青杳和薛丛相互望了一眼,均不知大将对她二人说这番话用意何在,只是也没了分析讨论的心情,交浅言深是忌讳,二人出了学宫,行了平礼后就各自离去了。

    椒房殿里,安澜公主李涛涛从万年县主李真如海那里接过女学师刚刚交上来的考卷,正是针对她自己平日习作的评价。

    李涛涛才刚满十三岁,从孩童到少女,面皮薄了几分,一屋子虽然远近都算是亲戚,可是要自己当众念出来这些女学师候选人对自己习作的评价和批语,还是令她十分为难,脸上一阵红来一阵白,她用一双水汪汪的妙目盯着杨骎,用一惯撒娇的语气和表情,寄希望能够换取同情。

    “舅舅——”她的声音软糯而又动听,“舅舅——”

    杨骎丝毫不为少女的求情所动,反倒是相当受用她这个委屈害臊的模样,说道:“念嘛,坐着的都是自家亲戚,”说完还往帝后的方向努了一下下巴,“平素我说你在功课上不上心,你也不信,这回你看看人家怎么说,念,丑姑娘也得见爹娘!”

    李涛涛觉得她这个臭舅舅简直冷漠无情,决定放弃他。再一看父皇和母后似乎也很是关切自己的习作到底在那一群女先生那里得到了怎样的评价,万般无奈,走投无路,她把可怜巴巴的眼神又投向了万年县主李真如海。

    说起来,万年县主算是给她当过一天的舅妈,但是她跟舅舅和离的速度比成亲还快,若是求她这位舅妈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涛涛决定还是跟她攀一攀老李家的交情,万年县主的母亲是父皇的姑姑,真如海深得先皇宠爱,因此被赐姓“李”,因此她跟真如海都是李氏皇亲。

    “姑姑——”涛涛开始哀求,“哎呀姑姑——你就替我说句话嘛——”

    真如海一愣,安澜公主这个孩子因着自己和杨骎和离的事一直对她爱搭不理没有好脸色看,岂料这个时候攀起了姑侄关系来,倒叫她一时没了主意。

    杨骎爱孩子但不惯孩子,整治起孩子来也颇有手段:“行了,涛涛不想念,那海海替你妹妹念吧。”

    十七岁的太子憋着笑就要从妹妹手里夺过试卷,被涛涛闪避过去了。

    “好好好,我念!我念!我念还不行吗?”涛涛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决定接受这一场公开处刑,“……辞藻华丽,行文流畅……”

    连着几篇溢美之词念下来,涛涛自己也觉得肉麻,心知自己写的文章并没有那般精彩,而且几篇读下来,这溢美之词也千篇一律显得空洞,越读越是兴致缺缺起来。

    杨骎见状,忙拿起另外一摞递给外甥女:“别光读夸你的,也读读批评你的。”

    涛涛接过,这批评之语可比溢美之词有创意多了,可以说骂的五花八门不带重样的,文人骂人不带脏字儿,却直削人自尊,涛涛读了没两行就委屈得快要掉下眼泪来:“那我写的也没有这么糟糕吧。”

    真如海也觉得这么做实在不妥,忙出言安抚:“这些人无非是想通过尖刻之语卖弄自己有才学,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经历了这一褒一贬的的预先洗礼,涛涛对后面的中正评语的接受度高多了,哪怕是批评之词,她也能点点头表示认同:“这句说的也倒是还在情理之中啦。”

    既然当事人都表示了认可,真如海的工作就好做得多了,她起身敛衽向帝后行礼:“既如此,下官便着手将这些无偏私的中正评价考卷整理出来张榜公布了,因初六还有一场考试,下官先行告退。”

    得了帝后的允准,真如海先行离开椒房殿出宫,但是她倒是没急着回学宫的公署,而是交代了手下的助教先把试卷带回去整理成绩准备张榜,自己则坐在马车里好整以暇地等待杨骎。

    杨骎大约是被皇后留下俩叙了一会儿家常,因此比真如海晚了半个时辰出宫门,正当他要登车离去时,被真如海叫住了。

    杨骎婉拒了真如海邀他上车的请求,只袖手站在车下说有什么事请县主赐教。

    真如海坐在车里,虽然杨骎这话听在耳中倒并无不妥,只是她偏就觉得他在见缝插针、不露痕迹地阴阳怪气自己,一时间也懒得对他恭敬了。

    “谢谢你啊。”真如海本想用更柔和、更加示好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不知为什么话一出口语气还是硬梆梆的,怎么听着都有些不情不愿。

    杨骎倒是没跟真如海计较态度语气,只是态度暧昧不明地嗯了一声。

    真如海原本想命车夫立刻驾车就走,但是想到之后二人还得继续在太学共事,不由得克制着自己想要发火的骄矜性子。

    “若不是你出面,这一试的成绩不好评,”真如海实事求是地和盘托出,“我初涉学宫,到底没想到连女学师背后都诸多利益牵扯和派系考量,也没想到公主的习作会拿来被当做试题……所以,你肯出面,是帮了我大忙,否则我也不知道要暗中得罪多少人,这个人情我是记下的。”

    杨骎还是态度不明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接下来还有两轮考试,恐怕——”真如海顿了顿,但还是下决心求助,“恐怕到时候也少不了你出手帮忙的地方,尤其是最终的录取名单,还得你出面拿主意。”

    “有需要你就开口,女学的事也是太学管辖范围当中的,也都属于我的事。”

    杨骎说完这言简意赅的一句就大袖振振地登车而去了。

    真如海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人对自己曾经算是有情,眼下也算是有义,当初那件事,谁又能说是他负了她还是她负了他呢?

    她很想问问他那封印着小马印的信笺,但是犹豫着又作罢。

    真如海轻轻叹了口气,吩咐车夫驾车往学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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