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那小碗冰淇淋，大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葛微便趁着空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放在洗手台上的那瓶大牌香水喷雾。
她不禁感慨，这里好高档，连厕所都是香香的，这味道很好闻。
突然，厕所隔间传出了一阵压低了的说话声。
起初葛微并没有在意，但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那道沧桑的声线争吵时有了一丝熟悉感。
她凝神细听，那个女人还在讲着电话。
“我说了在给餐厅送水果...友娣不在就叫你妈先看着他们！”
争吵声短暂停了下来，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女人的声线一下子拉高，“林参你别太过分了，你妈三天两天装病也没见你管！”
听到‘友娣’、‘林参’这两个熟悉的名字，葛微心脏剧跳，一阵发慌。
她的手臂汗毛竖起，双腿因过于紧张而发软。
......
上辈子那些不好的回忆灌进大脑里。
那像木乃伊一样干瘦的老太太的脸仿佛像印在葛微脑海里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想叫你那个野种跟着我们家姓林，你放屁！又不是我们林家的种......”说着，干瘦老太太瞪着眼，呸了一口口水。
记忆中，那老太太的脸色就没有和善过，见天絮絮叨叨的，像在耳边念咒。
“要不是见你怀了阿参的种，我们林家才要你这种带着拖油瓶的女人呢！”
年轻的女人红着眼不敢反驳。
她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了，可惜又是个女孩。
小小的葛微怕得汗毛直立，缩在墙角不敢说话。
“啊呸，你这货怎么一肚子都是女娃。”老太太脸色黑沉，碰都不愿碰刚出生的小婴儿，反而瞪了眼缩在角落里的那个葛微。
小小的葛微犹如一个空心娃娃瑟缩着。
老太太恨得跺着脚咒骂，“野种就是野种，一点都旺不了咱家，白费了好几个米饭，早知道送她出去还能换二斤米吃呢！”
......
“阿微，快去把友娣的尿布洗了。”
“阿微你死去哪里了，叫你看着妹妹你还跑出去疯！”
“阿微听奶奶的话，你跟着那个阿姨去...”
这辈子八岁前仅有的记忆涌上脑海，一会儿是那个老太太黑瘦的喜怒不定的脸庞，一会儿是韦荷英叉腰挺着大肚子打骂她，一会儿是林参喝醉酒骂骂咧咧，一会儿是哭哭闹闹的小婴儿。
阴暗狭窄的小房子里终日吵闹不停......
......
厕所隔间的声音停了。
那女人走了出来，她抿着嘴，脸色很不好看，仍沉浸在繁琐家务事中。
她站在葛微旁边，用水冲了一下手。
那女人急匆匆的，水冲在她手背上溅在葛微衣服上，葛微浅灰色针织上衣腰间湿了一片，变成了深灰色贴在身上。
“哎呀，不好意思，没给搞脏了把。”那女人紧张得不行，半弯腰想直接上手去擦，手还没碰到衣服又缩开了，扯了好几张抽纸往她衣服上擦。
韦荷英心里麻乱着，她一个靠送货谋生的中年女人罪得不起这店里的客人。
万一人家一个不高兴投诉到店里，她免不得要被店老板骂一番，甚至给这家店送水果的生意都要黄了，这已经够让她惶恐不已了。
葛微垂头没有说话，腰背僵直，努力控制发抖的手。
那女人头上带了顶半旧的遮阳帽，只露出了下半张瘦黄的脸，葛微能认得出来，她就是韦荷英，她喊了八年的妈妈！
葛微胸中像是有团火在剧烈燃烧，愤怒不甘涌上心头，恨得她浑身发抖。
韦荷英看不清那客人，只见这小姑娘双拳握紧在抖动。
她惊慌不已，惹到脾气不好的有钱小姑娘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真得不是有心的……”那双黄瘦的手哆哆嗦嗦在葛微的衣服上摩擦着。
“没事。”葛微深呼了两口气，扯回了被擦得皱巴巴的衣摆。
“谢谢你，真的谢谢。”听见她说没事，韦荷英狠狠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拱了拱，然后快步走了。
......
偌大的城市，葛微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就碰上了她。
上辈子韦荷英把她丢在孤儿院，这辈子，她们合伙把她卖了......
葛微心里一片迷茫，她时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两辈子的苦楚像条带刺的藤条，死死捆住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前进。
她大脑一片空白，回到座位处，大家都走完了，只剩下几个服务员在收拾餐具。
“他们先走了，你去哪里了，怎么那么久？”宋宴之坐在角落等她，远远就看到她失魂落魄从洗手间走出来。
“我......”葛微嘴角蠕动，她的情绪很低落，此时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两人眼神沉默对视着，宋宴之嘴角含笑，静静等待着她说话。
葛微觉得自己很奇怪，她明明跟宋师兄不太熟的，但看见他，总想跟他诉说些什么。
此时听见他温和平静的问话，葛微胸腔起伏，心里有满腔不甘和委屈想要说出来，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说出了一个‘我’字。
“怎么了？”宋宴之皱眉。
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她摇头，不愿再说一句话。
这件事跟宋师兄没有关系，没必要跟他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白白浪费他的时间。
她扭头从落地玻璃望出去，韦荷英已经蹬着三轮车走了。
当初换孩子的手脚就是韦荷英动的，她知道一切的，葛微想知道她亲生爹妈到底在哪里，只能去问韦荷英。
上辈子韦荷英把她丢在孤儿院以后，葛微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这辈子，也许是天意又让她见到了这个女人。
她决意去找出真相。
葛微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她抿着唇小心跟了出去。
她走出了餐厅，刚好看到三轮车在前面拐角处消失了。
葛微小跑到拐角处，再跟了一小段直路，大概是她跟得太前了，三轮车上的韦荷英突然扭头向后看。
不能让她发现了！
葛微瞬间慌了，前后都是直路，她不知要藏到哪里去才好。
一刹那间，她的手腕被拉住了，她的后背抵在墙上。
宋宴之把她整个人笼住，他一手撑在墙上，刚好挡住了她的脸。
......
韦荷英心里藏着事，三轮车踩得飞快，一会儿怕刚刚那小姑娘给店家投诉她，一会儿又想着家里老太婆有没有看好小宝……烦得很。
踩了一段路，突然觉得背后不得劲，她总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扭头去看。
中午一点多，街上人不多，只有三五个行人，还有一对小情侣靠在墙边抱在一起。
她眯眼看了一下，呸了一口，当街抱在一起亲热，真不要脸。
见没有什么不妥，她就没再看了，她又蹬着三轮车赶时间回家了。
葛微好不容易才从慌乱中平复下来，她从宋宴之的手臂上方看到韦荷英的脸，她在看他们。
宋宴之把她的头摆正，凑到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她唇。
葛微本能躲避。
“不要动，小心被发现了。”温热的气息贴着她的脸颊拂到她的耳上。
她不敢再动，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真的被发现了。
宋宴之轻轻笑了笑，又凑上去亲了几下。
葛微抿着嘴瞪他。
韦荷英转进了另一个拐角，消失了。
宋宴之适可而止松开了她。
葛微还想跟，却又被拉住了。
“再跟她就发现你了。”宋宴之挑挑眉，松开她的手。
葛微想跟又不敢跟，宋宴之没说错，再跟就很容易被发现了，但是韦荷英走了，她就很难再找到她了。
葛微茫然地思索着，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乱了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看向宋宴之，“那怎么办？”
“亲我一下，我告诉你怎么办。”他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她。
‘啵’，女孩踮着脚抬头，温软的唇瓣贴在男人脸颊上吸了一口，又马上后退了一步，紧张地望着他，“可以了，快告诉我，要怎样找到她？”
这般爽快？宋宴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快点说啊。”女孩嘴唇一开一合催促着。
宋宴之顺势搂住了她的腰身，男人的唇贴着她的，温热的舌顺势卷入，唇齿相交。
短短十几秒便让葛微喘息不已。
她已经异常着急了，无心管其他。
宋宴之带她回到刚刚的西餐厅，找了经理，轻易就打探出来了。
韦荷英是在城南水果市场帮人家跑腿送货的，别的再多就不知道了。
城南水果市场跑腿送货的都要在管理处登记才能接单送货的，要想知道更多信息，只能去市场问了。
二人驱车去到城南水果市场。
批发市场熙熙攘攘的，杂乱得很。矜贵自持公子与这个杂乱的市场显得格格不入，葛微坚持让他在车里等，她自己去问。
宋宴之并没有勉强，随她去了。
葛微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了市场管理处的办公室。
正值午休，办公室里只有一个顶着啤酒肚的胖胖的中年男人在玩手机，他倚靠在办公椅上，双脚叠放在办公桌上。
“你好，我想问个人。”葛微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胖男人从手机中抬头，扫了她一眼，十几岁的年轻女孩，他并不搭理她，视线又投回手机里。
被无视了，葛微并没有气馁，从门外往里走了几步，“我想问问有个叫韦荷英的女人，她在这里帮人跑腿送水果的，麻烦能不能帮忙查一下她住的地方。”
“你跟她什么关系？”中年男人头也不抬，懒洋洋问了句。
她跟韦荷英的关系？失散多年的养母？葛微说不出口，她不想跟那个人再扯上任何关系。
胖男人见她杵在门口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小姑娘，我们这里不能私自泄露员工的信息，想找人你还是去派出所吧。”
“我知道你们电脑上有登记，我只是想知道她住在哪里而已，我找她有急事。”葛微放低了身段哀求。
透露个人信息原则上是不能做的，但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非黑即白的，胖男人不愿意告诉她，只是因为她手上没什么筹码让他听话而已。
葛微从兜里摸出一张红票子放在桌上。
胖男人抬起眼帘瞟了一眼那张红票子，又往她脸上扫了一下，见她真的着急。
胖男人老油条子似的哼笑了一声，语气带着社会人的凶意，调笑骂道，“哎，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说了不能就是不能！你快走，别吵着老子休息。”
葛微好不容易压下退缩的念头，正开口想说些什么。
忽然，门外一阵轰鸣的发动机声传来。
胖男人直起身探头去看，过百万的黑色奔驰SUV停在管理处门口，车上走下一个高大挺拔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