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

    不知过了多久,夏卓尔渐渐从昏沉中恢复了一点清明。

    她不敢出去,唯恐府外还有兵把守着,又这样捱了不知多久,只觉着透过缝隙的天色由明朗转为晦暗,又从晦暗转为明朗,外头已然安静地听到见一点人声。夏卓尔这才摸索着从束阁中爬出来。

    外头的雪已停了,天上的太阳没有一点遮挡地直射在厚厚的积雪上,却不带一丝暖意。

    她只觉的眼前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霭,晕得厉害,依稀看见地上原本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都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残破和像藤蔓一样蔓延四散开的血渍,红与白交融在一起。

    她的心像被剜了一般痛。

    疼痛唤醒了她麻木的神经,“逃出去”,她对自己说。她缓慢地摸索着向院墙挪动着脚步,明晃晃的侧门就屹立在东面,但她不敢走,只是挪到一处被古树掩映着的墙根。她自小便会爬树,小时候是为了偷溜出去玩儿,而如今却是为了逃命。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攀上那棵并不算陡峭的老树。“逃出去”,她对自己说。

    顺着树梢滑落到外墙根,她只觉得头更昏沉了,她拼了命地往远处跑,昏沉和晕眩早已使她辨不清方向,但她心里清楚,只有离着府宅越远,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竭尽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活力,一头栽倒进绵软的雪中,失去了意识。

    许久,一股清冽的液体顺着她的唇滑入喉间,她舔了舔干裂的唇,恢复了点神志,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的力气。

    “姑娘,姑娘?”,一个年迈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响着。她只觉得自己的额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覆盖住了。

    “好烫”,那声音惊呼。她想要说些什么,可还不等她开口,又昏睡了过去。

    黑暗中,只有远处传来一点光亮。光影模糊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站立着。

    “母亲,母亲!”她认出了那道身影,欣喜地高喊着。

    那身影像听见了,缓缓地转过身来,慈爱的目光,温存的笑容,真的是母亲!母亲将她宠溺地揽入怀中,可等她再抬起头,却发现母亲的五官像被燃尽的烛蜡一般渐渐消融,只剩下那双眼死死地盯着她,兀自从眼眶中流出两行惨红的血泪来。

    “哗!”她猛地坐起,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儿那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原来是梦。

    冷冽的空气灼烧着她的肺腔,也使她逐渐清明起来,她只觉的自己坐在一个软软的榻子上,

    四周光线昏暗,只看得出是一间房的模样。她下意识地摸索着想去点灯,无意中不知碰翻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击起一声清脆的响。

    似听到了这边传来的声音,不远处,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向这边而来。夏卓尔警觉地拽紧了被子。

    “呦,姑娘醒啦?”声音清越动听。

    卓尔顺着声音望去,只瞧见是一个模糊的女子的身影,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身影依旧窈窕。

    “我……在哪儿?”卓尔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声音沙哑生涩。

    “呀,你瞧我这记性”,那女子走到窗沿边,将厚厚的帘幔拉开。

    一阵刺眼的阳光照进屋内,卓尔只觉着眼睛疼得厉害,忙将手遮挡在眼前,一行泪顺着脸颊不自禁地滑落。

    见卓尔的两腮边的泪痕,女子连忙又将帘幔拉上,将案桌上的烛灯点起,才又回到卓尔身边坐下。

    “你……畏光?”,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卓尔摇了摇头,可她又随即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之前害了一场大病,之后便这样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眼睛怎么了,似乎从那一天起,在阳光下看东西只觉得眼晕,只想要落泪,当时只觉得是自己害着病,又连着好几天水米未进的缘故,现在看了是已经落下了病根。

    “唉”,那女子悠悠地叹了口气:“都是苦命人,我们这儿是云水阁,云水阁你知道吧?前几日那个赶驴车的老汉把你送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你都只剩下半条命了。”

    “拉驴车的老汉?”

    “你不知道?也是,那时候你还昏着呢,那老汉说,在芜城边儿上捡的你,那时你眼看着快不行了,好不容易找着家医馆,没钱还不收你,那老汉索性心一横,把你捂在稻草里边儿,送到我们这儿来了,央告我们好歹救救你。”

    “那老伯呢?”

    “走啦,你都昏睡了三天三夜了,人家还不走啊,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住哪儿?要不要我差人替你回家捎个信儿,好叫人来接你回去?老在我们这儿待着,总不太好。”

    云水阁卓尔是知道的。

    在芜城与临郡汜水的接壤处,有一座乐坊名曰“水云阁”,在两地都颇有些名气,往来接待的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士绅,就是位高权重的官宦人家,说是乐坊也好,说是柳巷也罢,总不是什么清白的地方。

    可越不清白,她就越得留下,眼下虽刚逃过一劫,但难不保上头会来人再搜上几搜,水至清则无鱼,鱼龙混杂之地才是韬光养晦的好地方。她得先想方设法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我幼年时父亲从商,家里过得还算富余,可后来家道中落,连宅子也抵了去,这大雪封天,又没有一屋半瓦遮身,如今也只剩我一人了”,卓尔惨淡一笑,而后又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女子的手:“姐姐,收了我吧,这寒冬腊月的,要是再没个地方,我是真活不下去了”。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似的,一行泪又从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那女子轻轻叹息着,为卓尔轻柔地拭去眼角的泪水,捧起她的脸庞端详了许久,尤其是那双眼。“可惜了”,许久,她悠悠吐出几个字,而后又说:“你且先跟着我吧,只是在这儿可不比在别的地方,总是要多吃些苦头的,况且入了乐籍,再出去可就难了,你可想好了?”

    卓尔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好吧”,那女子轻笑一声,似绽开的一朵白莲,给原本仅是清秀的五官平添了一缕妩媚风情,“那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不必拘礼,我比你长不了几岁,唤我瑶琴便好,啊,对了,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呢。”

    “瑶姐姐给我取个名字吧。”

    “也好,入了水云阁也便是换一种活法儿了,我叫瑶琴,‘瑶’出自曲儿《折桂令》中的一出‘风潋金波,天闲银汉,烟远瑶池’,‘琴’是我看家的活计,看你倒像是个水做的,以后学着在我边上鼓瑟也好,就唤你‘潋瑟’吧,如何?小名潋儿。”

    卓尔的身体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笑着唤过她,只是那段回忆早已随着夏家的败落被她尘封在了记忆最深处。她闭了闭眼,将痛苦与哀伤尽数敛去,绽出一抹凄美的笑来。

    “好听,便唤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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