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乾仁宫。
宫前栽种着的大片红梅已次第开放,在一簇簇火红的花蕊前,一个男子欣然而立。
男子身披一件由上好的雪貂皮缝制而成的大氅,袖口处一点绣着凤羽的冕袍袖角若隐若现,雪白的毛氅将他的朗月般的面庞衬得愈发华贵,高高竖起的玉冠又让这华贵之中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威势。
一旁,一个身段妖娆的伶人正半坐着轻巧地拨弄着一柄琵琶。伶人努力收敛思绪让自己只专注于手中托举的琵琶之上,却又不自觉地被眼前这个耀眼的男人深深地吸引,美目中流露出一丝痴迷与渴望。
忽而,一片梅瓣悠悠地旋舞而下,落在男人雪白的毛领上。
望着那片血红的花瓣,伶人兀自失了神,她的手指一颤,拨错了一个音。
不和谐的音调似乎破坏了男人赏梅的好兴致,他转过身,瞥向伶人,一双夺目深邃的眸子空洞得不带有一丝感情。
伶人意识到男人的不悦,慌忙跪伏到男人脚边,哀声恳求:“小女知错,小女知错,恳请殿下网开一面。”
男人轻笑,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伶人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本王很好看吗?”
男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似乎与生俱来带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伶人与他对视着,心怦怦地跳着,一丝期待从她心中蔓延开来。她娇羞地躲避开男人的视线:“小女不敢妄议殿下。”
男人没回答,从毛领上将梅瓣取下,放在手中把玩着:“知道本王为什么喜欢红梅吗?”,似乎没预备得到伶人的回答,男人又笑了笑,将手中的梅瓣轻轻碾碎,一片血红的花汁从他指尖漾开。
他将花汁轻柔地涂抹在伶人嫣红的唇瓣上:“因为它殷红得像血,你说,你的血也会像它那么红吗?”后半句男人是附在伶人耳旁说的。
伶人猛地一颤,原本泛着红晕的面庞瞬间变得煞白。
“拖下去”,男人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自始至终,他的好看的眉眼中都不未曾有一丝温度,哪怕是厌恶。
在江浔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他,除了父王,他是这万疆国最尊贵的存在,没有人可以僭越他、藐视他,任何东西,名利、地位、女人都可以由他任意支配,哪怕是他那两个名义上的弟弟。
他应该做且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这片国土真正属于他,只属于他,一步一步走上那万众瞩目的无人之巅。
“报!”一个侍从从远处慌张地跑来:“殿下,三王爷来了,说是……”
“说是什么?”江浔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
“说是来讨夏家屠族的说法……”
还未等侍从禀完,一个身影就已气势汹汹地从远处赶来,旁边两名侍从想要阻拦,却又碍于来人的身份不敢真的动手。
“滚开”,那人的声音很好听,可眼下带着一股森寒。正是江湛。
他的眉眼已褪去孩童的稚嫩,显得更为英武夺目,一身玄墨色的武袍好似将他化作自地狱而来的罗刹,带着不容质疑的霸道。一时间竟无人敢再上前阻拦。
“三弟近日可好?”江浔似全然没看到江湛眼中的挑衅。
“江浔,你别给我假惺惺,夏家的事是不是你从中挑拨?”
“三弟,于情,你应当称我一声‘王兄’,于理,夏执反叛谋逆在先,依照万疆国例,夏家理应屠族,这有何不妥?”
“且不说夏执为人忠正,绝无二心,就算真有谋逆之心,按照律法也应将他押到王城让父王当面问罪,可你却直接将他就地正法,是何居心?”
“哦?”江浔挑了挑眉:“三弟这是怀疑本王?”
“是,又如何?”江湛紧抿双唇,眼睛死死地锁定江浔,他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让江浔露出破绽的契机。
可江浔终究是没给江湛这个机会,他无奈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赶赴边境时只是督军,与夏执平级,三弟觉得,若没有父王的亲令,我能动他?我不妨再告诉三弟一件事,当时可不止本王一人举谏他,本王知道你跟二弟与夏家素来交好,可身为王族子弟,更应顾全大局。”
江浔紧盯着江湛:“或许,三弟这次连夜从军营策马回城,向本王来讨说法,还为一人?”
江湛的喉头动了动,攥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看来是说对了”,江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湛:“如今父王卧病,三弟更应该去床前尽孝,而非来我宫里讨要个什么说法,情是情,法是法,本王也是身不由己。”说罢,他招了招手,命人将一个包裹递给江湛:“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俱往矣。”
待江浔离去,江湛才将绣着梅花的绢布打开。
一枚镶着翡翠的发簪静静地躺在里面,似载着许多愁,欲语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