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继

    “你说什么?”

    施悦素日并不关心朝堂后宫之事,她的消息来得迟些,待到上了马车,问起秦以歌去向时,才知宫中已经生出了大变故。

    柔菊神色紧张地应道:“是呀!皇上的圣旨已经下来了,贵妃娘娘不日便要被挪去冷宫发落了!”

    “什么……”

    施悦霎时瘫倒在地,震撼不已。

    柔菊也急得不行,“娘娘,咱们赶紧想想办法吧!贵妃娘娘可是您的姨母,此时若再不想出个法子来,就真是难以翻身了!”

    催促声从耳畔掠过,施悦的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初见倾贵妃时,她还不是贵妃,而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小聂贵人。

    第一次相见,两人便分外合眼缘。她交口夸赞施悦伶俐可爱,还赏赐了她一个玉簪作为见面之礼。

    施悦是几个兄弟姊妹之中最年幼的那个,却也是受倾贵妃疼爱最多的那个。这么多年来,姨母待她极好,每回来家中拜访母亲,总不忘了给她也捎带上一份厚礼。

    待到施悦及笄之年,恰逢圣上为三皇子指婚。倾贵妃想要从自己母家中择一适婚女子送去怀王府中做小,就这样一眼相中了她。

    施悦当时高兴极了。嫁入王宫成为贵族,这本是一件极好的事。她原以为,这是姨母对她的提携。

    可后来,她渐渐地发现,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三爷和五爷,虽然同为倾贵妃之子,但她心底却藏着偏好,一心辅佐五爷上位,而处处压制着三爷。

    至于施悦,不过是她安插在秦以歌身边的一道眼线,一面利用着她搜刮些有用的消息来,一面也防着怀王府中生出不臣之心。

    直到那时,施悦才意识到,原来这对母子早已貌合神离,各怀鬼胎。

    在她大婚前夜,倾贵妃特意拿出从前的这些恩情来叮嘱她:定要看好秦以歌的一举一动,叫她不要忘了根和本,忘了自己是哪个阵营的人。

    然她却浑然不知,其实,被选中去当侧妃的当天,施悦高兴极了。

    不止是为着怀王侧妃这个尊贵的头衔,更是因为,她早就倾慕秦以歌许久,就连做梦也想着嫁给他。

    于是,面对姨母的要求,施悦只是面上顺从地点了头。可心中,却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

    她深知,既然嫁去王府,自然是要与丈夫同心同德。姨母怎么还指望她能站在五爷的阵营里呢?

    在这深宫之中,秦以歌看似有母亲可依,实则却茕茕孑立。

    既然如此,她便愿意做秦以歌的港湾,助他一臂之力。

    秦以歌同她说过此事暗含的利害关系,那么,她自然要与秦以歌保持步调一致,不再掺和进此事之中。

    “王爷都尚且按兵不动,让我如何去劝?”施悦挥开跪在自己跟前的柔菊,一脸的厌嫌,“宫中纪律森严,下毒本就是死罪,陛下饶了姨母一条性命,已是开恩,此时该知足才是。难道还要我这时凑上前去,生怕火烧不到自家院里来吗?”

    “娘娘,可是……”

    “好了,不要再多说了。”施悦失了耐性,索性断言,“关于此事,你也不要再去乱打听了,一切交给王爷便是。”

    ******

    紫荆城中,养心殿前。

    秦以旭着一袭素衣,屈膝跪在殿前。他已数日不曾进食,腰身消瘦了不少,脊背却依旧如松柏般挺拔。

    皇帝跟前服侍的太监公公李总管见状,实在是不忍心,在他耳旁劝了又劝。

    但秦以旭却坚持久跪不起,双眼发红,“父皇,此事定是有人在故弄玄虚,还请父皇派人彻查此事,还母妃一个清白!咳……咳咳……”说到后面,已是声嘶力竭。

    “如今已是铁证如山,还要怎样查才算清白?”李总管叹了口气,“楚王爷,您快回去吧,别让奴才们为难,也别让您自个儿难堪呀。”

    秦以旭却难以释怀。

    打入冷宫,贬为庶人,凄惨度日——他无法接受疼爱自己一世的母妃竟沦落到了这般结局。

    “父皇,您与母妃夫妻数十载,凤鸾和鸣、伉俪情深。母妃多年如一日地伴您左右,此心之诚,天地可鉴!儿臣从小就将父皇与母妃视为夫妻模范,如今,就算您不顾与母妃多年的夫妻情分了,也请父皇念在母妃为父皇诞育了两位皇子,绵延皇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宽恕母妃吧!”

    李公公正想接话,却忽地瞧见身后来了个熟悉的人影,登时毕恭毕敬地退了一步,福身行礼道:“怀王爷。”

    秦以旭闻言一僵,双手却是攥得更紧了些。

    “父皇心意已决,你跪再久都是徒劳。”耳后传来秦以歌清冷的声音,“一个妇人都尚且明白的道理,五弟,你怎么这样愚钝。”

    秦以旭隐忍不发,却见秦以歌的鞋靴停在了他跟前。

    秦以旭怒极反笑。

    “皇兄,你终于肯现身了。”

    却是站在了他与母妃的对立面上。

    倾贵妃刚出事之时,他一筹莫展,本想找皇兄商讨对策,谁承想,他的三哥竟在这等紧要关头带着两个妃子一走了之,彻底撒手不管了。

    大难当前,怀王府里一个血脉相连的亲儿子,一个从不薄待的亲外甥女,竟都同时弃母妃于不顾。

    如此背信弃义,令人心寒。

    他知道秦以歌是想明哲保身,免得惹上一身腥。可没想到,他竟连装也不愿装了。母妃落难,他明白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却未曾想过,他的兄长也会是那将他们弃之如敝履的人。

    果真,患难才知真情为何。

    纵有千难万险,只要齐心协力、不离不弃,终能其力断金、渡过难关——这是秦以旭从小受到的教育。

    因而,他看不上皇兄的软弱与薄凉。

    他必须站出来。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母妃唯有他这一个仰仗了。

    “皇兄,此等道理,我都明白。”秦以旭扬起眼,刻意将话说得重了几分,“但是,纵使无用,我也要跪。只要我还是母妃的儿子一日,我就必须跪——这是儿臣唯一能为母妃做的事。”

    秦以歌一言不发,只是面上带了几分哂笑。

    见状,秦以旭却是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皇兄,我们同为母妃所出,本该与母妃同心一体。你既薄情寡义,不顾血肉之情,兀自逃去了深山归隐,就也不要来妨碍我为母妃鸣冤叫屈。”

    语毕,便扭过了头,再不搭话。

    他说的这般决绝,秦以歌自然也就没有了多留的理由。

    “好,我不妨碍你。”

    秦以歌收回了视线,只对着养心殿紧闭的大门颔首礼拜,继而转过身,作势要走。

    临行前,又驻足,侧而睨了秦以旭一眼。

    “五弟,你多珍重。”

    语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养心殿。

    ……

    秦以旭仍跪在养心殿外。与此同时,殿内,已是鸦雀无声。

    久久过去,居于龙椅之上的皇帝才阴恻恻地开口道。

    “他真是这么说的?”

    李公公一个激灵,连忙心惊胆颤地跪倒叩头:“……回陛下,一字不差。”

    “糊涂!”

    皇帝怒急攻心,竟将简书笔墨砸了一地。

    纸页飘零,李公公吓得噤若寒蝉。皇帝却怒极而笑,反手抓起了一杆狼毫,蘸在砚台之上。

    “好,既然他如此愚孝,只要一日还是那孽障的儿子,就要一跪不起——那朕便索性成全了他!”

    养心殿外,阴云密布,雷电交加。

    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

    翌日,江怜在王府内等得心急如焚,都没能见上林心兰一面。

    传话的小厮只说,楚王妃被皇后亲自派人送回了王府里,还命了侍卫军看护,旁人轻易无法传信进去。

    这时,江怜才终于得知了皇宫内的消息。

    皇帝拟下了圣旨,以罪妇聂氏私德有亏,不配担承皇子的诞育之职为由,而将五皇子秦以旭过继到了贤妃的名下。

    如此一来,便是彻底斩断了两人的母子之情,也使得聂氏多年来的苦苦经营付之东流,让她在这后宫之中再无了翻身之日。

    闻此噩耗,秦以旭深受打击,当即便神志不清地瘫软在地,被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架出了皇宫。

    光是听着描述,江怜已是骇目惊心。

    “陛下竟然如此动怒。”

    得知此事终究还是牵连到了秦以旭,江怜惊魂未定地坐在榻上,眼前却浮现起那日秦以歌在马轿内的癫笑之景。

    灵雁又解释说:“三爷方才从宫中回来,似是已经劝过五爷了,可并不奏效。眼看着,三爷像是不想再插手了,什么也没说,只想风波渐渐平息。”

    江怜难过地闭上眼。

    如此一来,秦以旭便是孤立无援了。

    “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困惑……”她禁不住垂眸惊叹,“那下毒之事,真是倾贵妃做的么?”

    灵雁闻言,连忙起身去拉拢了门窗,又回到主子身边。

    “依据目前的物证来看,的确如此。娘娘的意思是……”

    “物证可以伪造,口供也可以更改。”江怜沉声道,“灵雁,我叫你查的事,你查的如何了?”

    “奴婢还在尽力。”

    “那么,在此之前,”江怜看向她,“我还希望你能为我办一件事。”

    既然秦以歌不想管了,

    那么,就由她来助秦以旭以绵薄之力,来查清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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