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外头的明媚生机，挽月斋里头的设计，就很谢权野了。

    干净简洁的里屋，全部用黑木制成的桌椅。

    没有过多奢侈的装饰，枯燥，无味，单调，压抑，整间屋子冰冷得过分。

    沈落棠不禁皱眉，对着迎面而来的阴暗，心中略微不适。

    她是身处过黑暗的人，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对这个世界完全失去希望。

    这或许有她的性格所致，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所见过的温暖的，可爱的人。

    在跌入深渊的时候，所有的人性她都见识过，太多的自私，贪婪，图谋不轨了，于此，她深以为恶。

    憎恨，厌恶，失望，阴郁，这些沈落棠何曾没有过，所有的黑暗她都记得，可这不妨她记住那些温暖与光亮。

    即使比起阴暗来，它少得可怜，但她不介意将它放大，重温，然后在所有熬不下去的夜晚回想，告诉自己：

    你看，还是有光的，你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正是因为这人的两面性，她格外珍惜每一份温暖，这才得以向往光明，向往生活到如今，才造就了如今完完整整的她。

    但是这挽月斋不一样，它好像充满了绝望的气息，有着失去一切的颓废与黯淡。

    沈落棠不知道谢权野经历过什么，但是她很清楚，这种感觉大约是痛不欲生的。

    不然他也不至于阴郁至此，连常年居住的宅子，都这般死气沉沉。

    思索之间，谢权野已经带着沈落棠来到了书房。

    “站好。”他指了指书桌前方的空地，自己则绕过书桌坐在了檀椅上。

    “不打算解释一下？”

    谢权野望向沈落棠低垂的头，眼眸有些深邃。

    “解释什么？刚刚的……事么？”

    沈落棠眼神有些闪烁，她承认，褚玥的事，她是有那么一点利用的意味。

    “嗯？”谢权野好看的双眸眯起，食指在桌上敲击了几下。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沈家千金，沈落棠？”

    听着谢权野充满威严的话语落下，沈落棠瞳孔骤缩，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

    她千思万想，也没有想到，被牵出的竟是这个事情。

    他这么快就查到了？

    也是，毕竟是青冥阁阁主，想要深入查一个人的身份，也不是件难事。

    “请阁主恕罪。”

    虽然这隐瞒身份入阁的事，比褚玥之事一次小小利用要严重得多，但沈落棠还是硬了头皮地认了。

    反正都已经被查出来了，现在再充疯卖傻，岂不是徒增矛盾？

    还不如认认真真，痛痛快快地承认，也免得把事情闹大。

    大不了，听这阴晴不定的男人发一通火，把自己赶出去呗。

    短短的几秒钟，沈落棠已经把逃生青冥阁，以后又该如何走的计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然而，想象中的怒火并没有到来，反倒是那低沉的嗓音中，带了些许沈落棠没有听过的笑意。

    “为了报仇？”

    听到这两个字，沈落棠微微一愣。

    “没有，就是想找真相。”她抿了抿唇，手指轻抚腕间的异物。

    她是真的没想过报仇，又或者说是不敢想。

    这样听起来似乎是很窝囊，但是她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报仇是需要资本的，可是她没有那个能力与把握。

    更何况，她并不认为报仇就是最好的结果，五年过去了，太多的变数，是她所看不清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不想过多纠缠。

    只愿老老实实还沈府一个清白，让那冤死的数百亡魂得以雪昭，重回祠堂，能够安息。

    “不恨吗？”谢权野低声问着，似乎有些不解。

    “恨啊，当然恨。若是让我回了五年前的那一晚，我定会手刃血敌，拼死相搏，哪怕最后还是成了刀下亡魂，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如今，我却赌不起，沈家只有我一个人了，而我所面对的仇人定是千千万，他们的权势或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庞大，单我一人是受不起的。

    可我不能死，我还要寻找真相，要为沈府申冤，要重建祠堂，要万千亡魂归家，我不能用我的命下赌注。

    假如我真的敌不过他们，这天下还有谁再会记得沈府了？只怕这世上也没有人再会为它说话了吧。”

    沈落棠眼眶红润，声音中掺杂着激动。

    谢权野闻言愣了愣神，眸色之中的情绪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他没想过沈落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在他眼里，申冤与报仇，那本是牵连紧密，都要去做的事情。

    在打探清楚沈落棠身世的时候，他原以为，她入阁是为了能更好地利用资源来报仇。

    可没想到，她竟是愿意放弃仇恨，一心只为求一个事实。

    世上竟会有这么淡然认命的人？

    谢权野不太能明白。

    若是换做他，定是要争上一争的。

    他是生在滔天富贵中的人，不论是很多很多年前，还是在现在。

    从小到大，他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他有与生俱来的高贵血脉，有他人羡艳的修炼天赋，有如上帝宠儿般的家世背景和得天独道的气运。

    可偏偏，他得不到她。

    她死了，他还是没能救下她，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无力。

    谁能与天道抗争呢？可他偏要！

    他费尽了心思保存着她的尸骨，他历经千难万险总算寻到了复活她的方法。

    而如今，最关键的纽带就在眼前。

    他，会赢吗？

    谢权野看向沈落棠的眼神有些虚空飘渺，好像是透过了时空，看向了另一个人。

    他的声音有些温和：“过两日，我陪你去趟沈府。”

    沈落棠闻言猛然抬头，泛红的眼中闪着一抹难以置信。

    对上女孩坚韧的目光，谢权野恍然回神，方觉刚才的失态，言语之间，不觉多了份冷淡。

    “本尊从不食言，两日后再去通知你，本尊乏了，你回去吧。”

    说着，谢权野便躺在椅上，阖了眼。

    沈落棠起身，看向谢权野的眸中，带了些许谢意，随即颔了颔首，转身朝门外走去。

    清风拂过，衣裙摆动。

    突然，谢权野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猛得睁开眼，喊住了刚刚半步踏出门外的女孩。

    “等等！”

    沈落棠止了步，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

    “你那两个名字太过相近，容易被人发现，本尊来赐你个新名字。”

    说着，他已经起了身，拿起身旁的纸笔来。

    沈落棠想了想还是退了回去，走到谢权野面前，看他题笔写字。

    狼毫落下，墨汁倾洒，本打算直接竖下去的，但似乎又觉得不大好，笔头顿在了那里。

    谢权野蹙紧了眉头，他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提了上去，第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就映在了上头。

    “飞……月……”

    沈落棠在一旁看着谢权野的笔迹，轻读出声。

    “对，就是飞月。”

    谢权野沉声应道，他望着宣纸上的两个大字，眸色暗然。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肯定沈落棠的话语，还是在提醒着自己什么。

    这名字的来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