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挽月斋中回来没多久,姜离便敲了房门,不请自到。
“听说老谢给你取了个新名字?”
姜离拿着一瓶药膏,自顾自地推了门,坐到沈落棠的边上。
“嗯,叫飞月。”沈落棠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
什么名字,她倒是无所谓的,反正就是个称呼,只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就行。
倒是姜离听见了,神色间有些异样。
“飞月?非月?”
姜离眼中腾起一抹复杂。
不会……真是她想的这样吧?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这家伙,是想干嘛?
“怎么了吗?”
察觉到姜离的不对劲,沈落棠出声问道。
“没什么,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阿棠。”
姜离眼神闪烁了一下,起身拎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
“嗯,好茶!”
沈落棠看着姜离那把她的房间当作自己屋子的熟络样,不禁有些无奈。
“大人怎么来了?”
“别大人来大人去的,直接叫名字。”
姜离敛着桃花眸,白了沈落棠一眼。
这小姑娘,自从上次开玩笑要帮她上药开始,这大人两个字可就没停过。
“可是……”沈落棠还想辩驳。
“没什么可是的,还是说……你更希望叫我阿离?”
姜离抛去一个媚眼,目光中皆是打趣的意味。
沈落棠瞬间噤了声,下一秒乖巧地叫了句:“姜离。”
姜离这才心中舒爽,满意地点点头。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算是摸透这小姑娘的脾性了。
什么话她都能给你事故地接下,偏偏你明目张胆地把好意送到她面前,她就会觉得变扭。
什么人她都能跟你聊上几句,但是你想和她关系更近一步,她就会变得冷淡,自行退后。
她像只浑身裹了刺,却又不随意扎人的刺猬。
老把心封的严严实实的,不想让人进来。
这让姜离觉得很有趣,却也有些心疼。
不知不觉中,也对她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关心与关照。
“我来,是给你送药的。”说着,她放下茶杯,把手中的药膏推了推,放到沈落棠面前。
“你这小姑娘,药用完了,也不知道来问我要,还得我亲自送来。”
“不用了,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又是拒绝,姜离心下不满。
“你那伤是快好了,今天不又添了新伤吗?”
“我那是……”
“你真把我当傻子呢。”姜离没好气地看了沈落棠一眼,伸手把药膏掏来,蘸了一些就往小姑娘脸上抹。
“别!我自己……”
沈落棠皱眉,抬手就要阻拦。
“别动!”
姜离满含威严的嗓音响起,沈落棠一愣,一张明媚的小脸已经凑到了沈落棠眼前。
沈落棠顿时有些无措。
“都是女人,怕什么呢?”
姜离瞪了沈落棠一眼,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在纠结个什么。
沈落棠被姜离这一说,顿时无言。
其实沈落棠自己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
确实,都是女人啊?
若是旁的女子这般,她或许真不会纠结,大不了记下人家的好,改日还回去就是。
可是,偏偏是姜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眼前的就是个明艳动人,姿色不凡的大美人。
可她却总能在她的身上嗅到浓郁的阳刚之气。
被这种气息裹挟的时候,让沈落棠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沈落棠也不知道,这该如何与姜离解释。
总不能去问她说:你是不是个女的吧?
这不管答案与否,总归是避免不了尴尬的。
姜离看不透沈落棠的小心思,依旧神情认真地帮她擦着药。
“你呀,也是蠢,她说你不好的,那就先记着,何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闹起来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还手?”
“不是。”姜离帮沈落棠涂完药,盖好了药瓶的盖子,随即严肃地看向眼前因着她的话神色微冷的小姑娘,义正严辞道:
“我的意思是,等到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套个麻袋,蒙个眼睛,再随便打。”
沈落棠听着姜离的话愣了几秒,随即就捧腹大笑起来。
她怎么没有看出来,这堂堂青冥阁的大护法也是个能人啊。
也真亏得她能这般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来的,若是被这身处外阁的褚玥听到了,也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在青冥阁里,能明目张胆教手下人这番本事的长老,恐怕也就只有姜离一个人了。
“我是认真的,你们一个个的小年轻不要不听,到时候会吃亏的。”姜离的小课堂还在继续。
沈落棠笑得喘不过气来,听了姜离这话,轻轻嘀咕了一句:“你也不见得比我们年长多少。”
只是这么随意地一说,姜离倒是较上劲了:“那你觉得我有多少了?”
沈落棠平复了一下心情,打量了一番姜离,认真想了想道:“二十出头吧。”
确实,姜离看起来很年轻,浓眉大眼,皮肤白嫩紧致,若是单看脸,说是十几来岁的小姑娘也不为过。
只是再加上这玲珑有致的身材和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势,沈落棠这才保守着说得年长了些。
姜离听着面上含笑,眼底却透了抹心虚。
二十来岁啊,这小姑娘太低估她了。
她表面看着确实年轻得很,但这实际上怕是要比这二十加个零还大呢。
不知道这事要是告诉了小姑娘,会不会吓着她。
“所以究竟是多少?”
沈落棠看着姜离但笑不语,心中也有几分好奇。
姜离被问得那叫一个苦恼啊,她还没做好告诉她真实身份的准备呢。
于是,只好打着马虎眼,娇笑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小小年纪的,不知道问女子芳龄有别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沈落棠心下疑惑。
“只有论娶嫁的时候才会问的这般详细。”姜离俯下身,凑到沈落棠耳边,嗓音里带着戏谑。
沈落棠一愣,伸手就把姜离推了开来:“还不是你问我的。”
“嘿,你这小姑娘,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啊。”
姜离笑得肆意,看着沈落棠那没好气的表情实在可爱,没忍住,抬手一个毛栗子弹在了小姑娘的额头上。
“别弹,痒!”
沈落棠捂着额头,下意识地娇嗔出声来。
话脱出口,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沈落棠的神情不禁有些恍惚,左手不自觉地握上了戴在右腕的东西。
犹记十几年前的夏天,那时沈家远房的表哥余瑾年来投奔沈府,小阿棠可开心了。
从前表哥没来的时候,小阿棠是整个府里的大姐,沈家上下,二叔三叔四叔五叔,他们家的孩子都要比小阿棠小个一两岁。
小阿棠那时候可羡慕了,看着别人家哥哥姐姐带着自己弟弟妹妹上街游玩,宠着溺着,她就也想要个哥哥姐姐。
那时候不懂,还吵着要沈父沈母给她生个哥哥姐姐,惹得沈府上下哭笑不得。
如今,余瑾年来了,小阿棠那叫一个欢喜呀,天□□着人家哥哥哥哥叫的,让余瑾年也是无奈。
余瑾年时年二十有一,正准备着科举考试。
每日复习功课时,又要被小阿棠缠着,左右为难。
但是他确实喜欢这小妹妹喜欢得紧,也不舍得打骂,没办法,只好找来沈父帮忙。
沈父听了,又是气又是笑,隔天就在余瑾年的屋里捉了小阿棠说理。
“你瑾年哥哥要复习赶考呢,听话,跟爹出去。”
“不要!我要陪着哥哥!”
“你那叫陪吗?你那是捣乱。”
沈父没好气地瞪了小阿棠一眼,一个毛栗子就弹了上去。
小阿棠来不及躲闪,吃痛地眯了眯眼。
“那我以后不说话,就坐在这里好不好呀。”
“你不说话?骗鬼呢。”
沈父说着又一个毛栗子就要上去。
小阿棠哪里肯呀,机灵如她,眼珠子咕噜一转,捂了额头就叫道:“别打!痒!”
沈父手僵在了半空中一脸错愕,就是余瑾年也疑惑地望向了小阿棠。
小阿棠憋屈着脸,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极具喜感。
沈父和余瑾年看了,忍不住地哄堂大笑。
见着两男人眉开眼笑地样子,小阿棠也没来由地开心。
果然呀,只要高兴了,她就不会挨毛栗子了。
小阿棠如是总结着,于是自那以后,她常常会用这招对付毛栗子,可以说,屡试不爽。
直到……那些纵容着她的家人不在了为止……
“小姑娘,你这痛痒不分啊?”
姜离哭笑不得的话语把沈落棠拉回了现实。
沈落棠的眼神有些柔和,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额头。
“其实,我一直都分得清的。”
痛和痒,她当然分得清。
从一开始就分得清清楚楚。
可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其实沈落棠自己也没想明白。
或许就是出于孩童的天真,又或者真的就是单纯的,想要博人一笑,免了那“皮肉之痛”。
可是现在想来,再想吃这毛栗子,也无处可寻了。
就是想讨,那也是讨不得的了。
而现今脱口而出的这声“痒”,也便当是送给从前天真无邪的小阿棠的最后的一场回忆了罢。
沈落棠低眸,隔着衣料望向腕间藏起的异物,眼神之中含了一缕淡淡的忧伤。
姜离见着气氛不对,也不敢擅自打扰,她看着沈落棠,柔声说道:“行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她伸手拍了拍沈落棠的肩,随即起身,出了门。
沈落棠转头,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看了很长时间。
良久,她才默默道了句“谢谢”,起身收拾起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