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微响，泉水叮咛。高悬的红日，将一向暗沉的挽月斋都照亮了几许。

    谢权野缓步走进书房，却在靠近桌案前蓦然停下脚步，暗察那异常的灵力波动，谢权野的眸色骤冷。

    刹那间，侧身微转，墨蓝的长袍下摆随着动作乍起，满含杀气的红光已然差着那鼻尖几厘米的地方蹭过，接着又迅速翻越那轻启的窗，齐齐斩断了院内的一排翠竹。

    谢权野侧目，冷眼望着外头那倒下的竹。余风吹过，惊扫起那落了一地的竹叶。

    然而来者却没有给他出神的机会，在竹叶还未落地之际，接连一道灵风又冲着谢权野而来。

    这次，谢权野并没有再躲闪，他甚至都没转身，只是一挥衣袖，一股霸道的盈蓝之力便与那突如其来的暗红之气迎面相撞。

    但让谢权野没想到的是，那红光比起往日竟是也要霸道上数万倍，纠缠不休百来回合后，两人竟都退后一步，堪堪打了个平手。

    谢权野望向来者，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但见对方一撩红袍，微眯了那双狭长的桃花眼，言语间尽是玩笑之意。

    “啧，看来谢阁主这位置，来年是要不保了。”说着，她随意拉了张檀椅过来，颇为放肆地落座，倒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

    难得的，谢权野竟是没有发怒，只是整了整微乱的衣衫，转身走到案前，去磨那已经干了的砚。

    “五千年将至，姜离。”谢权野捏起那被磨去一角的金墨，极为奢侈地以灵力化为净水，洒入那砚台中，“终有一天，你的封印会破解，妖族也会找到你。”

    眼底的笑意渐淡，姜离后倾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嘴角扬起了有些凉薄的弧度：“破了就再封，不过是五千年罢了。”

    听闻姜离漫不经心的话语，谢权野的动作微顿，眸光转向眼前肆意妄为的人，言语间竟也布了一丝叹息。

    “何必这般执着，五千年，足够了，你该放下了。”

    两指轻轻磨搓着，姜离闻言垂下眸子，沉默着没有回答。睫羽微微颤动，在眼睑之下，投射出一段扇形的阴影。

    风吹草动，乳鸟啼叫。静默之中，隐约能听到院中流水潺潺而过的轻响，佛禅之音当使人心静愉悦，但姜离听着却不免有些烦躁。

    双指有些急切地敲打着檀椅的扶手，她抬眸看向谢权野，良久，又将目光移向他身前的桌案，眼底不知是笑意更多一些，还是凉意更多一些。

    “那你呢？”姜离换了个坐姿，颇为不羁地将左手抵住太阳穴，歪着脑袋，冲着谢权野的案前抬了抬下巴。

    “那你放下了吗？”

    姜离似笑非笑地望着那案下的一处。那是一个抽屉，被下了封印的抽屉。

    她曾有幸见过，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见到阿棠时会这般惊讶的原因。

    因为就在那个名为禁忌的抽屉里，她见过这样一副画卷，由谢权野亲自提笔又亲自封印。

    而那副画卷上的人，正是阿棠。

    又或者说，是个与阿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沈汐月。

    事实上，她也有怀疑过，也许阿棠就是沈汐月。但后来谢权野的种种近乎矛盾的行为使她意识到，或许，这并不简单。

    她有去探查过，但是自从她用五千年的修为得来现在这个身份之后，除了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很多旧事，都已经被渐渐淡忘了。

    虽然无法得知全部，但在那些古老的记忆碎片里，她竭尽全力去忆起的，确有那么一个叫“沈汐月”的人，又或许，就是这个人。

    那个创造了元灵大陆也因此陨身，却被绝大多数人遗忘的女人——沈汐月。

    姜离不知道谢权野究竟想要做什么，但对他这般与阿棠说不清道不明、明明不喜却又极力靠近与帮助的态度，她极度不适。

    毕竟沈汐月于他们，尤其是于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段回忆中的历史罢了。

    可阿棠不一样，她是一个鲜活的人，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人。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谢权野捏着墨块的手一点点地收紧，手背的青筋突突暴起，在触碰到力量的境界点时，手中的墨块竟碎如尘烟，散落在研台之中。

    双目对视，姜离可以从他眼中望见浓烈的阴郁、执着、疯狂，但更多的以及深入骨髓的，或许还是那挥之不去的不甘。

    寒如冰窖的屋内，剑拔弩张，极度压抑的空间竟让姜离原本烦乱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随即腾起的，是一股浓浓的悲哀。

    那一刻，她居然发现，原来他们也是这般的相似。在无数次执着的背后，又何尝不是连他们自己都不愿直视的懦弱。

    “说到底我们都一样。”姜离起身走向谢权野，声色有些暗哑，“当局者迷罢了。”

    谢权野死死地盯着她前来的动作，但姜离却并不在意他全身散发而出的寒气。

    屋内的温度几乎要达至零点，但就在此时，姜离突然又平静地开了口。

    “我见到古尊了。”她垂了垂眸，将一本古籍放到了谢权野的案前。

    突然转换的话题，让谢权野不免愣了一下，随即又皱了皱眉。

    紧张的氛围一时间因为这一插曲松弛了些许。

    姜离将拿出来的那本古典往谢权野的面前推了推：“他的状态不太对劲，我查了查，于是发现了这个。”

    谢权野随着她手间的动作，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古典上。

    《鬼阎奇斋》，那曾是上古的传说。

    “鬼阎者，面青，目白，形似人，行如尸，性饲人.兽，亡者化乌。”姜离伸手将古典翻过几页，沉声念了几句。

    “这些症状，与我见到的古尊很像。”

    “鬼阎不会自生于世。”谢权野听了姜离的描述，面色也逐渐凝重起来，“是有人在炼化这些邪物。”

    谢权野的语气极为肯定，姜离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此人所图不小。”

    两人望着桌上那本《鬼阎奇斋》皆是沉默。

    古尊只是一个警示，这意味着已经有人能成功炼化出鬼阎这样的邪物。

    难以想象，如果此人技艺再精进些，单凭这样噬人的邪物，完全能让人间瞬间变为地狱。

    可如今敌在暗处，难以捉摸，他们得早做准备才行。

    “此事我会安排。”谢权野将桌上的书收了起来，抬眸望向姜离，言语间顿了顿，声音微凉，“你……”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不会给青冥阁带来麻烦。”不等谢权野将话说出口，姜离就颇为不耐地冲着谢权野摆了摆手。

    “事也说完了，我要走了。”

    她速度极快，没给谢权野任何的机会，话音刚落，便化为一道红影，离开了挽月斋。

    谢权野抿了抿唇，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底有不满。可终究，他还是同往常一般，将那情绪掩得一干二净。

    与姜离为敌没有好处，不论今后，她是否还会在青冥阁。

    ——

    房间内，沈落棠坐在床沿，面色复杂地望着面前懒懒散散把玩着茶杯的女人。

    她抬眸微微看了眼窗外有些泛暗的天色，随即，又无奈地垂下了眸。

    “你想赶我走。”姜离声音凉凉的，仔细听着，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委屈。

    “没有。”沈落棠立刻矢口否认。

    “不过……”她瞄了眼姜离手中的茶杯，有些生涩地提议道：“你可以先放下那个茶杯。”

    说着，沈落棠有些僵硬地撇过头，眼底划过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

    一个时辰了啊，她看着那茶杯上上下下被来回晃悠，真怕一不留心这小东西就被摔碎了。

    说实话，她还挺喜欢这套刻了白棠花纹的茶具的。也不知道当初姜离将这配房给她的时候，是否有看过这屋里的小物件与装饰。

    这白棠茶具的出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之，她极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