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棠眸色微动，她转眸想说些什么，却在一瞬望见姜离鬼斧般的侧颜，愣怔在原地。

    刀削般高挺的鼻梁，微启的薄唇，昏暗的灯光将他好看的桃花眸照得明暗难辨，他还是淡笑着，但又好像从未笑过。

    沈落棠分不清，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离他很近，却又很远。

    但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要这般好好地看看他。

    她只知道他是极美的，不是那种艳俗的美，也不是那种清高的美。是如溪水与火焰纠缠在一起，是使人惊艳，却又不止于惊艳的美。

    直到如今她望进他的眸子，那里面有些什么呢？

    黑色、白色、冰冷、炙热……

    她突然恍然。

    冲突，是冲突。

    是冲突构筑了他，也是冲突画地为牢，将他束缚在原地么？

    沈落棠突然觉得难过，可当姜离得不到回答，回过头来，就这样直直地面向她时，她又蓦地醍醐灌顶。

    不对，不是这样的。

    像是想到什么，她垂下眸子，突然就笑了。

    “姜离，你不必问我。”沈落棠摇了摇头，再抬眸时，眼底已是装满万千星辰，“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额前的碎发被吹起，姜离扭过头来时，清光辉洒便落满了他整个脸庞。

    沈落棠看着他闻言后微怔的神情，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纵使他有再多迷茫，在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依旧存在着某些不可磨灭的东西。

    熠熠生辉，无可替代。

    “你说你要走，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要去妖族，对吧？”沈落棠眨了眨眼，神色称得上温和。

    都被她猜出来了，姜离必然不会瞒着沈落棠，他轻笑着颔首，承认了此去的目的地。

    “是，妖族确实有些事需要去处理。”

    沈落棠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要回去做妖族的王？”

    此话一出，姜离沉默了些许，他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望向沈落棠，却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很多东西不言而喻。

    妖族找了他这么多年，他若回妖族，必然就会暴露身份，做不做妖王，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同沈落棠说起这些事，因为这其中牵扯的很多往事，就是连他自己到现在，也无法完全说清楚。

    谁对谁错呢？要是钻起牛角尖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可是姜离真的太累了。

    他恍然想起，那天他同谢权野谈起那将至的五千年时过分坚定的态度。

    他真的有如此坚决么？姜离扪心自问，倒还真不见得。

    沈落棠看着姜离欲言又止的模样，抿了抿唇，她不会为别人做决定，但是此刻的姜离显然需要一股力。

    “如果过去已经不能改变了，那么与其围困于从前，不如去看看将来。”沈落棠冲姜离笑了笑，“犹豫不决的时候，就顺心而为吧。”

    顺心而为，不问过往，无论对错，不惧泥泞。

    “放下”二字轻飘飘，每个人都知道却不容易做到的事，其实不必再三提起。

    沈落棠只是想告诉姜离，如果他累了，不想去纠结了，如果他决定开启一种新的生活，想去接纳当初的自己，那不是一种错误与负担。

    他值得拥有更好的，她也将永远支持他去追求更好的未来。

    千言万语像是被哽在喉头，姜离眯了眯眼，视线所及，似乎都被薄薄的一层雾气笼罩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浓烈得使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愉悦了。

    一直以来，他总是把肯定与否定的权利把握在自己手上，这当然是最自由不过的做法。

    但如今，他将这样的权利交由沈落棠一回，结果看来，倒也不坏。

    甚至，出乎他意料的喜欢。

    喜欢……吗？

    姜离仰面，他在心头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蓦地抬起手遮住双眼，就这样低低地笑了。

    天色已晚，姜离并未再多留。

    他轻悄悄地阖上房门，一转身，却差点踩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姜离不禁皱眉，他低下头，就见阿呜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屋子，蹲在门口。

    阿呜恶狠狠地瞪了姜离一眼，然而那气势汹汹的“嗷呜”还未出口，就被姜离两指一捏封住了口，阿呜那紫葡萄般大大的眼睛顿时睁得溜圆。

    “嘘。”

    姜离竖起食指靠在嘴边，他冲沈落棠的门前歪歪脑袋，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恶劣地冲阿呜勾起唇角。

    阿呜像是看懂了，它悻悻地望了眼房门，蹲坐了下来，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姜离一眼。

    还挺有灵性。

    姜离轻笑一声，放下了握住狼嘴的手，心底暗想。

    他蹲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了阿呜几秒，直到阿呜被他看得不耐烦了，又打算扑上来咬他时，姜离这才抚抚衣衫直起身。

    阿呜仰头还想赶他，然而下一秒，他全身狼毛骤得炸起，一股强劲霸道的灵力不由分说地涌入它的体内。

    它挣扎着想逃离，却被一种似是刻在骨血里的臣服感压制住，不可动弹。

    短短几秒，它像是脱胎换骨。

    在那股灵力停止之时，阿呜惊讶地发现，它居然可以听懂人的语言了。

    “修炼之道我只能助你这些，能否成妖化型，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阿呜的耳畔传来姜离的传音。

    “记得护好你的主人。”

    充满磁性的男声在耳畔回荡，阿呜再回神时，只能见到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它盯着那道身影，乌黑的小眼睛眨呀眨，一瞬间，充满了无数个小问号。

    不是，这家伙……公的母的？

    -

    翌日清晨，沈落棠很早便收拾好，带着阿呜一同前去挽月斋。

    风和日丽，没有上次一般的烈日炎炎，让人心情都舒畅不少。

    很凑巧。

    沈落棠刚到时，谢权野也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还是一贯的深蓝色锦衣，头上的玉冠将三千墨发尽数竖起，若是忽略他那双常年冰冷且阴郁的眸子，或许，还真能称上一句“陌上公子温如玉”。

    “来了？”

    谢权野瞥了一眼沈落棠，随即拿出了去虚无之境时，二人所用的符条。

    似曾相识的画面。

    沈落棠看着在面前瞬间放大的符条，虽然有心想研究，但一想到谢权野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她还是带着阿呜，快速向前走去。

    “不是喜欢么？不先看看？”

    喜欢？！看看？！

    沈落棠听到这不熟悉的话语从熟悉的谢权野口中说出来，差点没一个踉跄把自己摔死。

    她实在没忍住，惊恐地向身后望了一眼。

    就见谢权野看着她蹙眉，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度令他不解的画面，陷入了沉思。

    沈落棠瞬间转回头去：“不……不用了。”

    接着，她就以双倍的速度，拉着阿呜冲着符条飞奔而去。

    难道……这是某阁主的新型反讽方式？

    沈落棠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机智赞赏万分。

    看着不远处已经乖乖坐上符条的女人，谢权野微愣，随后便跟了上去。

    符条离地而起，阿呜看着身下渐渐缩小的亭台楼阁，不免兴奋地叫唤两声。

    沈落棠听闻，默默向谢权野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而不瞥还好，这一瞥，就和某阁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沈落棠下意识避开目光，心下猛地一跳。

    “阁主。”沈落棠有些尴尬地笑笑。

    谢权野闻言点头，沉默片刻后，他冲阿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和它关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