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棠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谢权野一眼,试探着点点头。
“是。”她抚了一把阿呜乌黑的毛发,投去的目光瞬间柔和无比。
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他们都是被世间遗忘的孩子。
初见时,脏兮兮的模样,却有着一双干净明亮的眸子。
阿呜那时还是小小的一只,瘦骨嶙峋的。它生了病,被遗弃在荒芜的树林里。
小阿棠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饿得快不行了。
“看什么看!”小阿棠捂着怀中仅剩的一个包子,有些凶巴巴地冲面前的狼崽子吼。
毕竟是头猛兽,虽然看起来已经没有了攻击力,但对于当时年仅十三岁且同样虚弱的小阿棠来说,不能不害怕。
小阿棠拿了根树枝坐到一边,她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狼崽子。
但那小狼似乎并没有攻击她的打算,它无精打采地趴下,那双葡萄般地眼睛湿漉漉的,小阿棠也不知道是为何,竟从里面读出了一丝哀求。
它让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她每晚从噩梦中惊醒,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无家可回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无助。
她每天都要为活着做斗争,去做童工,去接受那些无理的打骂,还要每天与路边的乞丐抢吃的,可她又不得不活着。
小阿棠咬了一口包子,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看了一眼面前的狼崽子,狠着心把包子分了一半。
“吃!你吃!吃了就活下去。”像是对它说,又像是要对自己说。
那一晚,一人一狼对坐分食。不过半个包子,确实没让小阿棠吃饱,却让小狼崽子挺了过去。
后来的日子,狼崽子就一直跟在小阿棠身后,像是认准了她。
小阿棠甩不开,也就随它去了。
“你总是‘啊呜啊呜’地叫,那我就叫你阿呜可好?”小阿棠笑着摸了摸它的头。
事实上,对于阿呜的留下,小阿棠嘴上不说,心底还是欢喜的。
自此,她就不是一个人了,有了阿呜,她也就多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她要陪着阿呜一起,快快长大。
阿呜似乎是想报那“半个包子”的恩情,一路上总是护着小阿棠,只要有人想欺负她,它就会龇牙咧嘴试做要扑上去咬。
但有时也会遇上胆子肥的。
某日,巷子里遇上一个大汉,喝醉了酒就要对小阿棠动手动脚。
小阿棠被吓地摔倒在地上,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却如蚍蜉撼树。
阿呜见状瞬间窜了出来,它壮着胆子冲那汉子吼,见他不理会,扑上去就狠狠咬了一口。
那汉子瞬间怒气冲天,猛得踢了阿呜一脚。
阿呜那小小的身子哪里承受得住,一瞬间,如那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小阿棠身形猛地一颤,她看着呜咽一声被甩出去的阿呜,心头蓦地腾起一把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她搬起一旁的重物就朝汉子头上砸去。
那汉子微惊,下意识冲着后面躲,小阿棠咬咬牙,便乘机抱起阿呜逃出了巷子。
她跑得气喘吁吁,几乎要呕出血来,直到确定那人再也追不上时,小阿棠才停下脚步。
“阿呜!阿呜!”小阿棠的手抖得厉害,她的身上沾满了阿呜的血,可她顾不上那些,抱着受伤的狼崽子痛哭不止。
那一天,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它了。
“还好,那时遇上了师父。”想起往事,沈落棠心底还是不免泛起了涟漪。
阿呜其实很胆小,它那时的害怕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少,可它还是站了出来,明明那些伤痛本不需要它承受。
不过幸好,他们遇上了师父,是师父愿意收留他们。
如果没有白衍,也许阿呜活不到现在,她也不会是现在的沈落棠。
——习得不错的武功,成为万人艳羡的修灵者,有了可以保护在乎的人的能力。
“原来,你是那时候遇上的白衍。”谢权野低沉的嗓音响起,他像是在感慨些什么。
沈落棠不禁向他的方向看去。
冷冽的眉眼,阴郁的眸子,绝情的薄唇,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在不经意间有了些许变化。
沈落棠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今日的谢权野着实不太对劲。
放在往常,他不像是有耐心听故事的人。而今天,他不但主动引出话题,还格外耐心地听完了。
这不像是谢权野会做出来的事。
沈落棠垂着眸,思索再三,有些迟疑地望向谢权野,缓缓道:“阁主,是有什么事要问我么?”
谢权野闻言侧头,神色间微顿,但随即就淡淡回应道:“没有。”
指尖划过腕间的手链,沈落棠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随后便没有再去深究了。
符条的速度绝对不能小觑,在夕阳落山之前,他们就已经抵达西戎国的渡口了。
“只能停在城门口,再往内就有结界了。”
谢权野打探着不远处的情况皱了皱眉,话语间,控制着符条降落在离城门不远的林子里,二人一狼就这样结伴向国都的大门走去。
然而刚到门口,二人就被城门前的守卫冷言拦住了。
“城门已经关闭,二位……”
那声音戛然而止,沈落棠不禁抬头,于是就亲眼目睹了眼前这位守卫大人,由面色冰冷到热情漫溢。
当然,造成这种“变脸戏法”的“罪魁祸首”,必然是还站在一旁傻愣愣的阿呜。
“快请!快请!”
沈落棠:“……”
纸上得来终觉浅,如果先前还是略有耳闻,如今的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
师父说得对,带上阿呜,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沈落棠伸手摸了摸阿呜的头。
城门缓缓被打开,西戎独有的繁华,也就此呈现。
大地是一片土黄之色,其上覆盖着薄薄的细沙,风一吹拂,尘土飞扬。
城门之内往里走些便是热闹的集市,这里的人喜欢穿戴头巾,大多数女人还会蒙上一层面纱,因为气候的原因,他们身着的衣衫轻薄透气。
集市之上,叫卖声连成一片。沈落棠偷偷看了身旁的谢权野一眼,却破天荒地见到了他温和自如地神情。
不是都说谢阁主最讨厌这种吵吵闹闹的地方了么?
“怎么了?”察觉到她心不在焉,谢权野低头看了沈落棠一眼。
沈落棠迟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一路下来,她心头积攒的那份怪异感越发强烈。
“整个西戎都应当知道……阿呜的存在。”谢权野藏在袖里的手指捻了捻,他淡淡的开口,像是猜到了沈落棠心中的疑问,隐晦地做出了解释。
沈落棠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阿呜,又见那遇上阿呜就俯身作揖的行人,心下明了几分,微微点了点头,压下了心中那点古怪。
入乡随俗,在“逛街”之前,他们先行去了锦衣阁,换了身西戎独有的服饰。
再相见时,两人已是另一副模样了。
夜灯之下,沈落棠抬头看向头戴纱巾的谢权野。他生得好看,所以怎样打扮都不会显得难看。
只是这纱巾平白为他添了几分妩媚之感,偏生他又是一脸冷相,怎么看着,都活像是个闹变扭的小媳妇。
沈落棠一个没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谢权野则是乜了她一眼,蹙起眉头,似乎有几分不悦。
这般冷颜的谢权野比起先前莫名温和的他,倒让沈落棠多了些熟悉感。
这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但是细想而来,从前每次谢权野露出那种眼神的时候,往往不是在看她。
也许就是因此,使她心中没来由地排斥吧。
沈落棠看着谢权野发间卷起的纱边,下意识地伸手将它抚平。
面前的女孩突然凑近,谢权野眉头锁得更紧,他本要躲开,但当女孩那独有的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时,他终究还是站在了原地,任由沈落棠抚平那段褶皱。
心像是被羽毛轻轻地划过,谢权野的神色一晃而过的复杂,他垂眸看向面前的女孩。
她选了件紫色的裙子,淡紫的头纱拢住她倾洒的墨发,鼻下被面纱遮盖,只留下那双澄澈的眸子,看向他的时候时常会留下浅浅的笑意。
谢权野的视线停留在她的面纱之上,目光之中藏了些许晦暗。
沈落棠并不知道,这里的女人,不是每一个都会带上面纱的。大多时候,唯有结了亲的女子,才会选择佩戴面纱。
但直到沈落棠退开的时候,谢权野也没有开口提醒她。
为什么呢?
这样的问题在谢权野心头停留了一秒都不到,就让它溜走了。
空谷一般的心,早就接受了了无人烟的寂静。
他抬步,向着集市的方向走去。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