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车灯延伸出一道亮色的银，阮笑笑撑伞的身影裹着不息的风雪，缓缓步入更远处的夜色里。
“叔……”
程黎发出一个音节，又莫名停下。
车窗紧闭，阻隔风雪声，夜色寂静又广袤无垠。
程黎看向斜前方的程朝昀。
男人长直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内双的眼皮撩起浅浅的褶痕，瞳仁深黑，平直看向前方，眸色模糊又淡。
仿佛陷入某种回忆。
程黎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叔叔。
两人年龄差大，隔的代沟过多，加上程朝昀很早出国，又鲜少回国，交际并不多。
在程黎关于自家叔叔少有的记忆里，一半是他与爷爷难以调和的僵硬关系，还有一半就是她妈林瑜女士以“想当年你叔叔的学习”为开头的回忆教育。
坚毅、冷淡、漠然，外加一个超乎常人的聪明。
程黎性子乐观且外向，勇于直言开口去戳一戳她这位叔叔冷傲如冰的外壳，拿着不会的题目厚脸皮去询问求得讲解。
这时候的程朝昀其实不算冷冰冰，只是像一个过于毒舌的长辈，但绝对比大多数侃侃而谈人生大道理的长辈要好的多。
而眼下的程朝昀，没有冷冰冰，也没有毒舌，而是有一种……
程黎想了会儿形容词。
雪花融化那一瞬的柔情。
而且还是只有阮老师能触发融化条件的那种。
她没想多久，车辆再次上路，风雪启动，雪花扩张冰刺，程朝昀眼中那点陷入回忆的沉思已无踪迹。
程黎一个即将期末考试的高中生难得陷入纠结，仿佛遇到人生难题。
自家叔叔到底和阮老师有什么恩怨情仇？
等绕了一小段路，终于回到家，程黎纠结下车，还学着阮老师那样，道了声谢。
程朝昀没什么表情，示意她赶快进屋。
这个点已经算晚了，相比于路灯连绵而起的光带，别墅的灯只亮了几盏。
程黎进屋在玄关处换了鞋，往客厅喊，“妈，叔叔送我回来了！”
林瑜正靠在沙发上看前段时间某个爆火的网剧，闻言立刻按了暂停，往大门口望去。
程黎走在前面，程朝昀在她身后走得不紧不慢。
客厅里灯光亮堂，林瑜跟人打了招呼，示意楼上，随后瞥向自家女儿，问：“怎么耽误你叔叔这么长时间？”
“我又没让他接我。”
程黎往上楼的程朝昀看了一眼，小声撇撇嘴，回话：“叔叔乐于助人，顺道送了阮老师和李老师回去。”
电视机上暂停的画面正好是刀光剑影间的一道伤口。
程黎眼珠子转悠，余光瞧见消失在二楼转角的程朝昀，没忍住好奇心问林瑜：“妈，叔叔耳朵后面有道疤你知道怎么来的吗？”
回家的后半截路，程黎坐得一点也不踏实。
虽然明显感觉程朝昀心情不差，但她内心燃起的八卦之心即使在煎熬里也不敢向当事人去询问。
“不知道。”
林瑜拿着手机发了条消息，“你最近期末考试倒是挺闲的，看来能考个好成绩？”
“……”
程黎辩驳：“我那不是……那不是关心叔叔吗！”
林瑜也不拆穿她，“嗯，你叔叔也挺关心你学习成绩的。”
“张口闭口都是成绩。”
程黎恼了，“妈，您变世俗了，您再也不是那个我爱的妈妈了！”
林瑜从善如流，“要是你追上你唐阿姨儿子的排名，妈妈保证不世俗。”
程黎分神想了下唐忱年上次的分数与排名，摆摆手，“追上她儿子还有可能，排名就算了吧。”
“我觉得，”林瑜摸摸她的脑袋瓜，“还是专心排名比较实际。”
“……”
程黎转身上楼。
二楼书房的门半掩，两个大男人的谈话声断断续续。
程黎走进去时，正好听到程庆阳的声音：“你真不打算新年——”
这话被她进去的声响打断。
程庆阳办公时总习惯只开一盏落地灯，微黄的光源，色调温暖。
然而此刻，光亮下的程朝昀面无表情，眼下浅淡的阴影似把瞳仁里蒙了层薄纱。屋内暖气开得足，他周身却自带着冷。
明显心情不好。
不是刚才还好好的吗？
程黎心里犯嘀咕，看了看两人的眼色，小心翼翼开口，“爸，之前沈奶奶送我的那本书是不是放你这了？”
程庆阳朝她点点头，又像是找到机会，话锋一转，朝程朝昀道：“你不想沈阿姨吗，她总问你回不回来，现在既然回来了，新年时也不打算去老爷子那看看她？”
怕他再次拒绝，程庆阳又接了一句：“上次聚餐也没相处多久，沈阿姨一直念叨你。”
“我会找时间去看她。”
程朝昀垂了下眼，“至于另一位，老爷子和我互相看不上眼，没必要新年去找不痛快。”
程黎找到东西听到这话，立刻明白这奇怪氛围的原因，当即朝她爸打了个招呼出去。
以老爷子和程朝昀那积压已久的矛盾，上次要不是沈奶奶和她爸调和，程朝昀估计聚餐都不会去。
她爸这是还没放弃挽救两人多年不和的亲情。
程黎摇摇头，怕长辈间的矛盾殃及自己，踏出门后，又顺带把门板合上。
逐渐缩小的缝隙里飘出一句程朝昀淡淡的问话：“所以人有消息吗？”
程黎脚步微顿，只听到程庆阳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
【于星静：姐，你要找的人名字是叫“程朝昀”吧？】
看到这条消息时，阮笑笑刚结束上午的最后一堂课。
下课铃声刚落地，教室里学生们赶着去食堂的动静便响起来。
“阮老师再见！”
“老师我们去吃饭啦。”
“默写放这了老师。”
阮笑笑抬手在屏幕上快速敲了个“嗯”，向递来默写的学生点了个头。
走廊与教室内都是往常熟悉热闹的人声，阮笑笑站在讲台上收拾默写的纸张，心思却有一瞬的游离。
于星静隔了这么一段时间，突然问起这个名字，是有什么发现吗？
程朝昀当时说要找小程，目前也没什么消息。
即使是昨天见面……
阮笑笑脑海里浮现出昨天见到的程朝昀。
寒风卷雪，那时候她除了觉得冷，只注意到程朝昀敛去锋芒的温和。
现在回想，似乎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程朝昀大概最近都比较忙，这时候发起询问，恐怕有点不近人情。
阮笑笑握着手机按亮，犹豫几秒，又熄灭，放进了手提包内。
再次收到于星静的消息是在午饭后。
批改学生默写诗文后休息的间隙，阮笑笑舒展肩颈到一半，边上静音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于星静发来了两条消息。
阮笑笑左手顺势解开锁屏点进去。
【于星静：我终于知道程朝昀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于星静：我前不久刚见过他！】
长时间批改作业的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阮笑笑手指放在屏幕上，将于星静发来的短短文字看了三遍，终于理解过来。
于星静见过小程。
而且还是最近见过。
心跳骤然加快，疲倦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席扫一空。
阮笑笑没来得及问更具体的细节，那边又发来一张照片。
聊天框里图片缩小，第一眼只看到照片构图里极小的背影。
明显是从远处偷拍的角度。
却给人莫名的熟悉感。
犹豫两秒，阮笑笑点开。
图片放大撑满屏幕的一瞬间，上方弹出的对话框刚好遮挡住照片里被偷拍者的后脑勺。
【于星静：我实习公司刚出差回来的老板】
【于星静：刚来的新老板，我就说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于星静：他这次回来我才想起来！】
刚来的新老板。
阮笑笑看向图片。
模糊的后脑勺与模糊的身形。
唯一能得到的信息大概是，对方身高腿长，西装笔挺，不像曾经信里所述的小程。
倒像是……
惊喜被理智抚平，阮笑笑打字：“你老板是不是还有一个哥哥？”
她记得程朝昀有一个哥哥。
手指刚要点上发送键，于星静那边又发来消息：【不过】
随后于星静的昵称便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阮笑笑等了会儿，看到于星静反复组织语言，于是按下发送键，准备打上另一行字解释。
程朝昀前不久刚回国。
她觉得这位新老板大概率是程朝昀而非小程。
然而刚发过去，于星静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于星静：姐，听说咱们老板暗恋他高中同学很久了，你要不要换一个白月光？】
在她看来，自家表姐前不久突然要找一个男生的消息，是放不下白月光的行为。
然而探听的消息显然已经说明，这个白月光早就心有所属，实在不适合去牵肠挂肚。
她纠结半天，决定告诉阮笑笑实情。
这会儿看到自家表姐连对方有个哥哥都知道，更加让她确认了身份。
于星静直接开了语音进一步安慰：“是有一个哥哥。不过，姐，天下男人千千万。”
“虽然这位新老板据说长的有点姿色，但却是个工作狂，以我们这行的工作走向，未来大概率是个啤酒肚地中海，你不用太难过。”
因为不方便外放，阮笑笑是点开翻译看到的这段话。
“……”
阮笑笑揉了揉眉心，抬手打字。
简明扼要的一句解释：【不是白月光。我要找的是程chao昀。】
过了会儿，她又加上一句：【你老板人很好，不要随便传谣。】
发过去不到半秒。
阮笑笑看见头顶那行字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等了半天，消息一直没发过来，阮笑笑关掉手机，切换成工作状态，继续批改作业。
铃声间隔响起，教室的书声琅琅悠悠穿透风雪从远处传来。
一晃下午过去，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敲响。
阮笑笑收拾东西下班，听见门外学生三两成群的嬉闹。
这时，她那位善于纠结的表妹终于发来消息。
【于星静：姐，你认识我们老板吗？听说他之前也是澜青附中的！】
于星静八卦十足地问出下一句：【你知道他当年暗恋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