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一次去海理时，阮笑笑曾在除夕遇见过一个很像程朝昀的人。
高三的期末家长会刚结束，阮笑笑就被于涣华带到高铁站，准备前往海理过新年。
家长会上，班主任郑有余的那句“二十一天就能让一个人养成一个新习惯”还言犹在耳。
于涣华在高铁上算了算家里这位高三生的寒假时间，放了心，“你们寒假才放十八天，差好几天呢，去海理好好放松一下。”
那次期末阮笑笑考得不算好，她的总分数相较于之前有提升，但总排名却下降了六名。
别人的家长口中都是高考“只剩”六个月，于涣华说的却是“还剩”六个月。
半点儿不给阮笑笑压力。
但阮笑笑免不了自己给自己压力，虽然说是去放松，她还是塞了几套试卷在行李箱。
白天她被身为海理本地人的表妹于星静拉着去逛街，晚上洗漱完，总会坐在桌前写几道数学题以及一套英语试卷的阅读保持手感。
直到除夕夜这天，一家人决定晚上去海滩边看烟花。
阮笑笑考虑到晚上的时间，婉拒了于星静的出门邀约，选择白天在家里刷题。
晚餐要去的餐厅前一天就说好了，是于星静强烈推荐的一家新年不打烊的临海泰国餐厅。
那天餐厅正好做活动，晚餐时间段，前五十名顾客赠送新年生肖玩偶。
于星静倒也不是特别喜欢玩偶，但年纪小，总喜欢凑这个热闹，临近餐厅规定的那个时间段，就催促大家赶快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快四点半了！”
“快点快点快点！”
“爸爸妈妈姑姑还有姐姐！准备啦！”
几个大人在客厅里忍俊不禁，阮笑笑困在导数的大题里，由于分类出错，正在重新演算。
于星静怕她没听到，特地敲门，探出一个小脑袋问她：“姐姐，你作业写完了吗？”
探头时看到阮笑笑对着题目皱眉苦恼的样子，又乖巧加了一句，“姐姐，你写完了叫我们哦。”
阮笑笑因为这道出错的导数题，原本是有些烦闷的，被打扰时也闪过一丝恼意。
但看到于星静的样子，她想起前几天小姑娘不好意思地问自己天天拉着她玩是不是打扰了她。
草稿纸上罗列的步骤没找出错误，她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索性放下了笔。
“还有一题，可以回来再写。”
于星静走进去看了眼她的题目，“看起来好复杂，你都写了一半了。”
阮笑笑以为她会劝自己再写写，没想到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说：“妈妈说过，题目永远摆在那里，不会跑掉，但时间会不断流逝，快乐会跑掉。”
“所以，”她朝阮笑笑粲然一笑，拉着她往外跑，“我们快去吃饭！冲啊！”
在于星静这样的热情下，他们一家五口人早早来到餐厅，成功收获了一个小型玩偶。
这时候天还尚早，但餐厅里已经有了好几桌客人。
观景好的中央临窗座位已经被选，于星静转了一圈，拉着几个大人选了侧边的临窗小桌。
“爸，你看，这哪里早了！”
于星静看向刚刚最为拖延的于耿中，“观景好的座位都被选完了！”
于耿中认错：“是是是，爸爸错了！”
她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你还说带笑笑姐姐看烟花呢，这里哪看得到！”
裴韵在一旁旁观，对着于涣华好笑，“真是的，看他刚刚还抱怨说来得早。”
阮笑笑坐在窗边的座位，对面就是于星静一家三口，看到他们有说有笑，总会想到一些在乌墩的场景。
水乡小镇，那时候她的父母还没有离婚，她爸爸还没有去逝，他们也会这样互相说笑。
她面上是一副抿唇的腼腆笑容，长睫轻垂，澄澈眸光被遮掩了些，看起来文文静静，人却感觉到疏离。
“笑笑？”
于涣华察觉到了，拿来菜单问她，“要不要尝尝咖喱菠萝鸡？”
于星静也不去损父亲了，朝人推荐：“姐姐，要的！这个好吃的！还有那个冬阴功汤，超超超超级好喝！”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超”字，两个手臂张开比划，甚至一只手戳到于耿中的脸。
阮笑笑没忍住笑，点头说好。
于星静顺带举了下自己的相机，“姐姐，我还带了这个，等会儿吃完饭和你出去玩，这边肯定看不到什么烟花，出去看更好看。”
于耿中听出来女儿又在内涵自己，扫了眼窗外，给自己找台阶下。
“这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也可以看到海浪的嘛，等会儿落日也看得到。”
他似乎瞅到什么，伸手指了指，“喏，那边不是也有个人来这块位置观赏吗？”
阮笑笑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目光定在一个带着空顶帽的男生身上。
黑短碎发连着一截冷白脖颈，侧脸被帽檐遮挡，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与平直的唇角。
他显然是慢慢散步到这的，步伐很慢，身姿放松，偶尔走几步，会慢悠悠停下，偏头抬眸，看看远处的海天一线。
距离较远，五官也被遮了大半，但男生悠闲散漫的气质以及抬头时流露出的张扬，却让阮笑笑模模糊糊想起一个人。
那个猜想在她脑海里沉沉浮浮，又被她以荒谬的不可能压下。
但到底还是好奇，一顿晚饭，她没忍住往那边瞧了好几次。
那个男生没再走动，就静静坐在某一处，现在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偶尔在他偏头时能看到一抹冷淡的侧脸。
阮笑笑自以为自己的动作自然且不显眼，没想到吃完饭下楼时，这一行为被于星静点了出来。
几个大人还坐在楼上，于星静拿起相机，悄咪咪的语气，“姐姐，你看。”
阮笑笑视线看过去时，还听到她在继续说，“你是不是对这个男生一见钟情了？你看了他好多次。”
画面里，是一张男生侧脸扬着下颌的抓拍。
相机的长焦镜头将远处模糊的人脸放大，男生微抬帽檐下的五官清晰可见。
带着内褶弧度流畅的桃花眼，鼻梁挺直，唇瓣微抿。
精致眉眼和印象里的人几乎没有差别。
她脑袋空了一秒。
甚至没有听清于星静的话，反应过来时，只听到独属于中二少女絮絮叨叨的幻想。
“我觉得他可以当我姐夫。”
“虽然现在不能早恋，但等你高考结束也不远了，我觉得可以试试。”
“你们两个在一起肯定很亮眼。”
“姐姐，”她眼睛亮晶晶，“你要去找他要联系方式吗？”
阮笑笑愣怔的眼神对上她这双眼，耳边的话反应过来时，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哭笑不得。
“不……”
她抬眸去看那个人，对于星静絮叨的幻想没忍住笑意。
没想到那个男生也正好转身，帽檐下的眉眼被阴影覆盖，看不清，周身却有点颓靡恹恹感。
刚刚和表妹谈及了这个男生，她不好意思盯着对方，于是视线移向了更后方的晚霞。
余光里，能看到男生似乎面向她们这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背向了她们。
这时阮笑笑才又看过去，发现男生拿着手机似乎在自拍。
因为这个动作，以及刚刚那一眼对方恹恹欲睡的感觉，阮笑笑在迟疑不定里选择了对方只是和程朝昀长相相似这个想法。
后来天光彻底暗下，周围人群放起各种各样的烟花，于星静拿着相机到处抓拍。
阮笑笑在一旁，视线常常会扫过这个男生。
或是余光不经意瞥见，或是隔着绚烂的烟花模糊注视。
他真的很像程朝昀。
但程朝昀这会儿明明应该在国外。
两种想法反复拉扯。
直到这天结束，他们不曾说话，也没有靠近，目光甚至没有直白相接。
但他们一直站在对方能看见的位置。
像是一种巧妙、诡异又心照不宣的平衡。
-
阮笑笑发出那两条消息后，忍不住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的场景。
她确定，程朝昀在晚霞后就收起了手机，然后一直没再拿出来拍照过。
但一直没收到对方的回复，她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反复看了几遍对话，她再次点开对话框。
【笑笑：高三的除夕，海理的海滩边。】
【笑笑：或者，我认错了人？】
【Y：没有。】
屏幕静止了一秒。
【Y：我只是，在想另一件事的可能。】
阮笑笑打字：“什么事？”
没来得及按上发送，对方已经回复。
【Y：你没有问坏消息是什么。】
【Y：却问起以前。】
又停顿了几秒，阮笑笑接到他的电话。
“好像亲口问出来比较好。”
他声音低低沉沉，有明显的笑意。
阮笑笑耳朵酥痒，问他：“问什么？”
程朝昀说：“所以当时你也看见了我，也还记得那一天。”
他的语气像是挖了某个坑，阮笑笑迟疑了下，发出一声“嗯”的单音。
“那是不是说明，”程朝昀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你曾经也是有一点在意我的。”
高速服务站内，一辆白色轿车驶入，浓雾里倏地亮出一道光带。
远处车辆偶尔飘过的鸣笛声里，程朝昀听到短暂沉默过后阮笑笑的答案。
“是的，”她说，像是某个回应，“程朝昀，是的。”
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在这一句回答下统统平静。
阮笑笑突然想起来。
如果早知道他是程朝昀，她当时或许可以向他搭话的。
比如，问他一道写错的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