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话比小朋友受用多了,茉莉扬起眉。触碰到他温温笑意的眸光,她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用举起的杯子掩住嘴角。

    一杯橙黄的鲜橙汁见了底,戴远知问她是否需要来第二杯,茉莉摇摇头,玻璃杯仍握在手里,仰起头来问他:“我的请柬是不是落在你车里了?”

    她左右想不起落在了哪,看到他出现在这里便猜到了。

    戴远知侧头将杯子放回长桌上,视线随动作过去,轻描淡写的样子:“在我那。我想你应该不需要我带过来。”

    他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眼里有少见的顽劣,茉莉心领神会,搁下杯子,说:“走,去什刹海,我知道有一家特别好吃的冰激凌店。”

    戴远知没有犹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宴厅,蒋父见他要走,就要上前来迎,戴远知摆手止住,他今天似乎心情颇好,笑着道:“不用送了。”

    上了车,戴远知低头系安全带的时候,对她说:“要不要去看看后面,还落下了什么?”

    茉莉探头往后面瞥去,昨晚那几个袋子还在那。

    “想起来了吗?”戴远知问。

    她笑着回头,“起码是拿了一双走的,不算落下。”

    “其他的不喜欢?”

    茉莉摇摇头:“家里没地方放。”

    她想他应该是难以想象得到这点,房子如果太小,东西太多会显得拥挤,只能把不实用的、暂时用不到的清出去。东西是越少越好的,奶奶以前经常说,人在年轻时总不嫌东西多,要把世间好物都留在身边,可年纪越大,越知道那些东西是带不走也留不住的,可是割舍却又割舍不掉,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不断做减法,才能离开时不患得患失。

    想了想,她说道:“如果下次搬家的话,东西太多会不方便,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车沿着朝阳门南小街笔直行驶,戴远知:“照你的意思,鞋子要等穿坏了才买下一双。”

    “这叫物尽其用。”

    戴远知笑了起来。

    茉莉并不知道他笑什么,也不觉得她这话哪里好笑了,但是他的笑声听上去很愉悦,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的那种笑。

    “你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他说道。

    茉莉仔细想了想,就像上课回答老师那样认真的思考后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奶奶给了我很大的影响吧。”

    “你奶奶……”戴远知握着方向盘,目光平视前方,似乎沉吟了下才开口,“闺名许颜秋?”

    “嗯。”茉莉回忆,“不过这个名字后面她没再用过了,好像说是被抄家以后逃到了平城,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寻求庇护,后面改了名,奶奶说许颜秋是个秘密,当时她只告诉过宋太太一人,对外只说是那大户人家接回来的外姓亲戚,后面还是没藏住,那家里的老太爷便把她送去了庙里,再后来战乱纷飞的,奶奶辗转去了天津,也换了名字,彻底和那家人断了联系……奶奶讲这些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戴远知:“那户人家是谁你知道吗?”

    茉莉摇了摇头:“奶奶没告诉过我。这件事连我爸都不知道,奶奶还说,不让我告诉别人,但是我想这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应该不要紧了。”

    戴远知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茉莉看向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她以为他会的,戴远知却说:“你奶奶那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以后……无论谁问你,你都不要提起许颜秋和关玉儿这两个名字。”

    关玉儿是戴家老太爷给许颜秋取的化名。

    茉莉愣了楞:“你怎么知道……”

    戴远知脸色未曾变化分毫:“宋老太太说的。”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在等红灯的时候,戴远知突然开口:“后面这堆鞋子给你放着,等想穿了随时来拿。”

    茉莉抬起脚尖,借着流光低头看了看鞋子:“这鞋子不穿坏我是不会换新的,那么多,我能穿上一辈子。”

    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下,呼吸慢慢地顿住。外面的红灯跳转了,车流又慢慢地恢复了流动的状态,她忽然失落了起来。

    “一辈子”就这么被她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口,可其实,人的一辈子是很长很长很长的,谁都不知道这一辈子的终点会走向哪里,人就像浮萍,在浩瀚的时代洪流中沉浮不定。一辈子是最缥缈的,就像奶奶和宋太太,她想如果她们两位老人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上一面,该有多感慨。

    也许鞋子还没穿完,她和赤华也会这般的散了。

    到了夜晚,茉莉有个不认路的毛病,但好在什刹海是熟的,读书的时候她常来。平城很多地方是当地人也不去的,像那几个旅游热点地。茉莉的同学囊括五湖四海,刚开学那会儿就来了好几轮,后面同学的朋友过来,这地方是免不了不来的,她做导游赚外快,整个四年里除了王府井那块儿,几乎把从小到大没去过的那几个热门地儿都摸熟了。

    不过一到晚上她就像瞎子,两眼一摸黑找不着东南西北,还好那时候做导游也只是白天去活动。

    车在距离鼓楼五十米的位置,她指着一条街说:“就这。”

    戴远知往那一瞟,烟袋斜街,笑道:“这儿有冰激凌店,我怎么没听说?”

    “你肯定很久没来了,”茉莉四下望着,“快找位置停车,带你吃好吃的去。”

    戴远知确实有好多年没好好逛过平城了,这个年是以十为基础算的,上一回逛平城胡同是什么时候他都记不清了。一是忙,二是没闲心。这些年来平城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他是地地道道平城长大的孩子,对平城是有浓厚情怀的,但这些年平城变化太大,变的已不是他熟悉的样子。

    这二环内大部分的街都是有名的,烟袋斜街也是其中一条,位置就在鼓楼前,靠近什刹海,这个时间商铺还都亮着灯。茉莉对逛街兴趣浓厚,烟袋斜街有小琉璃厂的称号,是一条文化气息浓郁的胡同,如今里面也开了各种吃食,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茉莉停在一家店前,认真看着店里的手艺人刻章,旁边也有因她驻足而停留的行人。

    她很喜欢看这些古玩,刻章的,写字的,小时候也经常,一放学就偷偷溜去琉璃厂一带看这些,站在人家店门口巴巴的,痴痴的瞅着。那些店家便会哄她:“小朋友,这么喜欢,买一个回去,也不贵的。”

    她摸摸口袋里只够坐公交的钱,抿着唇摇摇头,直到人家赶她了才走。

    现在她有钱买了,但还是会下意识觉得那是贵到她买不起的物什,每次来,还是只是看,光只是看便让她很满足很开心了。

    可今天,她却想做一个。侧头对立在一旁的戴远知说:“赤华,你有章子吗?”

    被街灯照亮的眼睛殷切盼盼地望着他。戴远知有一瞬恍惚,还没张口,茉莉已等不及的说道:“我送你一个吧。”

    “老板,”她扬声向里面道,“做一个,我要岫玉的。”

    “好嘞。”老板喊,“一块岫玉,姑娘你要刻什么自己写下来。”

    茉莉拿过纸笔,却顿住,仰头问他:“你的名字怎么写?”

    她把纸笔交给他。

    戴远知接过,又弯腰在摊位上随手取过一块硬纸板垫在纸下,他写的很快,写完放回纸笔。

    茉莉低眼去看。

    赤华。

    龙飞凤舞,劲瘦浑厚。

    字如其人。

    付了钱,老板让他们隔一天再来取。

    茉莉想起还没请他吃冰激凌,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来不及说去哪里,快速地转身跑了。

    戴远知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见她的身影隐进一家店内,拍了拍裤兜,没有烟了,四下一扫,转首进了旁边一家小店。

    他烟瘾不大,偶尔才会抽两根,用来提神。

    茉莉一手拿着一个冰激凌蛋筒回来,看见戴远知靠在一家打烊了的店铺门边,周身拢在阴影里,他低头抽着烟,眉心似有一片阴云,指尖的烟头是唯一的光亮。

    茉莉站在不远处,就这么望着他的时候,觉得好远好远,这种距离不是物理上的距离,而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象描述出来的,像是她无论多么努力都拉近不了这距离。

    即便是在已经开始寒冷下来的天气里,冰激凌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化掉,慢慢融化的巧克力顺着奶油缓缓滑过蛋筒,被她的指尖触碰到时,留下一片黏腻的痕迹。

    只能在化掉之前吃掉。

    茉莉低下头,舔了一口右手的冰激凌,对左手的冰激凌无能为力,她不可能把自己舔过的冰激凌,喂到他嘴里。

    但是,他已经选择抽烟了,又怎么会吃她的冰激凌呢。

    茉莉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

    思考不到半秒,她还是决定走上前去,问问他是否想吃她手里的冰激凌,赶在它化掉之前。

    才不至于她的这次请客以失败告终。

    “冰激凌吃吗?”

    在听到脚步声近的时候,戴远知缓缓抬起眼来,然后听到她这么问。

    右手上的冰激凌已被她舔的只剩下了小半个,左手的也已经有些融化了。

    他在想自己是否要把烟先灭了。

    姑娘委屈地耷拉下了眼,“要是不吃,会化掉的。”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把烟灭了,帮她解决掉这个快要融化了的冰激凌。

    附近没有可以熄烟的垃圾桶,戴远知将还剩半支的烟丢在了地上,鞋底碾了碾,在那猩红的烟头彻底熄灭时,接过了她的冰激凌。

    唇里残留的烟草味被一股馥郁的甜香覆盖包裹,已经融化的浓液滑过齿尖和舌根,冰凉的,燥热的,两股味道相互交融,在喉间缠绕。

    “这是香草味。”她解释。

    他点了点头。

    茉莉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香烟,问:“你咳嗽还没好,抽烟对肺不好。”

    “偶尔抽,”停了停,戴远知掀眼,“你怎么知道的?”

    她以为他只是在说咳嗽的事,如实道:“上次睡觉的时候你进来,听到你的咳嗽声,后来在院子里又听到一次。”

    戴远知点了点头,好半刻没说话。

    一根冰激凌落肚,茉莉先吃完,用一根小指去取兜里准备好的纸巾,擦干净,又取出一张,递给他。

    戴远知擦着手,看她一眼:“喜欢古玩?”

    她想他应该是刚才注意到的,点点头:“不瞒你说,我大学学的就是和这有关的。”

    “考古的?”

    “是历史。考古我也真想学,我爸不同意,说女孩子不适合学这个。”说话的时候,茉莉转头望向对面的商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里晶莹的被灯光照的灼亮,是掩饰不了的遗憾和落寞。

    戴远知看着她,手又想去兜里掏烟了,顿了顿,终是止住。

    “历史总归还是和考古沾了点关系,怎么去了报社工作?”

    “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她侧过头,朝他笑笑。

    “有个理由总还不是太坏,”戴远知弯下腰用纸巾包住地上的香烟,捏在手里,站起来对她说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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