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戴远知没能如愿,茉莉提前离开了。

    深夜十点半,曲终人散,深宅大院里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寂。散净烟酒味后,宋凤霖特意交代武罗关上门,屋里只留下她和戴远知。

    戴远知侧身靠在太师椅上,手肘架着扶手,一只肩膀斜着,拱手坐着。他有些乏了,眼皮半垂等着老太太开口。

    宋凤霖低头望着枯槁般的手背:“我这些天啊总是做梦梦到以前,梦到你曾祖父曾祖母,你爷爷,还有颜秋……恐时日无多了,没准哪天睡着睡着就在梦里头去了。”

    戴远知安慰道:“您身子骨硬朗,哪里会。过两天我抽出空来,挑个晴天,带您外头散散心去。”

    宋凤霖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你明天叫律师来,以防万一,遗嘱要再加上一条。”

    戴远知抬起头。

    宋凤霖道:“我膝下没有子孙后代,遗产的三分之二,古董归国家所有,钱都捐给慈善机构,剩余的三分之一留给茉莉。”

    这是在交代后事了,戴远知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茉莉,点了点头道,“您放心,我不会不管她的。”

    宋凤霖却摇了摇头:“我对你的人品没有顾虑,只是世事难料,你也有娶妻生子的一天,对你的家庭而言,茉莉终归是外人。你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生。人生叵测,钱财虽是身外之物,留点钱在身边总好过去靠别人。钱太多会让人眼红,成为负担,钱太少不能傍身,我老太婆没什么能给她的,这点钱是娘家人给她的底气。”

    宋凤霖看向沉默着的戴远知,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要你口头再承诺我一遍:你要竭尽全力地保护茉莉,包括她日后的婚事,也要你一手操办,她毕竟年轻,会一头脑热地扎进去,你是她的长辈,替她把关好。”

    戴远知早有预感老太太要同他说这件事,但真正听到时内心还是无法接受。他长这么大以来,没有人能要求他,要给的承诺他自己会遵守,即便这人是他的长辈也不行。

    而真正使他不能接受的,还有一个更深次的原因。但此刻,戴远知并不想对自己承认。出于尊重,他没有吭声。

    见他如此反应,更证实了宋凤霖的猜测。遂说道:“你瞒不过我的眼睛,我知道你对茉莉花了心思的,所以答应不下来。戴家内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大哥为何远走高飞,迄今不愿意和家族来往,他这样天性爱自由,向往简单生活的人是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的。高处不胜寒的体会你比任何人都要深,走到这一步是你自己的选择吗,我看也未必,但是你也不得不走下去。你别看我老婆子年纪一大把了,我比任何人都看得要清楚。你喜欢和向往的也是茉莉这丫头身上的纯粹和简单,所以我想你也不会忍心看着她有一天也变成你这样,或者我这样。远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是个好孩子,但你身上背负太多,情况太复杂,这些不是你的错,但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要舍弃很多。我不想让茉莉重蹈覆辙我的人生,我当时是没得选,但是她是有的选的,所以还恳请你放过她一马,让她此生快乐简单的活着吧。以后,她如果想嫁人,那你就为她好好把关,择一个身世简单清白的好人家,如果她不想嫁人,我留的那些钱,也够她这辈子无虞了。”

    戴远知久久没有说话。

    宋凤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怨我,这坏人如果我不做,我以何颜面去见你爷爷和颜秋。”

    话已至此,戴远知心知老太太字字句句出自肺腑,轻轻闭了闭眼,半晌,他应了一个“好”字。

    “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戴远知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穿上大衣离开。到了大门外,小李下车准备为他开车门,戴远知拍了拍口袋,摸出来一盒中华软壳烟。刚刚满屋子的烟雾缭绕都没勾出他欲望,这会儿静下来,却想抽的很——环境是静的,簌簌的冷风里,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似乎只有抽上一口烟才能暂时的纾解。

    老太太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徘徊着,他指尖搭在盒盖上,敲出一根来,一只手夹着香烟咬进嘴里,另一只手把烟盒塞回口袋。空气中发出啪嗒一声,小李手围着火机递到他嘴边。

    戴远知低头将嘴里的香烟送进火里,火光照亮眉眼,漆黑深邃的眼底浮着光亮,是火光的影子。

    当烟被点燃,火光寂灭之时,他想到,她心情不好是否与此有关。

    在寂冷的夜里抽完一根烟的时间,戴远知清醒了许多,散净了烟味,在上车的时候,他打消了给茉莉打电话的念头。如果老太太向她透露过什么,让她觉得他对她的好感是一种困扰的话,这个电话打过去反而徒增了这种困扰。

    不如就当做不知道的,顺其自然地发展。

    更何况,他也已经答应过老太太了。

    改遗嘱的事戴远知交给了黄占磬去办。黄占磬在戴远知创业那会儿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特助的岗位,没想过换别的工作。在戴远知身边工作的下属少则四五年,多则十几年,他念旧,重情义,不喜欢频繁更换员工。身边也有最开始跟过他的,被提携跳槽到别的公司,或者在外创业混得风生水起,但几乎都感恩于他。

    戴远知重视人才,但凡是他认可的人品,会以最优的资源不计成本地培养人,绝不藏私。在他的团队中不存在功高盖主有所忌惮的情况,源于他的涵养,道德,格局和对自己能力的自信,缺一不可。有些人不得不防,但如果要防备,他绝对不会给对方出头的机会,能被他看中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在他身边的,如黄占磬,一待就是好几年,无不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事情办完后,傍晚黄占磬回来禀报一切顺利,并提到Len将于下周三来国内拜访的事宜。

    Len现年四十五岁,美国人,包括他在内的十个孩子都来自于宾夕法尼亚州的福利院。

    三十年前戴家虽将重心迁回国,但根基和大部分资产仍留在海外,这十个孤儿,有白人也有黑人,是戴老爷子回国之前特地前往福利院办下手续,资助他们到成年。

    如今这十个人中大多都事业有成,从政,从商,在华尔街,乃至华盛顿都占有一席之地。戴老爷子当初是无心之举还是意有所图已无从考究,但也印证了那句经典名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Len的能力和手段,以及所处的职位带来的便利,都是戴远知所需要的。交往甚密无疑会给他带来麻烦,但也确实给予了很大的便利。

    这次戴远知邀请Len前来是想请他出面搞定加利福尼亚州的并购案,某个特殊原因,他无法前往美国,这涉及到他在美创立的私募基金公司,当初也是利用了Len的职权,钻了法律的空子,牟取暴利,对美股市冲击巨大。虽然如今私募基金公司被迫关闭,但幕后的老板仍是一个谜团,戴远知此番再去美国,不异于自投罗网。

    所以那个并购案,他需要Len的帮忙。

    周三这天,戴远知一大早就起了。事实上,昨天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和美国方打了整宿的视频,结束后窗外天光大亮,一整天的事务在等着他,躺回穿上也睡不着,索性洗漱完下楼吃早点,处理完邮件后洗了个澡。

    下午两点一刻,黄占磬敲开了书房门,告知Len将在二十分钟以后抵达。

    “好,知道了。”一般这句话讲完,就是代表他可以离开的讯息,但黄占磬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迟疑地道:“还有一件事。”

    说着看了看戴远知。

    戴远知正蹲在地上整理着新买的那些唱片,整整一箱子,今天才有时间把它们归进那面靠墙的落地柜里。此刻他拿着一张唱片专心看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黄占磬接着道:“前几天黄姑娘让人把衣服送回来了,她说旗袍是老太太送的,只送回了大衣。”

    戴远知视线顿了顿,“怎么不早说?”

    “这几天你为美国那边的并购案忙的没时间睡觉,我怕影响你分神。”

    戴远知起身把几张唱片放进柜子里,转身问道:“衣服呢?”

    “在车上,现在就拿上来?”

    戴远知点了下头,补充:“放衣帽间去,”想起了什么,一停,叫住要走的黄占磬,“放我卧室吧。”

    待黄占磬把衣服拿回来已经是五六分钟以后的事了,送完以后黄占磬就离开了,戴远知整理好唱片走进房间里,看了看手表,还有十五分钟Len就要到了。毕竟是远道而来的贵客,理应该有他亲自到门口接待,这是中国人的礼数问题。

    戴远知走到沙发前,大衣用衣袋装着。只穿过一次用不着清洗,她应该也没有洗,这种真皮大衣需要送到专业的清洗店定时清理,她应该也没有洗,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戴远知单手抄在兜里,低头看着这件大衣,一时好气又好笑。

    戴远知勾起最顶端的衣架钩拿起来的时候,掉落出来一张卡片。他放下衣服弯腰捡起,看了看。是一张明信片,看起来像新买的,正面是卡通图片,后面写字的那一栏印有“to my friend”的字样,下面一排手写的娟秀字迹:戴先生,感谢您的大方。衣服太贵重了,平常的场合也穿不了,送还给您。茉莉。

    戴远知脸色变得严肃,但他现在没有太多时间想这个问题,将明信片搁在桌上,步出卧室。

    未免显得太过正式和商务,只当做是私下里的见面,一次好友之间的闲聊,戴远知把与Len的这次会面放在了距离机场几公里远的中央别墅。

    这个住宅区汇聚了很多精英,是早年平城成功人士的顶配。采用独门独栋带院子和车库设计,每栋楼之间留有距离不小空地,绿化面积覆盖率不小于百分之九十,建筑密度极低,外来人员和车辆需经过层层严格审核,安保是整个平城数一数二的水平。

    这雨是从中午开始下的,淅淅沥沥缠绵不尽,戴远知一件象牙白长风衣敞怀,内搭粉色衬衫,纽子开了两颗,露出最里面是件淡灰长袖内衬,衬衫下摆扎进黑色高腰长裤,皮带很低调,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撑着把直柄黑伞在门前等候Len的到来。

    水雾之中,一辆黑色轿车缓慢驶到了眼前,两名黑衣黑裤的保镖分别从驾驶座和后车座下车,随后Len从右边下了车,接过旁边保镖手里的伞,走到戴远知面前,两人握手客套过后,一起进了屋,保镖则留在门口看守。

    戴远知把Len请到楼上书房。Len鲜少来中国,往年都是戴远知去到美国和他见面,这是第一次在家中款请他。

    桌上摆着中式点心,用精致的餐具装着。Len拿起一个看了看,“没记错的话,这是山药糕吧。”

    “杏仁酪,”戴远知将一个鲜花饼放进Len面前的小盘里,“我猜你会觉得淡了一点,你可以试试这个,或者这个云腿饼也不错。”

    Len把杏仁酪放了回去,拿起鲜花饼咬了一口,“这是什么?花香味很浓郁,好像是……玫瑰?”

    这时黄占磬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把两杯刚泡好的茶放在桌上,走了出去。Len爱好喝酒,戴远知没准备酒,却准备了茶。他捏住茶托,送到Len面前,“吃糕点要以茶水相配。这是你第一次来中国,茶是不能不喝的,入乡随俗。”

    Len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很涩,入口感并不好,后味却无穷,Len不自觉地又端起喝了一口,享受极了,连连感叹,“这是什么茶,清香味很浓。”

    “喝习惯了咖啡的嘴,想要品出茶香是不容易的,”戴远知评价,“这是山泉水泡的头茬山茶,酒是越醇越香,茶叶则是时新茶口感更鲜。”

    雨还在下,砸在窗框上,传来响声。天光暗淡的很快,雾气聚拢来,在窗户上形成一层水汽,外头的气温已经极低了,雪还没有落下来,以往这个时候平城已经降雪了。屋里的光控灯及时亮了起来,衬托着外面的天色更暗了,好像如同世界末日般。

    Len还是吃了那块杏仁酪,配合着茶水,入口即化。其实他并非第一次吃中国的糕点,那时戴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接他来平城住过一段时间,他永远都难忘那段日子。

    Len的视线从窗户移到了靠墙那一柜子的唱片,书房的布置很简洁,很好的印证了“越是心思复杂的人越是喜欢一切简单的事物”。也正是这样的简单,显得柜子里的唱片和放在一旁高脚茶几上那套精致的音响设备尤为的惹眼,放在这里很是格格不入。

    这套音响配备了近二十台机器,工艺考究,金光灿灿,奢丽精美,价值不菲。

    Len知道戴远知有收藏的爱好,唱片、古董,在他这里随处可见,但亲眼所见这满柜子的几百多张市面上都难买到的唱片,还是震撼不已。

    看出Len的心思,戴远知客气道:“想听吗?”

    Len摆了一个请的姿势:“如果你愿意的话。”

    戴远知走到柜子前拉开,从排列整齐的CD里面抽取出一张,这一排是试听版,之前都打开过。放进CD播放机后,片刻,音响里流泻出一道天籁声,空灵绝响,让人发出自灵魂深处的共振,汗毛直竖,鸡皮疙瘩立起。

    Len仰靠在沙发上,震撼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会儿才喃喃道:“真好听啊。我今天终于体会到了你的快乐。谢谢你,Daniel。”他看向戴远知,“你为何不开一家唱片公司,一定能让你赚到更多的钱。”

    戴远知笑道:“所以说,一个好的政客,未必会是好的商人。开场片公司,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破产。”

    Len不解地歪了歪头,戴远知说道:“市场经济中,谁掌握了国民经济谁就是胜者。如果我要卖唱片就要解决唱片机的普及问题,因为这不是人们生活必需品,要让大部分人都用得起唱片机,得先解决温饱问题,再来谈享受,那这其实是一个社会问题。在一个国家做事,就要了解这个国家的本土文化,在中国的情况和美国是不同的。”

    短短一段话让Len意识到了戴远知所做的这一切的用意,以及他的“野心”,不禁说道:“你背着骂名,投资中国的房地产,搞美国股市,最后这些钱全都捐给了你的国家,做这些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建设你的国家,实现大同?”

    戴远知望着窗外,远处被雾气笼罩的隐隐露出一角的山峰,似低语道:“不止是我,也是我的祖辈们共同的心愿,虽然它很遥远,很遥远……”

    但只要有一分热量,只要能看得到一丝光亮,就不可能停下前行的脚步,也不能停止贡献那仅剩的热。

    音乐还在进行中,Len受到了他的情绪影响,举起茶杯晃了晃,“Daniel,你是个有大爱的人,祝你成功,我的兄弟。”

    美国佬惯常爱说“祝你好运,伙计”,但这次Len说的是“成功”,戴远知弯了弯唇,端起茶杯朝他说了句“谢谢”。

    ……

    寿宴结束茉莉就想把大衣送还了。按理说是该洗一下的,虽然她是第一次穿貂皮大衣,再没有经验也知道这样名贵的衣服不能随便洗,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衣服原路返回比较稳妥。

    戴远知的电话并不能经常接到,把助理的电话给了茉莉,说遇到急事可以找他的助理。茉莉不想直接和戴远知交流,打算跟他助理说一声,她送过去或者叫那边来取。

    把衣服送过去的第三天,来了一个紧急任务,南边一座小县城发生了大地震,周围城市也受到了波及,兄弟报社人手不够,跟民汇社临时借调了几个记者过去。刚好那几天茉莉手上工作完成了大半,谢维觉得可以送过去锻炼锻炼,就派她和另外两个同事,跟着老资历的前辈到现场去。

    接到通知后,茉莉以最快的速度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跟着同城其他几个报社的同事,加起来一共二十几名记者,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去往县城的列车已经停运了,客运大巴载着他们这支队伍驶离繁华的都市,在绿意涌动的郊野奔驰,向着无尽未知的前方。

    离县城越近,车越不好开,城市早已看不到原貌,到处都是临时搭起的帐篷和流离失所的人们。离地重灾区还剩几公里的地方,道路塌陷,交通线路全面中断。车实在开不进去,地图也没有用了,因为当地的地图上面很多地名都成了废墟,只能徒步进去。一行人背着器材拖着行李艰难前行,连日来的雨水,空气湿度很高,地面打滑,余震来了好几波,山路并不好走,刺骨凌厉的风刮在脸上刀割一般,渐渐的,脸上便没了知觉。

    为了方便行动,茉莉没有穿太厚的衣服,只在保暖内衣外面穿了件半高领羊绒衫,最外面套了件冲锋衣以御寒,衣链拉到下巴。路上还遇到了来自其他城市的媒体朋友,队伍慢慢壮大了起来。天色越来越暗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大家纷纷打起了手电筒,在脚下汇聚成了一条灯河。

    “老乡!”身后不远传来人声,几个穿着救援服的年轻小伙边走上前来边大声问,“你们也去灾区吗?”

    领队的是《平成日报》的副主编,见他们是救援队的,说明了来意。救援队说他们已不是第一次来了,昨天早上这里的路还好走,把一车伤情严重的病人送了出去,今天就开不进来了。发生地震第一时间当地的武警官兵就已经都过来了,解放军和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也都调派到了受灾区,天越来越冷,现在就缺医疗用品和物资。

    记者们一面了解情况,一面借着手电光速记着,到了前面稍微宽敞一点儿的空地,救援人员得知他们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拿出了面包压缩饼干等干粮,记者们饿得实在不行,道了谢,你推我让的,几个面包终于下了肚。但想到灾区物资仍然紧缺,谁都不敢多吃。继续赶路。终于在天亮之前到达了灾区。

    来自全国各地的物资都被送到了这里,然后再经过人力运输进来,但是这里受灾实在严重,还有一阵又一阵的余震,生灵涂炭,尸横遍野,遇难者人数节节攀升,救援人员和医护人员在这样恶劣的严寒天气中,争分夺秒地与死神赛跑着,能抢出一个是一个。

    除此之外,文物古迹受损严重,物资和救援远远不够。

    茉莉来不及去感受内心的震动和恐惧,刚一安顿好就跟着前辈老师们加入到了救援工作中。

    她没有经验,就学着做,在旁边做着力所能及的事,也没忘记本职工作,但这样的场景实在让她不忍心再去揭开受灾群众的疮疤。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入职大会上谢维那番话分量有多重,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记者的责任。

    水资源是最紧缺的,不是什么水都能喝,死了太多人,接踵而来的就是瘟疫,水是最容易传播开来的,到处都是被污染的水源。连喝水也不能解决,更别提洗漱了。

    茉莉和同事跟着军队和救援队前往七宝山,听说有村民被困在了山上。一级一级往上攀登,好在这山上都由石阶筑成,还没损坏严重。几个男同事轮流背着拍摄器材,前头还好些,越往上越来越不行了,走一会儿喘一会儿,路越来越难走,氧气也越来越稀薄了,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像得了重感冒一样。渴,又饿。他们给茉莉留了一瓶干净的水,毕竟是城里来的小姑娘。一路喝道旁的水,喝了尿,尿了喝,也不管干不干净的了。

    就这样走了整整两天,终于到了山上,挖了一天,从天亮挖到天黑,铁锹铲不下去,就扔了用手去扒,挖得指甲全部剥落了,还在拼命地挖,像铁了心似的,像没有感知。

    茉莉和几个同事也随他们一起挖着,“砰!”房屋塌陷,是余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千钧一发的时刻,被旁边的男同事用力往外一推:“快走——”

    那声走被淹没再了一股呛人的土灰味里,夹杂着风雪扑面而来。

    在扬起的灰尘里,茉莉坐在一片废墟之上,想伸手去拉同事,却还没来的等她拉住他,接着是一声更巨大的塌陷,砰!地面凹陷了一大块。

    过了好几秒,余震终于停了。

    茉莉心跳突突突的,脑袋一片空白,半天动不了身,过了好久好久,她摸了摸脸上,摸到了一把冷掉的湿意。

    天开始飘起了雪。她第一次感受到人是这样的渺小。刚才那一波余震又让好多人失去了生命,许多的孩子失去了爸爸,妻子失去了丈夫,丈夫失去了爱妻,父母失去了孩子,许多的家庭再也不能团圆。

    她的眼泪滑落了下来。

    顾不得伤心和难过,她再次和其他人一样,投入到救援工作之中。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远在平城的戴远知,也突然后悔把衣服送还给他的举动。

    她发现,在这样的生死攸关面前,她那点小情绪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好像已经不怎么生他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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