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水花在脚下四溅而起,落在裤腿上映出深痕。一路跑到车棚,虽然狼狈心底却被隐秘欣喜所包围。在他拎起大衣的时候,茉莉掸了掸那上面的水珠:“都湿透了。”

    “没事,洗洗就好了。”戴远知去看她身上,后背、裤子都淋湿了。他打开后车座,将大衣扔进去,取出来一块干净的毛巾,还没等茉莉反应过来的时候,戴远知已走到了她身后,茉莉跟着他的背影半侧转过头,便见他低头俯身,轻轻擦拭着她身后被雨淋到的水渍,一路往下,直到擦掉她裤腿上的污迹。

    然后起身:“上车吧。”他拉开后车门,将毛巾扔在车门内侧兜里。

    茉莉拉开副驾驶车门之前,想起一件事来,站在车门边回头问他:“你还没吃过饭吧?”

    戴远知手扶着车门侧过了头。听到她说:“这离我住的地方很近,想不想去坐坐,我煮阳春面给你吃啊。”

    戴远知这才感觉有些饿了,早上吃的少,一上午都在忙着,那小鬼还这么气了他一通。

    戴远知一手关上车门,一手去解开马甲上的纽扣,揽着她的肩膀,帮她打开了车门:“你都这么邀请我了,有不去的道理吗?”

    茉莉掩下嘴角不自觉弯起的弧度,扶着他的手上了车。

    每次上她这儿,他都会把车停在同一个位置,一旦习惯了就不太容易变动。戴远知看了眼车窗外,雨还在下着。

    茉莉解开了安全带,正要开门。

    “稍等下。”他说着解开了安全带,从后车座捞过大衣和一把黑色长柄雨伞,撑伞下车,绕过车头,走到茉莉这头,打开门,黑伞严丝合缝地撑在车门顶上,像一顶不露出半点风雨的巨大屏障。戴远知一手握着伞柄,一手扶着茉莉步下车。

    茉莉下了车,一抬眼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大衣,被雨水淋湿的部分还没擦干,上好的羊绒材质是经不起这样被水淋的。她想也没想地拉住戴远知,打开后车座门取出刚才那块毛巾,帮他把沾湿的地方擦净,肩膀上方够不到的地方,踮起脚伸长手臂顺着肩线往下滑时,手里的毛巾被前面伸过来的修长手指握住,注意到她明显地一僵,他侧过头笑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亲自动手?”

    很难听不出语气里隐含的揶揄,茉莉松了手,任由他抽去了。戴远知草草擦完,毛巾被他随手扔进后车座的车窗里,这才落下车锁,几个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也就一晃眼的功夫,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迹象。

    “走吧。”话音落下,戴远知侧了眼过去,手自然地落到她的后腰上,拉近距离后,随即松开手。

    即使他的动作很随意,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茉莉心跳还是难免地漏跳了一拍,这和方才在雨里一起跑过来的时候感觉不一样。许是为了缓解紧张带来的煎熬感,茉莉想起刚刚的话题,抬起头问他:“怎么就不好意思麻烦我?”

    她是笑着说这句话的,宁静的目光透露着真挚,以至于戴远知一低头看见时就被打动了,她的笑言和眼里的微光让人的心情忍不住高扬。戴远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弯起眉眼,给了她一个富含深意的眼光。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自己猜。

    茉莉顿时心领神会,她开起他的玩笑:“戴先生应该很习惯别人的服务才是。”

    戴远知笑了笑,没有马上接话。快走到楼梯口时,他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如果连擦衣服也需要别人帮我的话,和残废也没区别了。”

    茉莉赞同地点了点头。

    来过这么几趟,踏进屋门却是第一次。这次轮到茉莉对他说:“不用换鞋。”

    随后拿了一个衣架出来,让戴远知把那件打湿的大衣脱下来,用衣架挂起来。

    “你自己坐一会儿吧。”茉莉交代完,进厨房烧热水,留下戴远知一个人打量着房子。不到五十平米的空间,一间主卧一间次卧加一个厨房和小客厅,一个人还算宽敞。

    茉莉从厨房出来,见他站在钢琴前。

    “热水要过一会儿才能好,茶还是开水?”她问。

    “白开水就行。”应酬天天喝茶也喝腻了,“这是你的?”他是指钢琴。

    “二手市场淘的,用着还挺好,就是搬家的话不太方便。”

    “学钢琴多久了?”他问。

    茉莉将后背靠在钢琴上,面对他说道:“十来年了吧。”

    戴远知点了点头,“弹的很好。”

    茉莉不愿意回想起那天的心情,但在听到他说很好的时候,心还是如风起时碧波上的涟漪,叠荡微漾。

    他们就这样随意地聊了几句天,茉莉忽然想起来,“啊,我的水……”急急地跑进厨房。过了不大会儿,她拎着烧水壶走出来倒完水后,把剩下的热水装进热水壶中,离开前没忘记嘱咐一句:“我去煮面了,水壶里的水自己倒。”

    戴远知笑道:“去吧,我会自己动手。”

    茉莉进了厨房没多久,转而趴在门边探出脑袋来问他:“番茄吃的惯吗?”

    “好。”

    茉莉比了个OK的手势,又退了回去,开火,烧水,把洗好的两颗番茄放进锅里,等水一开就捞出来去皮,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走近,头也没回地说道:“番茄你吃不吃的惯的?”

    话音刚落下,后腰被人抱住,肩膀一重,他的下巴贴在上面,低低沉沉地嗯出一声,温热的呼吸交缠着她,蒸腾在热气氤氲之中。茉莉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手上忘记了动作。

    燃气灶上蓝色火焰跳跃,锅里的水冒出微小的气泡,渐渐的,小水泡开始沸腾。他伏在她耳边低声问:“搬出去和我一起住?”

    茉莉用锅铲轻轻翻动着番茄,闻言一顿,想到他两次带她去的住所都不同,可想而知房产应有好几处。她这儿虽然小,环境也不算好,住习惯倒也自由,搬家搬起来又得大动干戈一番,随口问:“住哪儿?”

    “你想住哪儿?”

    “住这挺自由的,跟房东签了一年合约,付了押金的。”

    当初房子是茉莉找的,合同也是她签的。

    茉莉从开水中捞出番茄,戴远知松了手,靠在旁边看她有条不紊地忙着:撕去外表皮,把番茄切成块,装盘备用,敲开两枚鸡蛋,抽出一双筷子,动作娴熟地打着鸡蛋液。

    见他半天没说话,茉莉抬头去看,戴远知站在碗柜前,抄着口袋在看她那套新买的厨具,白瓷盘晶莹剔透,洁白无瑕。

    “下午有空吗?”她手上没停,随口问道。

    戴远知抬起眼来。

    目光相接时,她笑道:“有空的话,陪我去个地方。”

    茉莉的阳春面是和奶奶学的,阳春面的做法极其简单,一把细面,水烧开,酱油少许,放一勺猪油做汤底,小葱切段撒面上,就是一碗汤底鲜亮的阳春面了。不过茉莉习惯在给加配菜,煮一把小青菜或者番茄切块,再加点酱料和花生,拌在里头吃,这面也就变成了阳春面不阳春面,杂酱面不杂酱面的两不像。

    她自己爱这么吃,对于讲究的人来说会觉得乱搞,为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茉莉很少做阳春面。想不到戴远知很买面子,大赞味道不错,她托着下巴翘起嘴,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不是骗我的吧?”

    戴远知没有言语,拿起碗连面带汤汁喝得一滴不剩。

    茉莉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真有你的。”

    “还怀疑吗?”

    茉莉摇摇头:“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不过,”戴远知轻轻敲了敲碗沿,“你的阳春面。”

    视线转过来时,茉莉挑了挑眉。

    戴远知慢条斯理吐出三个字:“挺别致。”

    茉莉笑了笑:“我当你是在夸我了。”

    戴远知微微牵了下唇角,看着她说:“现在可以揭晓谜底了吧?”

    茉莉正不明所以时,他视线微垂,补充说:“下午想去什么地方?”

    在他话音落下时,茉莉眼里的光慢慢亮了起来。

    “我家。”

    时间过得快,两天的假期接近尾声,原本打算在家里好好陪陪家人也没能如愿,茉莉打算晚饭和母亲妹妹一同吃,屠媛娣虽然没说,怕给茉莉压力,茉莉心里清楚,昨晚没回家,兰兰肯定失落。

    白色越野车停在城中村狭窄的过道口,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见茉莉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戴远知说道:“晚饭过后给我打电话。”

    “一会儿见。”茉莉推门下车。走两步,想起什么来,折返窗口对戴远知挥挥手:“开车小心。”

    戴远知弯起唇角,点头致意。直到她的背影转过拐角,唇角剩余的那点笑意敛得干干净净,油门一踩,离开了这里。

    晚饭戴远知是回安定门吃的,今天少了幺妹,一家三口的餐桌上冷冷清清的。这餐饭他知道是逃不出的,酒吧的事瞒不住,经过这一天,传言怕是在戴沛耳朵里来回了好几个车轱辘。虽如今他事业做大了,但老爹还在,在外如何叱咤风云,回到家里还得看老子的脸色。

    天王老子来的,爹照样还是爹。

    老祖宗的规矩打破不了。

    饭还没好,戴远知将手杖搁在茶几边,曲婉青焦急地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满脸忧心:“医生怎么说,严重不严重?”

    戴远知宽慰地笑了笑:“没事,小伤。”

    曲婉青心疼不已:“都伤了骨头,怎么会是小事?工作固然重要,身体更要珍重,那些危险的地方,让下面的人去看一下,关心一下就行。”

    对于母亲的担忧和苦口婆心,戴远知只淡淡的道了声“知道”,随即岔开话题问道:“爸呢?”

    话音刚落,戴沛绷着张脸从里屋出来:“昨天回来的?”

    戴远知轻轻嗯了声。

    戴沛弯腰坐太师椅上,手搭在中间的桌沿边,抬头瞥向小儿子。昨晚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外面都在传戴先生冲冠一怒为红颜,知子莫如父,戴沛深知儿子的性格,断不会是拘泥于男女情爱而丧失理智的人,放着于少允那么许多年不管,却在最近动作频发,可见他是想斩草除根了。

    戴沛并不是不主张,而是认为操之过急了。如今处于多事之秋,戴远知风评更是一波不平又起一波,关于那个女学生,戴沛有所耳闻,听说是老太太相中的,戴沛自然不会因这件小事叨扰了老太太,让人打听了一番,才知两人已往来了一段时日,至于这姑娘的身份,也不过是寻常家庭,今年夏天刚毕业,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有些才气,又是青春年轻的女孩儿,戴沛也是男人,自然知道这样的姑娘对戴远知这样的男人的吸引力。

    有道是餐后甜点不可能当正餐吃,不管婚前玩得再花,最后能和戴远知步入婚姻殿堂的一定是能与戴家背景相提并论的姑娘,他肩负着戴家长子的责任,理应心里清楚,担负得起来,也承担得起来。

    故而,那女学生的事,戴沛没太放在心上,只说了一句提醒他别玩得太过,忘记自己的主责。

    若是放在以往,戴远知不会多说什么。每次和父亲的意愿相悖的时候,他不会多听什么,表面不响,更不会辩驳,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父亲年纪那么大了,有些话听听而已,做个参考,要是每件事都要经过他的首肯,他也不会是如今的戴远知。

    而这回在戴沛说话的时候,戴远知一反常态,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曲婉青看出这是他不耐烦的象征,怕父子俩又针尖对麦芒,好好的场面弄得不像样子,忙打圆场道:“把你们的国家大事先放一放再说,吃饭要紧。”

    说着拉着戴沛转进客厅里去,回头朝戴远知递过去一个眼神。戴远知收下了母亲的提醒,无聊的踢了一下地板。这餐饭对他来说可吃可不吃,有些事是这样,既知道结果也不得已要做,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的,冲突也好,矛盾也好,挨过这次,还有下一次,平常心看待便是了。

    他倒是习惯的,只不过母亲那头,总是于心不忍的。

    想到这里,戴远知起身去洗手。

    这餐饭吃的最累的还是曲婉青,为避免再发争端,在父子俩之间斡旋着。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曲婉青正要舒出一口气来,戴沛提到即将在下周开展的招商会,由平城市政府牵的头,戴沛组织的,需要戴远知坐镇,吸引了全国各大企业集团。

    旗号是打出去了,多少人冲着戴先生而来,但戴远知下周却有别的行程安排,冲了档期。

    戴沛看了眼闷头吃饭的自家儿子,试图说服:“这次江南林家也会来,安安代表她爸出面,你不是在躲她吧?”

    安安是林扶摇的小名。戴沛一向看重林扶摇,当年两人分手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戴沛。直到现在,偶然提及,老头子还是一脸怅然和遗憾。

    见戴远知沉默,戴沛直言:“我老头子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晚年生活了,你大哥我是靠不上了,家里的这个小子总还能盼得上,这倒好,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

    曲婉青宽慰道:“这种事急不来,慢慢找,总会有的。”

    这不说还好,一说戴沛就来气:“慢慢找,他是压根不找!安安那么好个姑娘他还挑,看他能挑到什么时候去!”

    戴远知不语。自然是清楚的,老头子确实难是年纪到了,以往这种事他还只会拐着弯绕个大圈,也不怪他这样,各年龄段有各年龄段的需求,再加上大哥戴怀知与家里的关系又那样,故把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寄托到了他身上。他和林扶摇的事旁人不理解,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况且就算能说清,也不见得他想提,那些关于野心和事业版图的密谋,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断不可能交代给第三个人。

    “我看你就是躲着她。”戴沛还想用激将法逼他说句话。

    戴远知存了心不接这个茬,被逼得急了才慢条斯理说一句:“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正好这时进来一个电话解了棘,戴远知站起来扔下句“接电话”,往门外走。

    走得急,连来电号码也没来得及看清便接起了,手机刚举到耳边,对面一道急吼吼的“姐夫”,像见到了救星一般的喜极而泣。

新书推荐: 伽蓝记 漫漫星天外 飞雁 瑾舟 原来我是电竞大佬的白月光 牵住我的手 [JOJO]鸠占鹊巢 就当我日行一善 向晚行止 别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