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东方天际翻起了一抹鱼肚白，温阮穿上襦裙，挽着低发髻，缓步走向后院厨房。

    跨过后院的门槛，远远看见昏黄的光从厨房的窗槛中流出来，这么早不会是秋娘在厨房吧，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厨房门口，只见秋娘穿着靛蓝色短衣，蹲在地上，双手浸入盆中清洗着芥菜。

    温阮扶着门，轻声说道：“秋娘早，这菜你打算怎么做？”

    秋娘抬头，攥着袖子擦额头上的汗说道：“主子早，我打算做成藏芥，昨日王秀才找隔壁借了酱瓜，这人情往来，便打算做了藏芥送过去。”她一边说着，手底下的活计没停。

    “那我就等着尝尝秋娘的手艺了。”温阮说完，转身去看看昨夜她放在井边的卤牛肉，经过一整晚，想必卤汁早已渗进肉丝里了。

    满怀欣喜地掀开盖子，嗯？一定是打开方式不对，盖上重新掀开......空荡荡的盆里只余薄薄一层卤汁，那块牛腱子早已不翼而飞了。

    温阮急了，这好端端的，莫不是遭了贼？秋娘和王秀才都不是小偷小摸的人，看着低矮的围墙，怕不是有人翻进来偷了？可这人不偷财物，跑到井边偷了卤牛肉？这鼻子也太灵了。

    王秀才穿着灰扑扑的长袍，睡眼惺忪地从卧房内走出来，见温阮在院中站着，便问道：“林娘子你这卤牛肉好了吗？经过一夜，早已入味了吧。”

    “何止是入味了，已经没了！”温阮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王秀才大惊失色：“没了？为何没了？客栈遭了贼吗？”他皱着眉头，快步走向井边：“不应该啊，我昨夜收拾箱笼，很晚才睡，要是有贼进来，我定能听到动静，更何况这贼为何只偷了卤牛肉，不应该偷些金银财物吗？”

    温阮绕着围墙仔细观察，这围墙虽然低矮，但要是跳下来也必定会有动静，定睛一看，围墙上的砖缝中挂着一撮灰白色的毛，小心拿下那撮毛，这顺滑的手感，倒像是某种动物的，再低头一看，墙根没铺砖细砂处，有个拳头大的梅花爪印。

    破案了，应当是某只大型犬或者是大型猫科动物，越过了围墙，将牛腱子叼走，叼走还记得把这盖子盖上，怕不是成精了。温阮手中拿着那撮毛，问道：“安业坊里会有大块头的野生的猫狗出没吗？”

    王秀才接过那撮毛：“不可能，安业坊还算靠梁州城的正中央，周围还有其他坊，若是有大的野猫野狗，早就会有传言了，官府还会贴告示的。”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谁家养的宠物跑出来，偷走牛腱子，这年头也只有权贵才能养得起这样的宠物，况且还不知道是谁家的。

    报官讨个说法吧，官老爷一听为了一块牛腱子，估计会指着衙门口送她出去，吃一堑长一智，下次绝对不会把肉再放到院子里了，温阮撸起袖子，用井水将装牛腱子的瓷盆洗净了。

    温阮口中那只神秘的“宠物”正懒洋洋地趴在裴九脚下晒太阳，它舔了舔嘴角，像是在回味什么，打了个哈欠，目露嫌弃地看了一眼食盆，扭头把硕大的脑袋放在粗壮的前肢上，接着休憩了。

    裴九摸了两下它的脑袋，昨日到今日，食盆里还是满满当当，担忧地看了自家大猫一眼：“十五，你为何不吃东西？”

    那只长着蓝绿鸳鸯眼的白豹子，听到主人的话，回头望了一眼，又懒懒地趴下了。

    裴叔低声说道：“这怕不是物似主人形，主子你不吃东西，这十五也学着不吃东西？”十五耳朵动了动，像是听懂了一样，鄙夷地看了裴叔一眼。

    裴九将十五的肚皮翻过来，摸了摸，肚皮倒是鼓鼓囊囊的，他压低了声音：“十五，你不会是偷吃东西了吧？”

    听到主人低沉的声音，十五一激灵，乖巧地坐在地上，歪头。

    “别来这招，没用，不许有下次。”裴九转头向裴叔说道：“劳烦裴叔去查查，谁家丢了肉，照价赔偿便是。”

    丢了肉的温阮，此时正在给南瓜削皮，昨日去西市，一眼就相中了这南瓜，圆润饱满且结实，花了三十文将它买了回来，这里的人把“南瓜”叫“倭瓜”，他们不专门种南瓜，只是在田间地头随意地撒几颗种子，随它生长。

    掏出瓷碗，先泡点香菇，随后削去南瓜粗糙的外皮，露出金黄色的南瓜瓤，用勺刮去内里的南瓜子，倒是不用扔，洗一洗做种子或是炒制后都可以吃。

    手起刀落，把南瓜剁成小块。昨日三肥七瘦的五花肉切成一指宽的肉丁，锅中倒入少许油，将五花肉丁倒入，只听噼噼啪啪，一股让人直咽口水的肉香，飘散了出来。

    王秀才一脸憧憬地扒在门框上，咽下止不住分泌的口水：“林娘子，你这手艺太好了，我乡试赶考的时候去的酒楼都没这味。”

    温阮露出娇憨的笑：“这才开始呢，等会南瓜和香菇下进去，那味道才叫勾人。”

    五花肉的白花花的油脂边，已经泛起焦黄色，倒入香菇碎与南瓜块，香菇碎上还有水分，下锅的瞬间，只听“刺啦——”，南瓜的清香带着香菇的鲜香，混进肉香中。

    王秀才焦急地跺了跺脚：“这香味勾得我心焦，不怕林娘子笑话，我王某人虽然厨艺不尽如人意，但吃这方面，我算半个行家。”他举起大拇指，动着鼻子用力地嗅着：“林娘子这手艺在梁州城，首屈一指。”

    温阮手下翻炒着，揶揄地笑了：“不了不了，在王秀才心里，孙掌柜的炉焙鸡才是首屈一指吧。”

    王秀才摸了摸后脑勺，老脸泛红。

    翻炒过后，锅边淋上一圈黄酒，再倒些酱油与盐，淘洗过后的新米，倒入锅中，新米洁白的表面染上了一层油光，倒水没过表面，零星的油花浮在水面上。

    盖上木头锅盖，此时只需等待美味的出锅即可。

    另一边，秋娘早已洗好了芥菜，院中找了块空地，铺上粗麻布，将芥菜们整齐地铺开，等待风和阳光将它们晾干。

    王秀才回了卧房后，又出来，怀中抱着一个用布包好的半个身子高的物件，神神秘秘地走到温阮旁边：“林娘子，你这厨艺实在是让王某人佩服，这是我同窗从江州带来的食材，今日便送给你，宝刀配英雄。”

    “先别给我戴高帽，万一是我没见过的，给我也是浪费，先让我看看是什么。”

    王秀才将它横放在桌上，揭开布之前，叮嘱了句：“这东西外表骇人，林娘子你别被吓着。”

    温阮颔首，示意他掀开布，看到布里包裹着的东西时，她眼前一亮，这是条地道的火腿。虽然它表面灰黑，麻麻赖赖的，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只要洗净处理，便可以看到里面红亮的肉与一压就肆意流淌的油脂。

    看到她眼中的欣喜，王秀才就知道这火腿是送对人了。

    “这可是个好东西，而且很贵重，这礼我不能收。”强忍着内心的渴望，温阮将布盖好，抱起火腿，还给王秀才。

    王秀才转身就走，不愿接过火腿，深怕温阮追上他，一边快步走，一边急切地说：“放我这也是浪费，如果林娘子将它做成美味，也是功德一桩，况且您治疗明月还没收诊金呢，这火腿就当先抵诊金了吧。”

    温阮抱着火腿，眼见追不上王秀才，便在他身后喊道：“行，用这火腿抵了，明月的诊金不用再付了！”

    明月经过十多天的调理，饭量逐渐恢复正常，也能下床活动了，她坐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晃晃悠悠地晒着太阳，听见后院传来的喊声，估摸着她爹终于把那条火腿送出去了，可算没砸在手里。

    温阮抱起怀中大火腿，脑海中已经想起无数种关于火腿的做法了：辣椒炒火腿、腌笃鲜、云腿月饼......想到过两日，粥铺就要开业，这几天够她忙的，这火腿大计还是先放一放，待到闲暇，蒸炒煎炸全给这火腿来一套。

    锅灶上的南瓜饭已经蒸好，掀开锅盖，撒上小葱碎后拌匀，油润泛黄的米粒早已浸透五花肉的焦香，南瓜在蒸煮的过程中早已软糯成泥，细腻地混在米粒与五花肉之间，多层次的香气在铁锅上聚集。

    秋娘帮温阮盛饭，一人一碗南瓜饭，中间放着昨日的酱瓜与秋娘顺手做的芥菜炒鸡蛋。

    明月看见她面前是今天新做的白术猪肚粥，望了望南瓜饭，带着哭腔问道：“林姐姐，明月啥时候也能吃这南瓜饭啊？”

    温阮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这对你来说，味道太重了，吃了你消化不了，更遭罪，等你好了，我给你做。”

    王秀才见终于能吃上南瓜饭了，在一旁蠢蠢欲动，等着女儿与温阮说完话，低咳了两声：“可以开始动筷了吗？我这实在是等不住了。”

    温阮颔首，王秀才一口下去，先是焦脆爆汁的五花肉丁，柔韧的香菇碎，再加上软糯香甜的南瓜，最后是米粒温和扎实的口感，他无暇点评，空着的左手举起大拇指，右手拿着勺子一口接着一口，直往嘴里送。

    秋娘见主子夹起芥菜炒鸡蛋，顿时有些紧张，万一主子嫌她做的不好吃怎么办？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忐忑地看着主子。

    温阮用肯定的眼光看着秋娘：“很不错，我们秋娘在厨艺方面有天赋，芥菜的熟度把握得刚好，盐和豆酱也加得合适，没有盖过芥菜本身的清香味。”

    秋娘如释重负，听到主子的肯定，就像一束光照进了她的心间，挺直了脊背：“谢谢主子肯定。”

    明月见大家吃得这么开心，心中暗暗下决定，迟早要养好这病，不然看得到吃不到林姐姐做的美味，简直是折磨，虽然白术猪肚粥也很好喝，

    她喝了口粥：“对了，林姐姐，咱们店没丢肉吧，刚刚文祥阁那个油嘴滑舌的伙计来问，丢没丢肉，说是丢了找他们，他们给赔，一个卖古董的赔什么肉啊，觉得他在框我，就没理他，咱们没丢肉吧？”

    闻言，温阮与王秀才的筷子停住了。

    那块牛腱子不会是隔壁养的宠物偷的吧，本不想和裴九再扯上关系，但那是她精心制作却一口都没尝到的卤牛肉啊，这到底要不要找隔壁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