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笃鲜(二)

    “哪个不长眼的,敢挑衅胡爷......”胡书生转过身去,在看到裴九时瞬间哑火:“这,这......”这不是裴九爷吗?为何会来这个小破店?莫不是这破店也是裴九爷的铺子?

    虽在梁州城内横行霸道惯了,胡书生没被送进知州衙门靠三样法宝:做梁州知州的舅舅、喜好砸钱的母亲以及欺软怕硬,他自是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惹了就要掉脑袋。

    他娘让他背的画像中,就有这位裴九爷,据说上头有人,家底子比得上半个大业朝国库,脾气怪诞,救人看心情,心情好了随手撒银子,心情不好你倒在他面前,他看都不看一眼,坊间外号“散财童子”。

    胡书生面上堆起谄媚的笑:“这不是裴九爷吗?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见裴九一言不发,黑沉沉的双目中蕴着冰。他有预感今日之事怕是没法善了,一咬牙猛地扇了自个一巴掌:“小子有眼无珠,冲撞了林掌柜,裴九爷您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吧。”

    温阮皱眉,再闹下去怕是没人敢进粥铺了,没等裴九回话,她冷声说道:“你走吧,从此以后不要踏入我的粥铺,否则你家油坊的生意定是不会长久的,若是不信,可以试试。”

    胡书生偷偷瞟了眼裴九,见他脸上并无反对之意,转身对着两个小厮吼道:“愣着干嘛,走啊。”说罢,慌忙逃出食味粥铺,头也不回,像是背后有洪水猛兽。

    裴九的模样太过惹眼,加上身后还跟着个花孔雀打扮的周照,食客们对二人的身份议论纷纷,没人注意到从裴九进来的那一刻,文青川偷偷展开了扇子,遮住脸,缩在角落,竭力降低存在感。

    温阮迎上前:“我带你上楼,楼上有包间。”裴九点头,乖乖地跟在温阮身后,路过文青川时,裴九一顿,拍了拍他的肩膀,文青川一脸哭相,站起,跟在裴九背后。

    “你们之间有旧?”

    周照晃了晃他带着玉流苏的扇子,笑道:“不止,这两位是亲戚。”

    三人到了二楼,裴九示意周照与文青川先入内,他与温阮站在门外。

    “你......”“我......”两人异口同声,又等着对方先说。

    两朵飞霞涌上了芙蓉面,一见裴九,她就想起昨晚的一切,那个娇蛮的小娘子竟然真的是她,真让人脸红。

    温阮咬着下唇,半晌,说:“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昨晚也谢谢你。”

    见她主动提起昨晚之事,裴九怔楞在原地,耳廓红了,故作镇定地说:“没事,应当的。”

    两人相对,一时无话。温阮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和你的朋友想吃什么,点就行,今日我给你们免单。等会给你做个新鲜菜,你尝尝。”说罢,提着裙边,转身下楼。

    裴九一推门,周照与文青川齐齐摔倒在地,倒也是没掩饰自个的八卦,周照拍拍衣袍上的灰,淡定落座,面带揶揄:“我们三句话噎死人的裴小九去哪了,怎么面对小娘子只会说句:没事,应当的。”

    文青川闻言,偷偷地咧开嘴角,他这英勇神武的表哥,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话再多,我让十五天天跟着你。”裴九端起茶盏,冷声说道。

    周照想起铜铃般的双目,粗壮有力的爪子,不由打了个寒颤,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将话题引到文青川身上:“五皇子,您怎么出现在梁州了呢?”

    糟糕,大意了,刚刚只顾着偷笑,这火怎么就烧到他身上了呢。文青川犹豫片刻,说道:“表哥你都几年没有回京了,我偷偷跑来梁州见你,谁知他们都说梁州王受了伤,闭门谢客。我也进不去王府,就在梁州城书院入学读书了,不知哪里露出马脚,那姓胡的天天来学堂缠着我。”自知理亏,越说越小声。

    “私自出宫,你父亲自然会教训你,梁州定州一带,最近都不太平,我拨一队亲兵明早便送你回京。你也是快及冠的人,不可再随心所欲了。”

    文青川此时就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回道:“是。”他极为好奇林掌柜与表哥的关系,反正迟早都得回京,要是带着疑问走,他怕自个半路偷跑回来,于是鼓起勇气问道:“表哥啊,林掌柜是不是要成为我表嫂啊?”

    没等裴九回答,周照手中把玩着玉流苏说道:“五皇子啊,以我多年纵横情场的经验,你表哥这是单相思,林掌柜可是个厉害娘子。看看你表哥这样貌,加上他这非富即贵的气势,一般小娘子早就扑上来了,林娘子虽是害羞,眼神清明着呢,难啊,难。”

    ******

    楼上说话间,后院厨房也没闲着,已过了客流高峰,秋娘一人便可应付得来。

    温阮抡起王秀才送的那条火腿,用火烧过表面,再用水一遍一遍地清洗,表面黑灰色的霉菌已被清洗干净,露出内里浅黄色的外皮与深红色的肉。

    一条优秀的火腿包含五个部位,从蹄子开始往上数,分别是:火爪、金钱、皇冠、中方与下方。其中皇冠部位因其肥瘦比例均匀,适合做大菜。温阮打算用这块皇冠做腌笃鲜。

    腌笃鲜这道菜没有统一的定式,简单来说只需笋、鲜肉、咸肉即可。光这笋不同人的选择也不同,除开冬笋派与春笋派之争,还有另辟蹊径的用扁尖笋。春笋口感鲜甜爽脆,相较冬笋的绵密细腻,温阮是坚定的春笋派。

    至于鲜肉的选择,通常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但若是想用纯瘦肉也可以。温阮有时会想,传统美食的魅力在于包容,任何口味的人都能找到符合自身口味的菜系,没有高下的分别,爱好吃甜豆花的或许会半开玩笑说:咸豆花是异端,但仍会尊重对方的选择。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温阮将五花肉冷水下锅,丢进姜片与葱结。从笋尖处,自上而下地划开,利落地剥开浅褐色的笋衣,露出内里白嫩的笋肉,随手切成滚刀块后放在一旁。

    乳白色的肥肉,配上鲜红色的瘦肉,手起刀落间,案板上多了整整齐齐的火腿小墩子。捞出的五花肉洗去表面血沫,切成两指宽的肉块,另起一锅,五花肉与火腿在热水中相遇,炖煮一炷香的功夫,最后丢进焯过水的春笋块,接着炖煮。

    只听咕嘟咕嘟的声音,锅中的水汽升腾,火腿的鲜香飘散在空气中。

    趁着炖煮的功夫,温阮做了份油焖笋,深褐色的酱汁挂在笋块之上,焦褐色油亮亮的外观,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带着炖煮好的腌笃鲜与油焖笋,温阮上了楼。

    推开门,三人面前都是些空盘子,唯有裴九面前的粥稍稍下去半碗,周照与文青川此时已不顾及形象,瘫倒在梨花木交背椅上。

    周照见温阮进来,甩着扇子说道:“林娘子,你家这肉饼真的绝了,不输我以前吃的,唯有京城......酒楼可以媲美了。”本来想说御膳房的,但估摸着裴九未将身份告诉她,若是别的小娘子可能因裴九的身份而多些关心,但直觉告诉周照,若是说了,反而会把林娘子推得更远。

    文青川在一旁直点头,此时吃饱喝足瘫坐到椅子上的他没有半点皇子的高冷模样。

    温阮端上腌笃鲜,揭开盖子,乳白色的汤中飘着鲜红油润的火腿,五花肉也已炖的酥烂,肉皮勉强挂着肉之上,颤颤巍巍的,淡黄色的笋块点缀其中,咸香鲜甜的气息俘获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相比之下,单纯到质朴的油焖笋倒是没引起多少注意。

    文青川直起身子:“林娘子,我算是知道这天地多辽阔了,小小梁州城里竟然藏着你这样一位厨娘,你怕不是哪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吧,这汤头,这色泽,真香。”

    温阮倒是没正面回答这话,只是笑笑,看着裴九那剩下的半碗粥问道:“裴九你怎么不喝粥呢?不和胃口吗?”

    裴九摇头:“在等你,以往都是一起吃的。”

    听到这话,周照与文青川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那个拒美人于千里之外的裴九吗?这还是那个不喜与陌生人同食的表哥吗?

    周照:我发小裴九呢?

    文青川:我高冷表哥呢?

    没等他俩心底疯狂吐槽完,只听温阮说道:“那不行,我这下面还有活计,你们先吃,我走了。”转身便毫不留情地离开。

    看着裴九暗淡下去的眼眸,周照与文青川齐齐打了个寒颤,不就是有事不能和你一同用食嘛?为啥表现出一幅被抛弃的落水狗模样啊喂!兄弟在陪着你吃呢,看看我们啊,这饭桌上还有活人!

    周照叹了口气:“裴小九啊,你看看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极了那些红莺楼里被恩客抛弃的女人,听我一句劝,这情爱啊,先动心的就会满盘皆输。”

    裴九闻言,周身的气压更低了,随手打掉周照伸向腌笃鲜的筷子:“别吃了,再吃你就不是情场浪子了,要变情场胖子了,少拿你那些道理套在我身上,多劝劝自个吧,你何时才敢正视内心,不逃避月娘。”

    “但凡裴朗月她跟林娘子学学,就不会一门心思追着我跑。我也不惜得被她追呢。”周照被戳中痛脚,转头向一旁扒拉油焖笋的文青川说道:“五皇子也快及冠了,听说连个侍妾都没有,这不得让陛下给你指婚?”

    “诶,你们俩吃着情爱的苦,就不用拉我下水了吧,我还小呢,独身一人多快活啊。”文青川也不知这话题怎么就转到了催婚上,他将最后一筷子油焖笋扒拉到自个碗里:“周兄你真的不喜欢裴家表姐吗?你俩不是青梅竹马吗?”

    周照无言,脑海里想起那个拿着佩剑,面若朗星的少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说的那句:“周照,我心悦你,你敢不敢心悦我。”不敢回答的他,压着剧烈的心跳,落荒而逃。

    这人就不禁念叨,手持莲花纹宝剑,一身绯红色襦裙的裴朗月出现在食味粥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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