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看着眼前的少女，眉眼清亮倔强，手持宝剑，一头墨发被拢着高马尾，随意扎起，烫金回字纹腰带勾出一抹细腰，举手投足间带着大家闺秀的矜娇，她站在门口扫视着大堂内，似乎在找人。

    没看到熟悉的身影，裴朗月将宝剑放在桌上，随性落座。

    “这位客官，想吃些什么？”温阮将食单递给她。

    裴朗月接过食单：“来一份白粥，再来份肉饼。”

    “好的，客官您稍等。”温阮正要转身，身后传来略带犹豫的声音：“掌柜的，我想问您是否见过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他手中还持着一把带玉流苏的扇子。”

    话音刚落，温阮脑海中直接蹦出周照的模样，考量到客人隐私，她问道：“小娘子找那位客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没直接说他不在，而是问我找他何事，说明他就在此地对吗？”清亮的眼中盛满笑意，一丝怀春少女的娇羞藏在其中，她用手拂过裙摆，小心将褶皱整理齐整，坐姿端庄：“不用担心，我不会在店里惹事的，只想见他一面。”

    温阮温柔一笑：“那我先去后厨给您盛粥。”

    ******

    一炷香后，裴九三人走下楼梯，此时大堂内早已空荡荡，明月在木柜后拨弄算盘珠子，时不时打个哈欠。

    唯有裴朗月坐在大堂一角，目光灼灼地盯着楼梯。

    看见那青绿色的袍角出现在楼梯上，她眼前一亮，笑着道：“周照，表哥！”

    听到这一声脆如银铃的“周照”，青绿色袍角一顿，周照下意识就想转过身跑，不料胳膊却被身旁的裴九擒住，动弹不得，只得低声说道：“快放开我，没听到你表妹来了吗？”

    “自然是听到了，去和月娘说个明白。”裴九神色淡淡。

    周照眉头紧皱：“裴小九，你要是这样，我马上告诉林娘子你的真实身份。”听到温阮的名字，裴九的手下意识松开，周照乘机抽出胳膊，寻找出口。

    奈何食味粥铺是回字形结构，王秀才的祖父当年修建之时，为了防止有人住宿后溜走，不付银子，只设置了一个出口，便是楼梯，只有下了这楼梯，才能出这客栈。

    见只有这一个出口，内心焦急的周照强作镇定走下楼梯。

    裴朗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三人面前，她面带羞涩：“表哥，我有话想和周照说。”看着自家表妹那盛满星子的双眸，裴九叹了口气：“青川，你先回学堂，明日我派人去找你。”

    文青川晃着竹扇，缓步离开。明月见这氛围不对，小娘子的爱意从眼睛里淌出来，而郎君却一脸漠然，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给小娘子留点颜面，转头寻秋娘了。

    裴九拍了拍周照的肩，去后厨找温阮。

    走进那一方小院，裴九心里无端多出些忐忑，只见温阮窝在个奇怪形状的椅子上，弧度优美的双眼闭着，斑驳的日光透过树荫洒下，一头墨发随意披散着，水绿色的裙摆与乌黑的发梢一同在风中飘动着。

    那椅子会前后摆动，他的心仿佛随着那节奏一同在空中荡着，一上一下。

    温阮睁开双眼，只见裴九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她慌忙起身：“腌笃鲜味道如何？还和你的胃口吗？”

    “你做的菜肴一向好吃，我是来付银子的。”

    “不用了，我给你们免单。全当是我请你的，谢谢今日帮我解围。”温阮摆了摆手。

    她从怀中掏出块紫晶玉，递给裴九：“喏，你家豹子留下的，我刚刚才看到，这树上挂着块玉。”

    “你见过十五了吗？十五可有伤着你？”裴九一时间有些焦急，他知道自家宠物从不亲近陌生人，也不会主动伤人，但眼前的温阮如此娇弱，若是十五玩闹时收不住力道，难免会伤到她。

    温阮笑着摇头：“你家十五很可爱，主动翻肚皮给我摸。”

    物似主人形，四舍五入，眼前的小娘子就是在夸他可爱，裴九悄无声息地勾起嘴角。

    ******

    相比后院的和谐氛围，大堂内的气氛紧张得多，温阮与裴九刚一进大堂，便看见裴朗月呆坐在长条凳上，面色煞白，那明亮如星子的双眸暗淡下来，眼角有些许湿润。

    周照面色难看，见裴九出来，朗声道：“你来了，我就先走，我与裴娘子之间已说清。”他转头向裴朗月问道：“裴娘子，从今以后不会再跟着我了对吗？”

    闻言，那眼角的红越发明显，裴朗月低头抹了下眼角后，抬头强笑着说：“自是不会的，请周郎君放心。”

    周照左手紧紧捏着扇柄，骨节发白，一脸漠然地走出食味粥铺。

    “月娘，强扭的瓜不甜。”裴九知晓周照家的情况，个个老谋深算，工于心计，若是月娘嫁过去，怕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即使是朋友，裴九打心底不愿月娘与周照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幸好周照先一步掐断了这种可能。

    裴朗月像是听不进外界的声音，坐在椅子上，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面颊上滚落。

    见自家表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向寡言的裴九也不知该如何劝，直叹气。

    “不如你先回文祥阁，有些话我们小娘子之间比较好说。”温阮扯着裴九的袖口，将他送出食味粥铺。

    待裴九走后，温阮坐在裴朗月身旁，递给她一杯热茶：“我可以叫你月娘吗？”

    月娘捧着茶盏，点点头。

    “月娘随我来。”温阮在食肆外挂上“粥已售完，明日再来”的牌子，转身带月娘进了后院。

    枇杷树下两把逍遥椅，温阮拉着月娘坐在逍遥椅上，这椅子是温阮画了图纸，托李木匠做的。

    “你这样，脚蹬一下，这椅子就会随着你晃。”

    月娘头一次见这种形状的椅子，小心躺在逍遥椅上，脚一蹬，逍遥椅便前后晃动起来，她没忍住，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梁州城远在边关，相较于礼制森严的京城，民风开放些，但即使再开放，这大喇喇躺在椅子上的姿势，实在不符合大家闺秀的礼仪规范，月娘心中虽是享受这逍遥椅，但身体却无论如何放松不下来。

    温阮看出她内心的纠结，微微一笑：“这后院中只有你我，明月与秋娘上街去了，你就当它是个模样奇怪的秋千。”

    明月不再纠结，闭眼窝在逍遥椅中，感受它的晃动。

    “你可以睁开眼睛看看天空。”

    听到这话，裴朗月乖巧地睁开双眼，只见那细碎的日光穿过深绿色的叶片，风一吹动便发出“唰唰”的声响，摆动的叶片之间，日光或明或灭，像是在叶片上跳着舞，湛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几朵胖嘟嘟的云。

    这熟悉的梁州城的天空，此时分外陌生，她与周照青梅竹马，第一次悸动是因为周照，从那之后便满心满眼都是周照，一直追着他跑，这些年好像错过了许多。

    “我不知你和周郎君之间有何过往，我只知晓如果只顾着追着别人跑，往往就会忽略自身。赏花，吃点心，喝茶，若是闲暇，也可游历名山大川，这世间有太多美好值得我们去驻足去品味，一段酸涩不结果的心动岂能占据我们的所有心神？”

    温阮仰头看向天空说道：“若是伤心，那便哭一场，醉一场，醒来便找些痛快事做，若是囿于情爱，只晓得郁郁寡欢，那实在是太傻了。”

    裴朗月掏出帕子，擦干眼角，看着在空中展翅的飞鸟，笑着说道：“对啊，多像个傻子。掌柜的姓什么呀？”

    “林，叫我林娘子便可，或是叫我名字温阮也行。”

    笑眼弯弯，裴朗月说道：“我要叫你温阮姐姐，别人都叫林娘子，我要叫个不一样的。”

    温阮躺在逍遥椅上，被逗笑了：“行，都随你。”

    ******

    送走裴朗月后，温阮走进厨房，今日天气回暖，日头晒得人发烫，这种天气最适合来份酸辣的凉皮开开胃。

    相较于工艺繁琐耗时长的普通凉皮，温阮懒得洗面后等待它沉淀出面浆，不如做高担凉皮，弹牙紧实的口感不输软弹透亮的凉皮。

    青瓷盆中倒入面粉与盐，再加些碱，最后倒入清水，搅拌成粘稠的糊状，用筷子搅拌过程中，温阮感到筷子有明显的阻力，搅拌到手臂微微发酸，再加些清水，浓稠的面浆变成顺滑细腻的面糊。

    平底锣锣上刷上一层油，倒入面糊，上锅蒸，熟透后的高担凉皮微微发黄，此时放入冰水中，刷上熟油便可轻松被揭下。

    凉皮提供软弹的口感，本身并无多少滋味，一份美味的凉皮，料汁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

    锅中倒入醋与水，丢入葱姜一起煮，再加入八角、桂皮、小茴香等香料，随着锅中料汁的沸腾，香料的复合香气随之扩散开来。

    切成宽条的高担凉皮打底，加上调好的料水、蒜水、醋水，苦于没有辣椒，温阮只得倒上少许的芥末水提供辣味，胡瓜丝与焯水后的豆芽摆在凉皮上。

    青绿的胡瓜丝，嫩黄的豆芽与厚实的凉皮，拌好后一口下去，胡瓜丝与豆芽提供脆爽的口感，软弹的凉皮彰显存在感，酸中带着麻，麻中带着辣，辣味中带着香，让人直呼过瘾。

    不过少了油泼辣子的凉皮，终究还是少了灵魂，想想红亮的辣椒油，温阮喉头止不住地动了，明日便去逛逛东市，万一就碰上辣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