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弯月隐没在青白色的天际，一团带着金光的绯红跃然而出。
食味粥铺的门前多了些穿短打粗布衣的小厮，他们手中无一例外都拿着食盒。
或是酸枝桃木雕牡丹的，或是楠木雕万福纹的，彼此打量着对方。
“你也是给主家来买粥的吗？”
“可不是吗？我还得带个儿童套餐回去，我家小主子天天嚷着要吃。”万福纹食盒的小厮掂量下手中的盒子，回答道。
矮个小厮晃了晃手中的牡丹图样的食盒：“巧了，我不止要带劳什子儿童套餐回去，我还得带什么安神粥，你说这粥有这么神奇吗？”
万福纹小厮摇头晃脑：“那我不知道，只能盼着它神奇了，毕竟主子心情好了，我们荷包里才能得个三五文钱的。”
队伍终于到了这俩小厮，温阮面露难色，语气歉疚：“两位，实在是对不住，今个粥已经卖完了，要不明日早些来？”
食味粥铺的生意一向算稳定，每日三大桶粥刚好卖完，昨日安神粥火了一遭，没料到今日就这么多人派着小厮来买，属实是供不应求。
温阮递给两人两张写有食味粥铺的黄签：“这是我们粥铺下回新品的试吃券，到时拿着券来，免费吃。也算是我补偿二位的一点点心意。”
被呼来喝去惯了，头回被如此客气地对待，两位小厮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万福纹小厮攥了攥衣摆，擦干手心的汗，恭敬地双手接过：“劳烦掌柜的了。”
“对，对，劳烦您了。”牡丹图样的小厮照做。
都是淳朴的劳动人民，依靠双手挣钱，温阮从没觉得彼此之间有三六九等之分。
她微微一笑，右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下回新品是灌汤包，二位一定要来试试。”
这一笑，仿佛飞雪寒冬里的甜梨汤，瞬间就暖到人的心窝子。
两位小厮嘴上讷讷应是，转身同手同脚，亦步亦趋离开。
明月好奇道：“灌汤包？林姐姐这又是个什么稀奇的吃食，听着就很烫。”
修长纤细的手指，轻点明月额头：“你呀，小馋猫。”
“吱——吱——”
明月叉腰四处瞧：“这是什么声响？偷油贼？”
温阮摇头，这声音分明是从正头顶传出的，怕不是在房檐上。
没等温阮提醒，大丁足下轻点，凭空飘到了房檐上，她手心合拢，捧着嗷嗷待哺的雏鸟：“掌柜的，是一窝喜鹊。”
两只秃毛小鸟，仰着暗色的喙，羽翼处尚未丰满，随着风在手掌中轻颤。
“就让它们待在那处吧，若是雌鸟回不来了，我们养着就是。”
大丁应声将雏鸟放回巢穴，轻盈落地，回到窝中的幼鸟彼此靠在一起取暖，也不再放声鸣叫。
明月瞧着大丁的利落身姿，嘴张得仿佛能吞下鸡蛋一般，愣愣说道：“丁姐姐，你们猎户还得会轻功啊？”
温阮也不明白大丁这一遭显露真功夫是为何，她站在一旁等待大丁的解释。
若是让大丁去说，她也说不明白。
暗卫擅长的是拳脚功夫而不是巧舌如簧。
这些日子，就像幼鸟归巢就会变得安定一般，她飘飘摇摇的心在粥铺里得到了归巢。
如同每一个暗卫一般，她从不信什么神佛，亦不信命数。
她上回的任务是暗探城外的寺庙，没想到寺庙住持竟发现了她。
住持的眉目间似悲悯，他手中的木鱼不断落下，纵使发现大丁的那一刻也不曾停顿。
“施主，万般皆苦。众生如扁舟，世事亦长河。”
大丁握紧手中的匕首，蓄势待发，若是这秃驴敢喊，她便第一时间解决他。
“施主，回头是岸。我不会叫嚷，施主放心。”
大丁嗤笑一声，这秃驴说了半天就是怕死。
住持的眉目间悲悯神色愈发浓重，他双目紧闭，仿佛猜到大丁心中所想：“若是我这条命对施主有用，施主拿去便是，我劝解施主，只是不想施主徒增杀孽。”
这次任务本就是为暗探而来，伤人性命本不是任务目的，但这秃驴还是得封口。
锋利的刀刃贴在住持的脖颈上，木鱼声停了。
住持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大丁压低声音，贴在住持耳边：“你没看见我的相貌，我留你一命，若是你声张此事，我便早日送你去见佛祖。”
佛像下，祈福的烛火忽明忽灭。
住持一言不发。
离开寺庙的那一刻，大丁看到有用来祈福的签文桶，稳稳落在桌上，许是看不顺眼，她轻抛石子，砸在签文桶上，头也不回离开这寺庙。
她没看到的是，签文桶晃动两下，最终不堪重负地倒在地上，一只红签落下。
“原随流水归源。”
思绪飘转回粥铺，大丁摸摸后脑勺试探性地说道：“我是个武艺高强的猎户。”
明月面上了然，特意压低声音说道：“我懂我懂，武林高手，低调低调。”
明月能想到这一层，压在她枕头下的武林江湖的话本子作用不小。
温阮失笑，猜了半天，也算是歪打正着，她揉揉明月的脑袋瓜：“知道人家是武林高手，还叫不叫呆头鹅了？”
明月神色肃然：“哪敢啊，丁姐姐我唯三的姐。”
“唯三？”
“林姐姐、秋姐姐、丁姐姐，这不是三个吗？”
温阮笑道：“知道了，我唯一的妹。”
“今个这么热闹。”还没见人，尚清的声音就先传入食味粥铺。
温阮闻声快步走出，尚清还是做男子装扮，一身天青色长褂，握着一柄象牙扇，多了几分潇洒肆意。
马车上满满两大箱笼，尚清指着箱笼说道：“全是西洋来的食材。梁州码头上还停着一船海货，若是你得空，随我去瞧瞧。”
温阮说道：“不急不急，尚姐姐你吃了吗？”
尚清爽朗一笑：“这不是盼着小温阮给我做个特别的吃食吗？”
温阮打开箱笼，映入眼帘的就是红彤彤的番茄。
太好了，若是有番茄种子可以种植，就有源源不断的番茄可以吃了。
温阮抓着尚清的衣摆：“尚姐姐，这个还有种子吗？”
“红果？是有的，我庄子上的农户还在摸索如何种呢。”
温阮激动地握住尚清的手：“真的！那可太好了。”
两斤十两银子的牛腩，乖巧地放在梨花木的案板上。梁州与西戎相交，两地多有交易往来，在梁州牛肉虽然没其他地区一般昂贵，但相比其他食材来说，到底是罕见许多。
从宰杀直接送到达官贵人的餐桌上，看着是吃的新鲜，实则吃的是地位和权势。
温阮将牛腩改刀成三指宽的小块，丢入冷水中泡出血水。
新鲜牛腩不用焯水，焯水后反而会破坏肉原有的纤维和气味。
起锅热油，将牛腩下入锅中，煎到两面焦黄，肉香随着温度逐渐扩散开来，在细微之处，还可以闻到微微的奶香，这就是牛腩表面的牛油在热油的煎制下发挥的作用。
圆滚滚的番茄底部划个十字刀口，热水浸泡，番茄皮从底部爆裂开来，轻轻一扯，便露出柔软的内里。
锅底的焦褐不用去洗，倒入姜蒜和番茄块，已经熟透的番茄被木铲捣几下，就软烂至极。
将牛腩倒入，加上香料和少许热水，在一旁炖煮即可。
锅中咕嘟咕嘟不停，番茄的香气同牛腩的香气碰撞在一起，混合，升温，扩散。
勾得每个人都探头往后厨里看。
多春鱼是一种一年四季都产鱼籽的一指长小鱼，而三到五月正是吃多春鱼最好的时节。
温阮今早就唤大丁去梁州码头买来一筐多春鱼。
轻扯鱼鳃，不开鱼肚。
简单处理后用清水洗净就好，温阮手下动作利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整筐多春鱼便被处理干净。
来点葱蒜姜片白胡椒碎腌制，倒上些许黄酒，等待腌制的同时掀开锅盖。
番茄彻底融进汤汁中，泛着橙黄色的光，挂在深褐色的牛腩块上。
对于番茄牛腩，正常的做法到这里为止，温阮不同，她爱吃番茄的浓厚风味，也爱吃带着天然酸气的番茄块，温阮又切了两个番茄，丢进锅中。
这样一来，有浓厚的底味的同时又有软烂易入口的番茄块。
多春鱼已腌制好，打上两个蛋黄，裹在多春鱼上。
两排多春鱼在锅中整整齐齐，待到一面焦褐，翻面煎制即可。
金黄酥脆的小鱼，炸了满满一竹筐。
竹筐的暗绿色，配上金黄的小鱼，倒是有几分粗野的雅趣。
温阮随手做了两份炒青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每个菜装上一份，放进食盒中，温阮朝空中挥了挥手，暗卫甲背着重剑一跃而下：“掌柜的，你叫俺？”
“给你家主子送去，顺便给他说一声，我午食抽不开身，就不陪他一同吃了。”说罢，温阮将食盒递给暗卫甲。
暗卫甲听命，闪身便消失在温阮面前。
文祥阁三楼，裴九听完温阮让暗卫甲带给他的话，面无表情地挥手让他退下。
虽然裴九面上不显失落，但周照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从阳光灿烂到阴雨绵绵。
完蛋，裴小九的心情被林娘子彻底左右，这算是真的栽了。
他摇着扇子，打了个哈欠，欠欠地说道：“裴小九，杭绸金丝祥云长褂配白玉冠，你这身找裴叔参谋了多久？只可惜正主不在，便宜我了。”
说罢，周照跃跃欲试妄图打开食盒。
裴九见状将食盒揽入怀中，冷淡地吐出两字：“我的。”
周照乐得开怀，手中的象牙扇摇得愈发欢快：“食盒是你的还是林掌柜是你的？”
“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