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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局

    三人重新把思绪放在了尸体上,程少亭掀开白布审视片刻,用剑鞘抵在烟春的胳膊上往下轻摁,他和徐问青对视一眼没做声,反而问起殷从容。

    “从容,你方才说她不是跳楼死的,为什么?”

    “出血量不对。从十几米的地方跌落,你们不觉得这地上的血太少了吗?我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扬州城昨夜到现在几乎一直在下雪,那么大的出血量落在雪上应该瞬间就能染成一大片,隔着十几米都能看见这地方红艳艳的,可烟春除了头部那一小片,身上几乎都是完好的。”

    殷从容停顿一下,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两人的神情,复又启唇:“还有,她死的太板正了。”

    程少亭抿唇,一时之间没理解殷从容说的板正二字是什么意思。

    “人在从高空往下坠的过程中会下意识伸出四肢保护自己,那么跳楼的人落在地上就会四肢扭曲神情惊恐,烟春双手交叠,腿也笔直的伸着,看起来就像正常睡着一样。”

    徐问青替殷从容补全后边的话,她眼中露出赞赏的神情。

    “就像,她好好睡着觉被人悄无声息的杀掉然后搬到外面来。”

    殷从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冷漠,她压低自己的声音,犀利的目光望向外围看热闹的百姓。

    程少亭命人将尸体送去尸检,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去府衙。

    而徐问青总觉得事有蹊跷,烟春死的时机不对。

    不,应该是太对。

    他刚调查到一点关于六年前外祖父谋逆案的线索,烟春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这情形当真与六年前朝堂上一般诡异。

    和程少亭分开之后,徐问青与殷从容准备回他在扬州的住所——云潮别苑。

    “借你车驾一用。”

    殷从容前脚上车,后脚徐问青就毫不客气地鸠占鹊巢。

    她寻了软枕窝在上面,看着神色坦然的徐问青闷声一笑。

    她懒洋洋地撑着下颚,似乎有些困倦,连声音也软下来。

    “三皇子,如今怎么沦落到要蹭我的马车了。”

    徐问青听出她话里的挖苦,反而顺手为自己倒了一盏热茶,动作之自如,不可谓不熟稔。

    “不过六年未见,你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

    徐问青抿一口茶水,清淡的茶香让他觉得久违。

    自他璋和二十一年被贬为庶人离京,竟然已经过去了六年。

    这京城独有的云顶山茶也只有在她这里才能喝到。

    他端着上好的青釉茶盏微微走神。

    殷从容挑眉便想辩驳,看到徐问青失神反倒将一席话咽下,她抓了一把软枕,终于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徐问青的脸上。

    六年,如今的徐问青已经二十岁。

    他褪去十四岁那年的稚嫩和意气,变得沉稳内敛,虽然长的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眉眼间却拢着天家威严,好像看谁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蛰伏起来的猛虎,一旦苏醒便会给敌人致命一击。

    一声轻笑打破沉默的气氛,徐问青恍然回神。

    他搁下滚烫的热茶,看向殷从容的眼神像江南长久未停的梅雨,在雾气朦胧中变得潮湿,一些陈旧的记忆又鲜活起来,他觉得庆幸。

    庆幸这些没有被雨溶解。

    “笑什么?”

    “衿风。”她突然唤他的字。

    徐问青没做声,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只是稍稍垂下眼帘,似乎在等待着她下面的话。

    “你心乱了。”

    殷从容与他相对而坐,封闭的空间让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徐问青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她就是从方才那些晦暗的眼神中读到混乱,哪怕只有一瞬间。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她读到了,他过得并不如意。

    徐问青弯唇,没再接她的话,而是细细品起了茶。

    下车的时候,琏辛要上前扶自家主子,却被徐问青挥退。

    殷从容从车帘后伸出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待她反应过来触觉不对,那只手腕已经被徐问青牢牢攥在掌心。

    殷从容弯腰下车的那一刻徐问青将头凑在她的耳边,嗓音低哑,他的呼吸带着潮热的水汽蕴在脖颈与耳廓,殷从容知道他笑了。

    “轻轻,总归不是为旁人乱的。”

    殷从容,字玉轻。

    她手指微蜷,抖着一双浓密如羽扇的睫毛,而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她抽回手,向前两步,回眸的瞬间天上又飘落细雪,一片雪花就停在她的睫上,好像一块万年不曾融化的玉终于肯为他所动。

    “三皇子,还不请吗?”

    徐问青还了一礼回去,心情大好,他先殷从容半步踏入府门。

    替舟车劳顿的殷从容安顿好,他接到了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急报,信上只有寥寥的几个字:圣病重,切切。

    徐问青立在长廊下,将信纸规整地叠好塞进怀里,他抬头望向虚无的长空,万籁俱寂。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殷从容醒了。

    她披着狐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困意疲惫的眼。

    徐问青转身,对上她有些茫然的眼神,外面风寒,徐问青将她推回房间内,又把门窗阖紧。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殷从容被冷风一吹困意全无,脑子也清醒过来。

    “酉时过半了。”徐问青不假思索。

    屋内生炭,暖意瞬间将两人包裹,二人席坐,一时无话。

    “我来扬州,是陛下的意思。”殷从容率先出声。

    “我知道。”徐问青并不意外,甚至觉得除了殷从容,没有第二人选。

    殷从容托腮,双肘撑在膝盖上,狐裘一散,露出她白色的寝衣,她正乖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徐问青艰难地挪开目光,她这样,实在是娇的要命。

    “徐问青,我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面对殷从容温柔有力的话,他又想起来六年前的一桩旧案。

    璋和二十一年,徐问青的外祖父家,也就是他母亲宋贵妃的母家,威宁大将军起兵反叛。

    大将军率兵十万,剑指京城,那一夜整个京城血流成河,硝烟弥漫,四处都是哭喊声和烧杀声。

    威宁大将军旗下的先锋都候范策主动领兵平反,一个月后祸事渐息,宋贵妃被处死,威宁大将军下狱处斩。

    将军府上下一百二十口人,男子斩首,女子变卖为奴。

    自此,威宁将军戎马疆场的好名声彻底不复存在,曾经宠冠六宫的宋贵妃也被三尺白绫葬送生命,最得宠的皇三子徐问青则一夜之间成为人人鄙夷的乱臣之后,而平反有功的范策被封为新的镇国将军。

    烟春,就是当年将军府的庶二小姐。

    徐问青轻啧一声,对自己眼下的处境感到不满。

    “那还真是委屈殷小姐陪我来扬州受苦。”

    当朝丞相殷浙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唯一的嫡长女殷从容。

    一个在京城颇负盛名的才女,三岁识文、五岁背诗、七岁作词,女儿家会的她样样精通,男儿郎不会的她依然件件不落。

    她十六岁不满御史台对贵族的维护,一纸诉状告到御前,多少世代封荫的贵族对她恨得牙痒痒,可偏偏她有一个爱女如命的丞相爹。

    她此次来扬州是有任务在身上的,一切行事都可以先斩后奏。

    这任务,就是调查这桩棘手的谋逆案。说委屈,倒也不为过。

    殷从容知道这位皇子心里攒着怨气,便也没想着呛回去,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他们二人在小事上逞口舌之快。

    “京城如今党争激烈,以大皇子为首的镇国将军一派和以五皇子为首的尚书一派水火不容,加上二皇子和四皇子都不是什么无能之辈,这京城的水已经被搅的越来越浑。陛下如今年过五旬,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立储之事迫在眉睫。”

    殷从容用火钳戳了戳炭盆里烧的通红滚烫的热炭,激起的火星子一时让徐问青眯起眼。

    她平静地陈述着京城如今的局面,其实这些东西哪怕她不说,以徐问青这些年的经营,他在京城也必有耳目。

    这天下的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就是三皇子徐问青。

    当年江南一场暴雨下了半月,受灾严重,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收成锐减,遍地都是哀嚎之声,雨后瘟疫爆发,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徐问青出生那天江南放晴,阳光万里,呈爆发式增长的染疫人数也陡然下降,不出一个月瘟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众星捧月下长大的徐问青也的确不负重托,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比其余的皇子要快,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治国理政他都相当有自己的见解,旁人还在读史的时候他便开始跟着史官撰史。

    十四岁之前的徐问青锋芒毕露,没有人敢和他争,他永远都压在自己的兄弟头上,永远比旁人做的优秀。

    这样完美的储君人选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直到威宁大将军起兵反叛,只一夜之间这个光芒万丈的少年便从神坛跌落,此后一人流离失所,永远不能回京。

    多么可悲可叹的故事,论谁听了也会觉得惋惜。

    可是这样的人愿意偏安在扬州一隅,每日喝茶听曲,潇洒快活吗?

    认识他的殷从容不信,他的那些兄弟们也不会信。

    “你觉得,我会去争那个储君之位?”徐问青抬眉,墨玉分明的眼睛落在殷从容眼中。

    “是有人想让你去争。”否则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殷从容话接的快,她盯着徐问青隐在微弱烛光之后的面容,浅浅弯起唇角。

    陛下在位多年,世家贵族势力深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殷家科举入仕,真正的出身寒门。

    所以这件事,除了她来做,的确并无第二人选。

    她故意拉着调子“唉——”了一声,而后起身往床榻走去。

    “三皇子,我可什么都没说。”

    末了,她重新钻进锦被,不过一会儿便呼吸悠长。

    他垂眸,添了银炭后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幼时相识,少年玩乐,而今往后,他们都要被卷进天下乱局之中,为棋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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