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问青本想拒绝,他不放心殷从容一个人去汴梁涉险。
可殷从容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一旦安静下来,就会开始在心里剖析,她会用自己温和的目光穿透你,然后读懂你。
徐问青抬手,覆在她的眼上。
殷从容的睫毛煽动,一下又一下地刮蹭着他的掌心。
徐问青突然就应了她的话。
只有回去,他才能把自己手里的权力发挥到最大,才能把伤害她的人全部揪出来。
“好,我答应你。”
殷从容一把拉下徐问青的手,她眼中盛满细碎晶莹的笑,“真的?”
徐问青懒懒地勾唇,他起身,扶着殷从容躺下,“是啊殷大小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殷从容钻进被子,终于安心阖上了眼。
她说:“新年快乐徐问青,今年会是个好年。”
一夜酣睡。
第二日殷从容终于恢复力气下床,因为她没带琏辛,杨应缇大方将自己的侍女茯苓借给她。
“实在是麻烦你,若非不便,这种小事应该......”
殷从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应缇打断,“殷姐姐别这么客气,照顾病人是应该的。”
茯苓将狐裘的盘扣替殷从容系上,重新退回杨应缇身边。
“殷小姐这么说就是折煞奴婢,您如今受伤,穿衣这样的事情自然需要人帮忙。”
殷从容笑道:“那你也别叫我殷姐姐了,就叫从容吧,我们应该算朋友了,对吧?”
杨应缇眼睛一亮,天哪,跟西京城第一才女殷从容做朋友。
“对!”
不过她立马又叹起气,“父亲写信来催了,让我三日之内务必归家,不然我就可以多跟你待一会儿了。”
殷从容知道杨应缇是瞒着舅舅来的,新年都未曾回去,杨评章肯定是要着急的。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杨应缇重重点头,马车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徐问青和崔宜君站在一起,一青一红,倒是颇为赏心悦目。
可惜杨应缇欣赏不来,一个太冷,一个太骚包。
反正,没有广宁王好看。
她坐上马车,又想到什么探出头。
“三殿下,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徐问青侧目,“当然。”
“你知道广宁王喜欢什么吗?”
徐问青怔然,他张了张嘴,疑惑道:“老四?舟望?”
杨应缇趴在窗上点头。
徐问青太久不曾回京,和这些兄弟们也都逐渐疏离,非要说徐舟望喜欢什么......
“他母亲做的玫瑰糕,生身母亲。”
徐问青停顿了一下,补上后半句。
杨应缇了然,她钻回车内,对几人挥手:“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杨应缇离开,他们三人紧跟着去了城外。
路上,殷从容低着头,“等等,陛下给四殿下封王了?”
她突然震惊。
徐问青和崔宜君齐齐沉默。
殷从容皱眉,怎么她什么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准确的来说,是除了这位和五殿下,都封王了。”
崔宜君贴心地再给殷从容插了一刀。
“你说什么?”
殷从容圆眸微震,她看着徐问青,那人心虚地偏过头。
再看崔宜君,那人故意朝外看,“哎呀,外面的树光秃秃的,真好看。”
殷从容无语。
她就是想得太多,净操一点闲心,这主人公好像一点不在意。
永城外一处破旧的木屋,崔宜君的贴身小厮见自家主子来了,赶忙迎上去。
“令羽,怎么样。”
被唤作令羽的人先是对几人行礼,这才恭敬地道:“公子,没什么动静。”
殷从容虚指了一下木屋,“你们没给他吃东西吗?”
“噢——迷晕了灌点水,不死就行。”
崔宜君眨眼。
殷从容:挺牛。
几人推开门,巨大的霉味铺面而来,呛的殷从容不免咳嗽几声。
徐问青和崔宜君也都嫌恶地遮住口鼻。
不对!
殷从容猛然抬头,她顾不得难闻的味道,直接冲进去。
地上的人蜷缩在草席上,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肉眼可见的出现青紫,深冬天尸体腐败变慢,否则现在这地方就是蛆虫和苍蝇的培养皿。
“死了!?”崔宜君当即意识到事情被他搞砸了。
令羽站在门外听见崔宜君的尖叫立刻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子,奴才三天之前来喂水的时候还活着呢!”
崔宜君喉结滑动,转眼就看见徐问青冷冷的目光,关键是他在那目光里还读到类似幽怨的意味。
疯了,都疯了。
“你、你先起来。”
崔宜君对门外心惊胆战地令羽说道。
令羽磕了两个头,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喘。
殷从容用广袖遮着口鼻,强压下不适上前。徐问青跟在她后面,抽出自己的软剑挑开遮在他面上的茅草。
口唇乌黑,面色青紫。
哪怕是不通药理的人也知道他这是死于中毒。
殷从容突然想到杨应缇今日走的真不巧。
“是我失算了,控制死士怎么可能会不用毒。”
徐问青沉声。
殷从容沿着狭小逼仄且四面无窗的木屋走了一圈,空气中除了尸腐的臭味还有一股很淡的异香。
“借你的剑一用。”
殷从容对徐问青伸手。
徐问青挽了个剑花,将剑柄递给她。
崔宜君啧啧摇头,徐问青那把六月白是西唐第十七代皇帝找最有名的铸剑师造的,后来一直封存在国库。
徐问青自习武开始,那把剑就被赏给他成为贴身佩剑。
六月白通体银白,剑柄雕花,纹路细腻风雅,算是剑中君子。
他这把剑寸不离身,自己有一日想拿来试试手感他都不让。
怎么到了殷从容这说给就给。
崔宜君感到深深的不公平,还有内幕。
殷从容知道这把剑,但她今日也是第一次握。
她接过徐问青递来的剑,剑柄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殷从容好奇地掂了掂。
好轻。
徐问青见她跟拿木头棍一样,生怕她伤着自己,忍不住提醒:
“六月白很轻,你小心一点,别伤着。”
殷从容点头。
她握着剑,挑开了黑衣人的前襟,爬满尸斑的胸前有几道诡异的红色纹路。
“果然,是北凉的十香葬。”
崔宜君虽然不懂破案,但也是听过十香葬的。
十香葬是一种剧烈毒药,从北凉传入中原,这种毒药只要按时服用解药就没事,可若是不服用,过不了多久就会毒发身亡,胸前会有类似桃花的红色脉络,并且尸身会散发一股香味。
多用于控制奴隶或者死士。
幸亏他找的这个屋子四面不通风,否则香味散尽,一时半会真的很难发现。
不过这种毒药几年之前已经被禁止向中原贸易了,此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徐问青半合着眼,手指摩挲着袖口的花纹。
“十香葬确实不在民间流通了,但是宫中有一位从北凉来的妃子。”
殷从容目光一滞,有什么她一直抓不到的东西出现了。
“璋和十九年,北凉出兵西唐,宋庚纪将军领兵,仗打了一年半,北凉败退,送了一位公主来和亲,那位公主,就是德妃。”
殷从容脑子一痛,仿佛有一根神经陡然被针刺中,“等等,不对,不太对。”
她觉得这个木屋太闷了,于是快步走到外面。
冷风一吹,殷从容被尸体气味缠住的呼吸终于通畅,她扶着马车,忽然觉得伤口也开始泛着细密的痛。
“十香葬的香味有毒...咳、咳咳......”
殷从容蹲下身,狠狠呼吸了两口空气。
徐问青一把揽过她搂在怀里,手指有些抖,就连崔宜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冷汗淋漓。
“玉轻、玉轻,殷玉轻。”
徐问青唤她,口吻急切。
殷从容倚着他的怀抱,撑起身子,“我没事,头晕而已。”
徐问青拧眉,目光担忧。
十香葬的香味确实有毒,但挥发在空气中只会让人头晕恶心,倒是不至于有什么别的症状。
否则徐问青早就去把杨应缇抓回来了。
此时走在路上的杨应缇倏忽打了两个喷嚏,吓得茯苓赶紧又往炉子里添了两块炭。
徐问青和崔宜君到底是习武,抵抗能力肯定比此时还未恢复身体的殷从容强上几倍,所以这两个人没什么问题。
“你还好吧?”崔宜君见她这么难受,忍不住开口。
殷从容摆手。
徐问青这才放下心来。
“你刚才说什么不对?”
“时间不对。”
殷从容攥着徐问青的衣襟,难受地闭上眼,“璋和十九年末宋将军出兵北凉,根据记载,这场仗打了一年半左右,到璋和二十一年六月末结束。从北凉返回西京需要多久?”
“北凉边境距离西京并不算近,回来的路程约莫一半个月,加上路上尽是些戈壁沙漠,时间会更长。”
崔宜君倒是率先想到。
“这就是问题。”殷从容终于缓过神。
徐问青松开她,殷从容握着剑,在地上画了一条横线。
“宋将军六月末凯旋,赶回京城需要最少一个半月甚至更多。士兵打了一场硬仗,肯定疲惫不堪,宋将军一向体恤下士,决计不会带着他们赶路。即便带着将士日夜兼程,也应该八月中旬才到达。”
“可外祖父八月初就到了西京,在府内闭门两个月说是养伤。”
徐问青接过她的话,“于是十月份宋家起兵反叛,十一月范策镇压逆贼,十一月十五日,宋家满门抄斩。”
徐问青握紧拳头,而崔宜君早在一旁听的快要心脏骤停。
殷从容在9和10上画了一个圈,“所以,这两个月,就是我问的先兆。”
这就是这场谋逆案最让她想不通的地方,也是案卷上略去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父皇有事瞒着我们。”
徐问青笃定。
殷从容盯着地上的圆圈,不禁又开始头痛。这个皇帝明明要他们来查案,却又不把案件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们,全靠他们在这里猜测。
真是有够费劲的。
崔宜君已经云里雾里,这事儿为什么还跟皇帝扯上关系了。
崔宜君:所以这里只有我一个蠢蛋吗
令羽:不,公子,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