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家训

    庄严的佛像被砸去了半只手,半面含笑慈悲,半面怒目血泪。

    腐朽的房梁垂挂蛛网,破旧的木窗吱嘎,像悠悠一段小曲。

    一只伤可见骨的手紧紧握着护身符。

    少年的脸被血糊住,看不清长相,露出的一双眼却亮得令人心悸。

    有密密麻麻的蛊虫从破碎的砖缝里爬出,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重血腥味,对这些蛊虫来说不亚于一场顶级的饕餮盛宴。

    冷汗湿透衣襟。

    灵根被废,鬼气入体,生死一线。

    像是有人用铁勺将他的肺腑都搅个稀烂,又隔着肚皮用磁石吸成一团。

    无数尖叫嘶嚎的鬼物一遍遍在他耳边质问,值得吗?

    他本可以当一个平凡的百姓,远离修仙上界的纷纷扰扰,安稳度日。或许还能凭借仙上曾经赐予他的机缘,过上富足的日子。

    何必九死一生,何必众叛亲离。

    值得吗?

    在被虫潮彻底吞没的前一刻,少年疼得呲牙咧嘴,仍强撑着笑骂:“鬼蜮伎俩……”

    “我求神拜佛,神不怜我,佛不渡我。”

    “我若弱小,便是任人宰割。仙上数次救我,难道她就不是血肉之躯……”

    “这人间这么苦,我却希望你能留下。小昭是不是太任性了。”

    嘭——

    巨大的气浪掀翻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木窗。

    蓝绿色的火焰将蛊虫烧成干瘪的壳,令朝踩着如山的虫尸,像踩着枯萎的莲花瓣,一步步走出了破庙。

    小昭怕虫,怕黑,怕鬼。

    现在的令朝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孤身留在这人间。

    本是必死的局,却硬生生又被他杀出生路。

    他听见那个心心念念的声音苦笑。

    “令朝,其实你都明白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世人皆苦,唯有自渡。”

    “别、别说了。”令朝痛苦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眼泪变成血水一路顺着下颌滑落。“我会找到你,不论生死。”

    他活着一日,这世上便多一个法修,多一个人记得她的荣耀,记得她制作的那些法器,多一个人去找她的下落。

    令朝胡乱抹了一把脸,露出少年人俊朗的五官。

    一只乌鸦飞来,心潭岛那边又给他派来了新任务。

    令朝打开灵鸟传来的信笺:

    “去百舸海钱家胡同,杀一百只猪。”

    令朝一怔,心潭岛疯了还是他疯了?

    不确定,再看看。

    /

    温渌被温凌的心魔扔进下一层幻境时,腹部的剑伤还在流着血。

    他的情况和止洲令朝很相似,神魂不全,上一世的残魄直接与本尊融为一体。

    温渌实在猜不到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场景是什么样子。

    是离开家人独自拜入越绝谷,还是被捆仙锁束缚着一点点抽走魂魄,亦或是地宫里漫长的囚禁。

    温渌自嘲地笑了笑。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这一生不长,却日日都在煎熬挣扎。

    温渌这样想着,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捂着伤口的手变得又短又小。他抬眼望去,锦云纹帘帐飞舞,这屋子的布局他一生也不会忘。

    陆家。

    一尊大鼎立在房间中央。

    温渌想起自己有个熟识的师弟,原先是昆仑宫的外门弟子,后来进了越绝谷。每天都要在他耳边念叨一万遍,寒雀仙当年如何从化神期的魏山手里救下了他们那些小孩子。

    所以温渌才会在那年的门派大比,贸然将地宫的密辛告知寒雀仙。

    因为他知道,只有她敢管。即便她出身昆仑宫,但绝非同流合污之辈。

    师弟同他说起这些往事时,温渌总是苦笑。师弟以为他是听烦了,却不知道所谓的妖鼎,正是从温渌父亲的家族中流传出来的。

    这尊大鼎,无数的人因它而死,此刻却纤尘不染地矗立着。

    这其中,也有他的父亲。

    温瑟之夫陆氏,婚后带一双儿女回家小住,意外撞破妖鼎密辛,被陆氏子弟灭口。

    温渌温凌因外出赏花,并不知情,免遭毒手。

    年幼的温渌,做了好多任务才攒出的弟子休沐,期待已久的团聚竟变成无法释怀的死别。

    其实那天,温渌并没有跟温凌出去看花。

    他带着妹妹温凌躲在衣柜里,颤抖的小手死死捂住她的眼睛和嘴。

    他透过锁孔,亲眼看见父亲被剑刃贯穿,倒下时的血蔓延一地。

    他吓得牙齿打颤。

    可那个提着剑的人没有走,在屋里转了一圈。温渌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视角受限,他看不到那人的长相,只能看见一双腿越来越近。

    吓得温渌闭上眼。

    脚步声消失了很久,那人大概是离开了。

    温渌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凑到锁孔前看。

    一只混浊的眼睛,隔着锁孔对他笑。

    时隔多年,再一次看到他童年的梦魇,温渌依旧感到心悸。

    若是他的舅舅温策温二爷或者止洲在场的话,大概能认出这人。

    陆义。

    也即,宋六义。

    像他记忆里那样,温渌等到提剑的人彻底离开后,抱着妹妹翻墙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一处花田里。

    花田开满了生机盎然的小花。

    他从此没有父亲了。

    温渌坐在花田里一直哭,直到把嗓子都哭哑了。他怕回去时被人看见哭肿的眼睛,就抓了一把土抹在脸上。

    他抱着温凌,一瘸一拐,伪装成两个在花田里打滚玩闹了整天,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用幼稚的语气问,晚饭备好了吗。

    温渌无比讨厌自己此刻逢场作戏的模样,他厌恶自己披着童稚的皮囊强颜欢笑,宁愿变成变成行尸走肉,在永夜的地宫里做一个腐烂的、孤独的人偶。

    多么滑稽可笑。

    他把自己砸碎了挖空了,演了这出戏。

    温渌抬眼望向陆家人。

    笑一个吧。

    看官,若是满意,你也笑一个吧。

    温凌脱险回家后发了一场高热,年纪又太小,忘记了一切。只有他一人承载着这些晦暗血腥,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回忆。

    原来,他心中最遗憾、最愧疚、最恐惧的时刻,竟是这时吗。

    那种无法保护家人的无能为力,时间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此时的重临,更像是有人用剑划开他心上自以为愈合的伤口,然后一剑一剑捣碎。

    至少后来,他做到了保护。

    不是那种挡在家人身前持剑杀敌威风凛凛的英雄姿态,而是蜷缩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用懦弱又狼狈的身形,挡下觊觎温家的爪牙。

    现在想想,那个人当初放过了躲在柜子里的自己,根本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而是早就知道他温渌做了祭品,活不长。

    /

    三声鸡鸣,天亮了。

    一觉醒来,桑梦秋两眼红血丝,佚彩煞白着一张脸。

    “你梦见什么了,脸色这么差?”桑梦秋将佚彩扶起身,眼睛紧盯着她。

    佚彩支着身子,发现桑梦秋连洗脸水都为她打好了,有些不自在。

    桑梦秋反倒笑了,“做夫君的照顾娘子,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这促狭鬼故意说这种话烦她。

    “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结果醒来就忘了。”佚彩将帕子搭在铜盆旁,没等站起来,就被桑梦秋抢着收走。

    梦境里唯一残存的印象,是好像在什么地方跳舞。

    醒来身心俱疲。

    桑梦秋顿了一下,笑着说:“大概是昨天太累了,你缓一会儿,我去做早饭。”

    “你也做噩梦了?”佚彩不肯放过他。

    桑梦秋矢口否认。

    “真的?”

    桑梦秋脸色幽怨:“我昨晚梦见在小巷里杀了一夜的鬼。”

    幽幽的语气一下把佚彩逗笑了。

    佚彩打算象征性地去厨房打打下手,桑梦秋一个眼神将她定在原地。“你不信任我?要不是怕早饭凉了,我早就做好了。”

    “……好吧。”佚彩讪讪坐下。

    桑梦秋平时看着这么不着调的一个人,现在忙里忙外,展现出一股与人设不符的贤惠。她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被哪个孤魂野鬼夺舍了。

    佚彩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是个绣娘,该做什么来着?

    哦对,绣花。

    她打开妆奁翻找,里面珍珠翡翠的簪子,珊瑚玳瑁的手镯,各色珍奇不可胜数。

    一个绣娘,一个货郎。会有这样的家底吗?

    佚彩皱了皱眉头。

    佚彩翻箱倒柜,总算找出来一叠绣样。佚彩简单翻看了几份,看来这个绣娘不光绣花,还绣过不少布偶。

    她试着绣了几针,成功废掉了一个半成品。

    拿针杀人可以,绣花对她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佚彩对着被破坏的绣品发呆,快要成型的宝相花被两针不和谐的针法打乱。

    “你做什么!”

    桑梦秋突然从门外进来,似乎吓了一跳。

    佚彩也被他吓了一跳,手指戳在针尖上,一阵刺痛。

    桑梦秋一个健步冲到佚彩身边,半跪下来用帕子包住手指。

    “抱歉,都是我不好。”

    佚彩无语,想要抽回手:“这点小伤,再晚点都愈合了。”

    桑梦秋坚持拢着佚彩的手,“都出血了。”他松开手,帕子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桑梦秋不自然地将右手手指蜷起,悄悄背在身后。“绣花这种事以后交给我来吧。”

    佚彩投去怀疑的眼神。

    然后想起他之前给自己送过亲手编的剑穗,财大气粗缀满宝石,十分拉风。

    桑梦秋手挺巧的,就是审美不太行。不过万一他这种审美在这里意外地受欢迎呢,毕竟时尚是个轮回。

    桑梦秋拍板,“就这么定了,开饭。”

    清粥小菜,热气腾腾。

    佚彩嫌吃饭不方便,将手指上包着的帕子扯开,指尖光洁,已经不出血了。

    桑梦秋见状松了一口气。

    佚彩舀着粥,“你现在这么勤劳,真是不像那个从前跟我一起摸鱼的大师兄了。”

    桑梦秋低头干饭,吃的那叫一个香:“小没良心的,我哪一次不是为你负重前行。”

    平心而论,桑梦秋做饭还算不错。但佚彩此刻没什么胃口,很快放下筷子。

    “吃完饭,我去胡同里探探。”

    桑梦秋吞咽的动作缓了一瞬,应下。

    佚彩一踏出院门,一股压迫感袭来,就像是有成百上千只眼睛盯着她,一瞬间心神震荡。佚彩察觉不对劲,立马将脚缩了回来。

    佚彩拽着桑梦秋一起出门,这次却没有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桑梦秋解释说,“这街道里阴森森的,我也不舒服,只不过没你反应这么剧烈。”

    按理来说,她身为化神境,不应该再受到任何威压影响才对,那么这种压迫感是从何而来的呢。

    对了,她的法力。

    佚彩试着虚空画符,却发现自己用不出法力。

    佚彩不怒反笑。她一直监视着天道,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把她的法力封禁,实在有趣。

    佚彩让桑梦秋也试试,桑梦秋利落地拔出宵隐。

    神剑出鞘,毫无反应。

    俩人尴尬地站在院门口大眼瞪小眼,桑梦秋不死心,又试了四五次。

    最后一次,剑身成功擦出了一点静电。

    桑梦秋不自在地轻咳,“咳,你就说有没有电吧。”说完,他自己都感到无语。

    佚彩发现小巷子里不舒服,很快就不怎么出门了,她向来激流勇退从不头铁。

    可怜桑梦秋,很快过上了白天绣花,晚上出摊卖货的幸福生活。

    某天,饱受压榨的桑梦秋忍不住叼着薄荷叶吐槽:“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样的日子我真是过……”

    接收到佚彩的凌厉眼神,桑梦秋很快挤出一个笑脸,改口道:“过得太享受了,哈。”

    佚彩前两天也挺急着破开幻境的,但她发现天道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动静,她就不急了。

    敌不动,我不动。反正干活儿的不是她。

    至于那个为他们下达任务的神秘人是谁,她心里有了一点猜测,也起了陪对方玩下去的兴致。

    暮色四合,一封请柬打破了短暂的宁静生活。

    钱家胡同的财主钱老爷的儿子钱翔生辰宴,邀请他们这对新婚小夫妻帮忙张罗,也是为了沾沾他们的喜气。

    斜阳眷恋地抚摸请帖的金边,一场荒诞的宴席就此开场。

    丑时,沉寂已久的女声唤醒了佚彩。

    “你的身份:【绣娘】

    当前任务:杀死钱家少爷钱翔

    你是钱家胡同最好的绣娘雀盼夏,也曾是林府小姐的丫鬟【寒雀】。林府小姐待你如同亲人,却受钱翔欺辱含恨而终,林府的财产也被钱家吞并。你与钱翔结下死仇,隐姓埋名潜藏多年只为报仇雪恨。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选择一、在后院的水缸中下毒,钱翔必死,代价是你最爱的人,你的新婚夫君也会喝下水中毒。

    选择二、放弃复仇。代价是……”

    还没等女声说完,佚彩深深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桑梦秋,“一一一,我选一。”

    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

    女声难得卡顿了一会儿,再次强调:“【钱货郎】是你最爱的人,请慎重考虑。”

    佚彩答:“我先是林府的人,而后才是【绣娘】。报了林府的仇,才能拥有爱人的资格。欠他的,只能殉情了。”

    满分回答。女声认可了她的解释,继续介绍:

    “有种蛊毒名唤两心同,是用于惩罚负心人的毒药。易溶于水,毒发时间三个时辰,死时心脏破裂。”

    这毒,倒是很配钱翔这个人渣。

    听到这里,佚彩差不多可以确定,这层幻境就是一场类似于现代剧本杀的游戏。

    每个人根据自己的身份完成任务,并想办法脱罪。

    那么她选择将毒同时下给货郎和钱翔,是否也可以用自己不可能毒杀心上人为理由,撇清嫌疑呢?

    桑梦秋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偶尔又支支吾吾,像是在遮掩着什么。估计是早就接到了类似的任务,不方便言明。

    佚彩翻身下床。

    天还没亮,巷子里的风分外清新,没有白天那种强烈的压抑和沉闷。

    破晓时,一位穿着丝绸衣裳的年轻人踏入了钱家胡同。

    此时距离宴会开场,还有一天。

    胡同里有几家早点铺子支起来了,不少人偷偷打量这个面色犹疑,看着像在发呆的年轻人。

    这就是有钱人吗,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摆摊的李叔咂咂嘴,用长筷子给锅里的油条翻了个身。

    师又槐在面临一道死亡选择题。

    “你的身份:【富商】

    当前任务:隐瞒家族破败真相

    你是一名四处云游的商贾,白手起家积攒了大量的财富。

    你初来乍到势单力薄,请选择一名大善人做你的盟友,为你助力。

    选择一、神出鬼没只在子夜时出摊的货郎

    选择二、爱吃气味不明血淋淋包子的屠户”

    师又槐难得有些无奈。

    这两位盟友听着没有一个好东西,能带给他什么助力,助力他早登极乐吗?

    他哪一个都不想选。

    最后,权衡了片刻,师又槐选择了货郎。

    他有钱,而有钱就能提出交易。货郎只是图他的钱,屠户馋的可能是他的身子啊。

    腰包被宰和人头被宰,他还是能够取舍的。换句话说,他有把握和人的贪欲博弈,但是不太有把握战胜一个人的食欲……

    在师又槐选择后,女声回应:

    “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敲门两短一长,你的盟友在那里等你。”

    师又槐按照指示,敲响了尽头的门。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警惕心到了极点。

    桑梦秋打着哈欠倚在门口,“谁啊,大清早的——”看到来人,惊讶地瞪大眼睛,困意飞了一半,“师又槐,你怎么在这?”

    “你就是货郎吧,久仰久仰。”被叫出名字的一瞬间,师又槐的眼神变了。再看去,又是一双笑眼。

    “你不认识我?”桑梦秋持续震惊。

    “我虽初次拜访阁下,却早有耳闻。”师又槐端正一礼。

    桑梦秋只觉得脊背发寒。

    这幻境能扰乱人的记忆,真真假假,当真可怕。

    不过,既然师又槐不认识他,那他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佚彩带到身边,让他喊嫂子了。等这老狐狸恢复了记忆不得怄死,半夜坐起来都得扇自己一巴掌。

    桑梦秋心里憋了坏主意,笑得格外灿烂:“既然客人来访,我这就叫我娘子一同迎客。”

    师又槐推辞道:“冒昧造访已是失礼,若再打扰家眷,在下实在汗颜。”

    “我与娘子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不日便拜堂成亲。她对我情深义重,不会计较这些。”说起娘子,桑梦秋眉飞色舞。

    师又槐:……谁问你了。

    师又槐面上礼貌赔笑,心道这货郎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不像城府颇深之人。

    在桑梦秋化身炫妻狂魔把话题越拐越远之前,师又槐开门见山提出合作。

    两人一番交谈,佚彩纵然是不想醒也得醒了。她顶着黑眼圈怨气冲天地爬起来,到院子里查看动静。

    院子里的交谈声很快停下。

    佚彩刚走到门口,差点眼前一黑,下意识去扶门框。

    院中两人却比她反应还快,朝她飞奔而来,一人一边及时扶住了佚彩,担忧地嘘寒问暖。

    “莫不是染了风寒?”

    “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熬夜干坏事睡眠不足,起猛了呗。佚彩有点心虚,迅速敷衍过去。

    佚彩顺着那双搀扶着她的梧枝绿袖子向上看去,手腕处系着的铃铛无意识地晃动了一下。

    师又槐松开手,怔怔地看向她的眼睛。

    眼前的女子,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心头却有种得见故人,心事落地的尘埃落定感。

    就仿佛他走过几何名山大川,寻过多少繁华街市,只是为了今时今日,再见她一眼。

    戏文里俗套的一见钟情,竟有一日发生在他身上。

    早已离开幻境多年的师又槐,还是会想起那一刻。

    日光洒下,她站在光晕里。

    即便他不记得爱人的名字,不记得爱人的相貌,他的心不会欺骗他。

    “这位姑娘……”师又槐将视线转向桑梦秋,“是钱兄的妹妹?”

    桑梦秋咬牙切齿:你小子是不是装瞎,看不见我们俩穿的情侣衫吗?

    看到师又槐的眼神,桑梦秋哪能不明白这老狐狸揣的什么心思。

    他揽过佚彩,不动声色地隔开二人。在佚彩叫出师又槐的名字之前,桑梦秋抢先介绍道:“娘子,这位是远道而来的【富商】,今日初次见面,与我甚是投缘。”

    一边给佚彩打眼色。

    佚彩表示懂了,有任务。也配合地装作不认识,热情招待:“方才多谢了,这位公子快请坐。”

    桑梦秋示意:“贤弟,这是你嫂嫂。”

    仿佛在催促他叫一声嫂嫂。

    桑梦秋想着,但凡有点礼义廉耻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好意思继续纠缠了。

    但他显然低估了师又槐。

    师又槐像是听不懂桑梦秋的暗示,站在原地不肯挪动步伐,执着地盯着佚彩,想要一个答案。

    却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夫人,你会用剑吗?”

    佚彩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是绣娘,只会用绣花针。”

    师又槐看起来有点失落,很快又打起精神道:“方才货郎兄答应让我留宿在此。晚上货郎兄出摊不在,你一个姑娘在这偏僻院子里我不放心。我守着你。”

    师又槐这算盘珠子打得,都快嘣到桑梦秋脸上了。

    佚彩礼貌回绝:“这就不必了吧。”

    “无妨,习惯了夜里算账,我本就少眠。”

    不是兄弟,她拒绝难道是因为关心他的身体健康吗?

    佚彩大受震撼,这是那个进退得体心思莫测的师又槐能说出的话吗?卜香阁阁主无论何时都留有余地,哪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

    桑梦秋忍无可忍,凑近了低声道:“我是出去卖货,不是死了。”

    师又槐迎上他的眼神,回敬道:“在下也只是失忆,并非失智。”

    若是这点形势还猜不出,他师又槐恐怕已经死了八百次了。

    这货郎和女子看他的眼神,显然是旧识,那么极有可能他们和他一样,也要完成什么任务。何况这二人之间,谁眼神旖旎,谁目光清朗,还是很分明的。

    “既然是假夫妻,逢场作戏还是不要太过火了,货郎兄。”

    桑梦秋一哂,“假夫妻也是夫妻。家中长辈没嘱咐过你,朋友妻不可欺。”

    师又槐不在意他的讽刺,试探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轻笑:“鄙人家中世代务农,家训正是: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又向着桑梦秋端正行礼,补充道:“家风如此,钱兄莫怪。”

    虚情假意地道歉,生怕气不死桑梦秋。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师又槐看着温文尔雅,实则脸皮厚心肠黑,编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

    佚彩全程迷惑,相互攻击也是他们任务的一环吗?

    不理解,但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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