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冰雹

    令朝坐直身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桑梦秋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主人家的自得姿态。“你是不是砸烂了一个傀儡?”

    年轻的傀儡师洋洋自得地展示着指尖缠绕的丝线,像在弹奏一支优雅的古曲。“谁告诉你,只有死物能被制成傀儡?”

    连日昼伏夜出,再加上支线任务损失了不少精血,桑梦秋面色苍白,配合特意放慢的语调,平添几分诡谲。

    令朝扯开嘴笑了笑,“钱货郎,难道不是你贪图钱老爷的财产,杀了钱翔吗?”

    心中却有些犹疑。

    下午,他被一道黑影袭击,将迎面扑来的傀儡打得七零八落。

    可他动手前看得清清楚楚,袭击他的明明是一尊木头傀儡。莫非那时,桑梦秋将钱翔藏在木雕内部,亦或者直接将钱翔伪造成木雕?

    在场能跟木灵根搭上关系的只有师又槐。令朝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桑梦秋和师又槐联手摆了一道。

    毕竟他确实用鬼气炸开了木雕的心口处,这是被偷袭的下意识反应。

    令朝沉下脸色,若真是他失手误杀钱翔,他……无可辩驳。

    “看来所谓的黑衣人也是你的同伙。”

    在令朝将傀儡击退后,又出现了一名黑衣人与他缠斗。

    这下桑梦秋不乐意了,“怎么,你宁可承认杀了钱翔,也要保住这个黑衣人?”

    桑梦秋和师又槐交换眼神,下午师又槐虽然在暗中将钱翔包裹成木雕,但并未现身,更别提乔装成什么黑衣人与令朝打斗。

    温凌嗤笑,“钱货郎,你设局陷害屠户,也并非善类。”

    “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跟钱少爷是过命的兄弟。上午黑衣人行刺我可还救了他,下午兄弟有难,他帮帮也是应该的。”

    “你能有什么难?”止洲冷声道。他嘴角翘起微小的弧度,似乎对当下的局势感到有趣。

    桑梦秋舌战群儒:“我是叛逃的傀儡师,屠户作为暗修要追杀我,有问题?”

    桑梦秋这张明牌,比止洲还实在,卖了师又槐也要把令朝拉下水。令朝没有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针对黑衣人的问题,双方倒是各执一词。

    温凌上前,看似拉架实则拱火。

    师又槐腿受伤了,这会儿倒是敬业,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止洲神态松弛,看样子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遗憾的是,由于之前的凶手指认已经透支了双方的信任,相互攻讦的两人完全没想过存在第三方的可能。

    一个雷灵根,一个火灵根,一个暗灵根。这三位真要打起来,场面肯定空前绝后。

    佚彩看戏之余,用胳膊肘拐了拐坐在旁边不动如山的温渌。“你现在什么心情?”

    ——作为真正的黑衣人。

    温渌有些恍惚,他们这样并肩坐在一起,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不去考虑沉重的阴谋,只是静静地坐着。

    说来有趣,他们最近在咫尺的日子竟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阳光下的她对温渌而言太过耀眼,触不可及。

    “阁下已经猜到,就不要再打趣某了,自然是坐收渔利的心情。”温渌狭长的眼眸里噙着笑。“我那妹妹生性暴躁,原本想借她挑拨他们几个,没想到他们的信任如此……”

    温渌斟酌着用词,“如此不堪一击。”

    甚至他还没费心思挑拨,他们自己就要打起来了。

    “你虽与他们来往不多,倒是了解他们。”

    温渌摇了摇头,“我不是了解他们,只是身为越绝谷的行刑人,见惯了人脸最狰狞的表情,当然也看多了人性。”

    “师阁主是个聪明人,姓桑的惯会装傻,朗月仙一根筋。你那个小侍童……我看不透。”

    连温渌都不确定令朝是装傻还是真傻。

    佚彩被逗笑了。

    “他呀,千帆过尽仍是少年心气。”

    温渌勉强应和,“那就算是有点小聪明好了。”令朝能够陪伴佚彩度过那么漫长的年岁,温渌怎么会不嫉妒这个有幸得到她偏爱的孩子。

    而桑梦秋那边的纷争似乎也暂时落幕,温凌宣布结论:

    “既然钱翔案的凶手令朝已经认罪伏法,那黑衣人的身份也很明朗了。能让屠户这么袒护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

    佚彩撑着下巴等待温凌说出那个名字。

    “【绣娘】。”

    佚彩:“诶对……欸?”

    桑梦秋也是满脸迷惑。

    令朝急忙摆手,定他的罪可以,诬陷他的仙上可不行。

    温凌斩钉截铁,“除了她,还有谁能让屠户这么拼了命护着。”

    众人:……好有道理。

    场上局势越来越乱,已经发展到了到处乱咬的境地。本来,在这团火没有烧到佚彩身上之前,她是不准备发表太多看法的。

    佚彩冲着温凌竖起大拇指,“之前阁主去凡间界,你就拉着我陪你准备祭典。现在背黑锅你又想起我了,好样的我的凌儿师姐。”

    说着睨了一眼身旁的温渌,言外之意,看看你的好妹妹。

    温渌无奈挑眉。温凌六亲不认的时候,连他这个亲哥都能一剑捅死呢。心魔会放大人心中的欲望,只能证明她某一刻确实是动了杀心的。

    “【绣娘】,今天下午你在做什么?”

    “赏花,看望富商,找你调查以后回去静坐。前两样小厮能作证,静坐是和道长一起。”

    “你和道长因为调查不顺利,回去静坐了?”温凌显然不太相信,“之后一直都在静坐,没离开过?”

    令朝,“我作证,我路过时见到过。”

    温渌也表示看见过。

    两位刚巧坐在佚彩旁边的证言,让这场佐证的可信度降低了不少。

    师又槐笑眯眯补充,“这时候我是否该补充一句,我躺在房间里也见到了。”

    十足的阴阳怪气。

    看来是在埋怨佚彩临阵倒戈,与其他人结盟。

    “温游侠,你要执意为难我,我可就不留情面了。”

    佚彩被指认了也不生气,倒是提起了一点玩游戏的兴致。“我不必自证下午在哪,因为——”

    “钱老爷在上午就已经被杀害了。”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日头渐西,浅金色的阳光披在佚彩身上,像一条华贵的织锦。

    “钱老爷后脑有个不致命伤口,没有得到任何处理,显然是在昏迷期间被割下头颅的。”

    师又槐听懂了佚彩的意思,屈起指节轻敲桌面。“确实是我打晕了钱老爷,又到厨房与你们会合。奇怪,小厮明明听见了钱老爷亲口说不去吃饭。既然他醒了,为什么不处理后脑的伤口呢?”

    钱翔这个蠢货还和前一刻刚刚袭击了自己老爹的人谈笑风生。

    温渌接话,试图引导众人:“说明那时,钱老爷已经被人挟持了。”

    小厮有些不确定地挠挠头:“可那时宴席马上开始了,几位贵客很快就要落座……”

    没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离席。

    佚彩再次点拨:“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中午最后一个到场的是谁。”

    “上菜的温渌?”有人回答。

    众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落在温渌身上。

    令朝快速反应,“的确,【大厨】做的菜多半是炸物,只要将油温烧热,很快就能出锅,无需耗费太多时间备菜。开饭前,他将菜色报给钱老爷也算合理。”

    温凌皱了皱眉头,“时间充裕,理由正当。你的意思是怀疑【大厨】是凶手?”

    佚彩连忙摆手:“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真正的凶手是你,温游侠。”

    温凌瞳孔骤缩。

    佚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温凌面前,隔着桌案与她对视。

    “你才是那个最方便作案的人。你看,我问他们谁来的最晚,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你。因为在他们眼里,你上午根本不在钱府,没有作案时间。可事实上,也没人能证明你在案发时间在大街上,不是吗?”

    佚彩眼中带笑,并未刻意流露出压迫感,温凌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挪开视线。

    “难怪那位药铺的姑娘提起【游侠】去过戏班,估计是暗示我们温凌跟唱戏的班主学了如何变换嗓音。”

    大概因为令朝从前也是火灵根,每次看温凌都很不顺眼。一有机会,令朝就找温凌的茬。

    桑梦秋不咸不淡地补充,“看来我席间讲的吃人妖怪的怪谈也不算空穴来风。温游侠能止小儿夜啼啊。”

    “若是温游侠杀人,她的动机呢?”许久不曾开口的止洲忽然提出疑问。

    “嫉恶如仇,只这一条就够了。钱老爷为了钱财鱼肉乡里不择手段,人人得而诛之。”

    佚彩并未挪开视线,紧盯着温凌,一字一句道。

    温凌睫羽轻颤,侧过头释然一笑。她解开腰间挎着的剑,轻轻放到桌上,像个在外漂泊已久的侠客,终于找到了归途。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认罚了。我不后悔杀了这孽畜,只恨没能把钱翔一并骗去杀了。”

    温凌长吸一口气,“隐瞒秘密实在太过煎熬,即便我杀的是恶人,面对你们的诘问仍惴惴如临深渊。”

    佚彩轻轻耳语,“你如今快意恩仇,顷刻间便能裁定恶徒生死。可谁又能保证你永远不会犯错?就像现在,你所行皆为义举,众人却齐聚一堂要定你的罪。”

    温凌眼中浮现挣扎,正要开口,一场变故打断了她的话。

    原来在佚彩和温凌对峙的时候,温渌突然向令朝掷出岩刺。

    因为钱老爷案的凶手温凌已经坦白,温渌被大家默认为帮忙布置密室的人,并没有被投以太多关注。

    令朝伸出右臂一挡,留下一道血痕,反手祭出一团青焰直奔温渌面门,飞溅的火星落到桑梦秋的衣角上。

    桑梦秋和温渌两个人身上瞬间爬满火焰,三个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难以置信。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连一贯从容的师又槐都从椅子上站起来往旁边挪了两步,真是医学奇迹。

    还是止洲抽出剑,一阵冰雹砸下来,扑灭了火势。

    父爱如山,就是砸得人生疼。

    温渌是体修,面上还算过得去。桑梦秋的表情就非常抽象了,估计身上被止洲砸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多么感人,止洲明明可以用水的,偏偏用了冰雹。

    自从众人开始推理就不再说话的女声突然响起:

    【货郎、大厨死亡。按照规则,不得以任何声音、动作参与后续讨论。】

    【请尽快指认凶手,并找出藏在你们当中的杀人狂和恶鬼。】

    这一次,所有人都能听见。

    温凌撇撇嘴,“有的人都当着我们的面杀了两个人了,这杀人狂还有别的选择吗。至于恶鬼么,无缘无故袭击人的那位呗。”

    桑梦秋不能说话,只能瞪大眼睛,满脸委屈和愤怒,仿佛在质问怎么误伤了他。

    【指认游侠为钱老爷案凶手,屠户为钱翔案凶手,屠户为杀人狂,大厨为恶鬼,是否确定?】

    “我无异议。”止洲率先表态。

    桑梦秋发出无声的冷笑,点了点头。

    温渌不情不愿地颔首。

    四票了。

    令朝懒得再争辩,只是定定看向佚彩,哀声道:“仙上,他们都可以不信我。只要你信我就够了,我不是什么杀人狂。”

    佚彩坚定点头:“我信你清清白白,只是失手杀了他们三个,本心不坏的。”

    ……令朝听完自暴自弃地投了自己。

    师又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场上一边倒的局势让他选择压下心头微妙的感受。

    【恭喜各位,指认失败。凶手获胜。】

    温凌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可能不对?”

    【钱翔案凶手为,道长。杀人狂为,屠户。恶鬼的真实身份是,绣娘。】

    师又槐总算明白了这种微妙感从何而来。

    止洲和佚彩在推理的过程中几乎很少说话,现在回想,他们的每一句话恐怕都是故意为之。就连止洲故作不耐烦的坦白,恐怕也只是为了引出其他人的线索混淆视听。

    随着女声将众人身份一一揭晓,佚彩的周身也弥漫着一股寒气。头发如海藻般疯长,直至蔓延到脚踝。

    本该是有些惊悚的画面,佚彩却分神想到,这估计是昆仑宫那些个秃头长老梦寐以求的场景。

    几人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门外突然传来了重物撞击的巨大声响。

    “听说有个邪祟,把钱府父子都害死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害咱们钱家胡同的街坊邻居了?”

    “交出邪祟!交出邪祟”……

    此起彼伏的抗议声在钱府大门在响起,厚重的大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群情激愤的百姓敲破。

    越来越难以控制的讨伐声像是某种可怕结局到来的征兆,总觉得不按他们的要求交出邪祟,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

    【各位是否要交出恶鬼,平息百姓的愤怒声讨呢?一盏茶时间后,请给出选择。】

    这时,止洲接到了女声发布的独立任务。

    【你是一个立志除尽天下邪祟的道长。你要除掉恶鬼,你的任务是说服他们把恶鬼交出去。】

    “她不是什么恶鬼,是我要守护的人。”

    【哪怕放弃任务的代价是你可能会死?】

    止洲看向佚彩,眼底平静无波。

    “知道了。”

    女声陷入沉默,不再回答。

    【屠户,你精通阵法。你清楚地知道钱府本身就是钱老爷请人布下的阵,只有恶鬼破坏阵眼才能保护你们周全。请你阻止一切想要交出恶鬼的人。】

    令朝哼了一声,“要是真有蠢货动了交出仙上的念头,他们死不足惜。”

    女声好像有点儿无奈,一个两个的都不太配合。

    刚才还打的不可开交的几人,这会儿倒是空前团结。

    桑梦秋终于能说话了,第一个发话:“有我在,谁都别想动歪心思。”

    温凌拍着胸脯保证,“有事我们一起扛着。”

    令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我拼上命也会护仙上周全。”

    温渌小声咕哝,“大不了就是死在一起嘛,不亏。”

    师又槐沉吟,“我们联手,未必没有胜算。”

    止洲没有说话,此刻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佚彩。他的答案已经在心里说过了。

    佚彩掩面而笑,过分白皙纤细的手指长出尖利的指甲。“各位好意,我自当投桃报李。”她走到大厅的空地上,画了一道复杂的法阵,发丝垂落一地,像一条蜿蜒的河流。

    随着笔画落下,一切声音仿佛都被巨兽吞噬,风声、嘈杂人声都消失不见。

    过了片刻,最后一笔落成。愤怒的百姓彻底消失,门外安静如初,仿佛刚才只是人们的一场幻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再次回到耳畔,给人一种重获新生的实感。

    【恶鬼破坏了阵眼,恭喜各位活了下来。】

    虽然误打误撞走向了正确的结局,但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开。

    比如钱翔案的凶手怎么变成了止洲。

    桑梦秋和温渌又为何会死。

    好在,女声并没有继续卖关子的打算。

    【恭喜绣娘完美完成本轮全部任务,作为奖励,将以你为线索叙述故事背景。】

    佚彩礼貌道谢:“谢谢,这个奖励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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