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共轭师生

    佚彩曾受协会委托,顺手接过一个年代文的短线任务:抚养反派长大成人。

    然后她穿越成了一个小学生,很显然,她自己得先长大成人。

    放学的路上,佚彩会路过一个种着花的小洋房,洋房门口总有一个老爷爷晒太阳。

    街坊邻居都说,老爷子性格古怪孤僻,无妻无子,没有亲戚朋友,旁人和他搭话也不理。

    佚彩觉得,他身上可能有剧情点,于是主动找他聊天。

    老爷爷像一棵苍老的榕树,睁开混浊的眼睛望向她。

    出乎意料,老爷子性格并不古怪,会听她抱怨学校的英语课文太难背,然后笑着说慢慢来。

    他实在太老了。

    老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化作一捧土,变成养料重新回归他身后的花团锦簇。

    有时候话要说上好几遍才能听清,但他总是很耐心、很努力地听。

    小洋房里的花都是老头儿精心养护的,不乏很名贵的品种,路过的小黄狗停下来嗅嗅都要被他用拐棍撵走,但佚彩可以随便摘。

    佚彩告诉他,这座花园很漂亮,像是从童话书插图里变出来的一样。

    老爷爷说,童话书住着会魔法的小精灵,他是替精灵看守花园的园丁。

    有一次她把脏兮兮的蜡笔画拿给他看。

    线条凌乱,各种鲜艳的色彩碰撞在一起,连美术老师和同学都搞不明白她的画。

    老爷爷却说,画得很棒。

    直到后来她在洋房里见到那些被白布盖着的油画,才意识到老爷爷是很有名的大画家。

    秋天到了,老爷爷院子里的漂亮鲜花凋谢了不少。

    一场流感袭来,很多人都病倒了,佚彩也不例外,发高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再醒来,她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太太。

    她一生拿起过各式各样的画笔,在最高等的艺术学院接受各界名流的恭维,也割过猪草,睡过牛棚,背井离乡去了铁城。

    佚彩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个瘦削的、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她脾气不算好,拒绝了所有想要拜访小院的客人。

    即便是冬天,院子里的花依然开得绰约多姿,枝叶上松软的雪像香甜的奶酪。

    紫罗兰、重瓣银莲、玛格丽特、卡罗莱纳茉莉,还有花纹各异的角堇。风与花瓣碰杯,编织成色彩绮丽的梦。

    雪花来时洋洋洒洒,但傍晚就会融化。莳花弄草的年轻人隔着窗与她对望,和雪地里的花一样生机勃勃。“老师,国王饼已经买好了,奶油和杏仁都是最新鲜的。”

    搭着披肩的佚彩冲他扬了扬手,每当这个时候,年留青就明白,他该退场了。

    卡特琳太太从不提起自己的过去,整条街上的人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的丈夫究竟是离异还是去世。她的两个女儿据说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除去逢年过节极少来访,因为卡特琳太太不乐意接待她们,总是把他们连人带礼物一起撵出去。

    年留青打开大门,卡特琳太太的大女儿已经有了白发,将撑伞的保镖留在门外,朝他点头后脚步不停走到门前。

    就连二女儿也至少比他年长一旬,眼角有了细纹。“我给母亲带了花种,让人放在仓库的架子上了。”

    珠宝、古玩卡特琳太太一概不收,只有花种能被带进这个小院子。

    年留青合上大门,停在门口的汽车像沉默的钢铁怪物,保镖朝他致意。

    有邻居把彩灯挂在栅栏上,但是太喧闹了,远不如花园里那些自然而然流动的色彩温柔。

    下个月,他就要举办第一场个人画展了。

    谁能想到,几年前他还是个饿着肚子修零件的学徒工,为自己能否活着度过铁城的冬天而发愁。由于营养不良,已经十几岁的他看起来格外弱小,像没长开的萝卜苗。

    年留青沿着街巷打转,没有走太远。

    在楼体的阴影里,在扑面而来的冷空气里,年留青终于得以喘息。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张牙舞爪的野兽,涌动着畸形的、丑陋的情感。

    卡特琳太太资助过很多学生,教他们画画,让他们有一技之长可以安身立命。

    他不是最特别的那个。

    雇佣一个身高和力气都不够格的小孩修剪花园,与做慈善无异,但卡特琳太太拒绝承认她的好心。

    一开始,发现年留青临摹她的画作时,卡特琳太太非常严厉。

    她对他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年留青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了。

    后来她又说,想学,我教你。

    绘画一途,年留青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学生,但他足够勤奋,还真摸索出了眉目。

    她随手点拨一二,已经足够他在画坛崭露头角。当然,他仍未丢下打理花园的工作。

    他惊叹于她广阔的眼界和胸怀。

    她很少离开院子,但她远眺的眼睛里藏着一整个星系。

    她纯粹的灵魂应该挣脱行将就木的躯体,寄寓在绽放的花里、跳跃的诗行里、闪烁的星星里,不受腐朽时间侵扰,如他这般的庸人流沙般划过身畔,不留下半点痕迹。

    年留青曾经偷偷捡回她扔掉的旧书,读得废寝忘食。看书,也看她的批注。

    某本书里夹着一张照片,被人滴上了墨,却仍保留了照片主人年轻时风华绝代的证据,冷静、锐利、从容。

    老师好像从来没变。

    岁月留给她满身伤痕,但她施施然笑了,不原谅、不怨怼,拂去肩上时代落下的尘埃。

    年留青甚至卑劣地想,如果是年轻时的她,自己或许连结识的机会都没有。

    年留青可以肯定,自己并未患有精神类疾病,更没有超脱人类认知的奇怪癖好。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正走向盛年,而她逐渐佝偻,他们在各自的时间线里向前,然后永不相交。

    他可以不在意世俗的议论,但他绝不会沦为欲望的奴隶。

    因为那是他琨玉秋霜的老师。

    她在绘画、雕塑、设计等艺术领域都有着极高造诣,但极少出售自己的作品。

    她一生未婚,却收养了两个女儿。很多受资助的孩子想叫她妈妈,都被她拒绝了,说她只是个有点闲钱的老太太,并且拒绝任何人探望,几次搬家。

    他只能做好一名踏实勤奋学生的本分,除此之外,再不能僭越半步。

    只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是唯一一次,佚彩亲自送别两位养女。她轻叹一声,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都把反派抚养到快退休了,这任务才算完成。

    两个女儿邀请她同行返乡,佚彩摇头,“我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孩子们,你们替我回去看看。”

    开玩笑,短线任务耗了这么长时间,她恨不得原地蹬腿下线。

    两位女儿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时嘱咐年留青照顾好母亲。

    年留青倒宁愿她们看向他时,轻蔑不屑,像在看秦宣太后身边那个不成器的魏丑夫。

    但那一眼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对一个年轻小辈的赞赏和期许。

    佚彩看见年留青还在门口。“小年,陪我出去转转。”

    “路滑,您小心脚下。”年留青低着头,礼貌克制地伸出一只胳膊,手背朝上,让她扶着。

    佚彩没有扶,她腿脚还算利索。

    他们没走多远,佚彩就停下来,静静地看风景,表情凝重。

    年留青顺着同样的方向看去,雪水消融,叶子从枝头飘落。

    卡特琳太太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落叶归根啊。

    她却回不了故乡。

    佚彩开口了。

    “你看,第三根栏杆上的绿灯不亮了。”

    “……还真是,您眼神真好,我都没发现呢。”

    年留青承认,是他狭隘了。

    卡特琳太太是一位非常优雅的女士。

    优雅地老去,优雅地走进那个温和的良夜,从此走出了时间。

    年留青仍记得那个冬天。

    月光和雪是冷的,炉火和霓虹灯是暖的。

    她说。

    小年,我这一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葬礼是年留青一手操办的。他一身黑衣,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眼里不自觉蓄满泪水。

    有人说是因为卡特琳太太的遗产全部捐赠给慈幼院,没给他留下一分钱。也有人说,他是卡特琳太太最得意的学生,才不在乎这些。

    多滑稽。

    年留青烧掉了珍藏的照片,哪怕他曾走遍城里的文物修复店,费尽心力祛除上面的墨痕。

    这当然不意味着他烧掉了心中的妄念,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这位新锐画家只是含着泪光苦笑。

    年轻,俊朗,才华横溢。这些溢美之词与他的老师相比,显得多么黯淡幼稚。

    火舌吞噬相片,但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他怎么会让他的老师为人诟病呢,于是他谨慎地销毁一切蛛丝马迹。

    因为我爱你的崇高,我希望我爱你这件事对你而言无关紧要。

    他从不和人提起她,但他活得越来越像她,一生没有恋爱,却资助了许多孩子。

    有人问他有没有想过找个伴,年留青说,画家的画就是他的爱人。

    他们被他的玩笑逗乐了,因为年留青只画风景。

    他闲不住,喜欢旅行,哪儿都去,从人流如织的艺术陈列馆,到某个小镇野草丛生的废弃牛棚。但这行迹太过隐晦,让人想不透,大概他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吧。

    年留青一生不曾对任何人倾吐过自己的心思,也没有创作过任何人物肖像画。他晚年在卡特琳太太的故乡买了一套小楼,搬到那里养老。

    别人问起,他只是说,累了,想歇歇。

    再后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路过了他的房门。

    无解的轮回里,他们像一块玉玦,首尾永不衔接,永远错过,永不圆满。

    可上天呀,他再无遗憾。

    小孩子康复后总是很快又能恢复活力。

    佚彩再路过那间小洋房的时候,摇椅空了。有陌生人拦住她,说房子的主人有东西送给她。

    一幅油画,画着一棵树。

    画的背面原本有一行字的,但被老人擦掉了。

    老人变成了一方矮矮的石碑,他终于留住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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