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不同的年龄段，总会有不同的社会身份。

    小少爷是学生。

    等过了几年，毕业了留在高专，就会变成更加耳熟能详的“五条老师”。

    一手随意放在沙发靠背、一手捏着下巴坐直身体的成年人并没有反驳。

    甚至那双雾蓝色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夹杂着雀跃的兴味。

    雀跃？

    她比小少爷的年纪小了不过一岁，即使叫他“小少爷”又或者是……

    啊……

    “老师？”小鸟游结奈轻声开口。

    “（笑~）咳咳，什么事？”捏着下巴的手指弯起，抵在唇边，五条悟的眼中笑意更盛。

    好歹把嘴角压一压吧，变态教师。

    *

    银座的中心地带寸土寸金。

    五条悟一件衬衫250000円，对于公寓却没有挑选有钱人最爱的顶楼，而是选在了中间偏上的位置。

    坐在沙发上，侧过头，就可以从巨大的落地窗看到和光都市大厦那一座著名的SEIKO钟楼。

    小鸟游结奈对钟楼并不怎么感兴趣。

    却好奇它会发出怎样的钟声。

    好在现在是晚上6:58分，她只需要再等两分钟，就可以等到整点的钟声响起。

    “是威斯敏斯特式。”

    五条悟像是看清楚她在想些什么，热心科普。

    都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必定会打开一扇窗”。

    但总有一些人，会让你好奇、让你纳闷，这样的十项全能，想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上帝到底是给他关了哪一扇门？

    是的，她在说五条悟。

    事实上，不久前，在苹果泥之后，他又给她做了一份秋梨牛奶甜汤。

    尺寸合适的秋月梨削去外皮，又用勺子把里面的核去除，加了银耳和冰糖，炖煮到冰糖融化、银耳软烂，最后再加上牛奶。

    吃起来香甜软糯。

    ——如果里面没有他偷偷放进去的枸杞的话。

    她向来吃不惯枸杞。

    总觉得那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泡在玻璃茶缸里的东西。

    说是药材，偏偏带着甜味，那甜味里夹杂着草本植物特有的青丝味儿，怎么吃怎么奇怪。

    “秋天就要吃梨，润肺止咳。”

    五条悟避重就轻，收到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带着控诉的眼神，也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顶，自顾自的笑。

    笑声很轻，语调微微上扬，“真乖~”

    语气带着她不熟悉的包容和宠溺。

    简直像费心费力的老管家在骗自家挑食的小主人“吃了药就有糖”。

    这种事情放在夏油杰身上，小鸟游结奈觉得顺理成章。

    但要是换成夏油杰的挚友五条悟，她只会觉得有妖气。

    现在分针还有两圈就转向7点。

    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骨瓷餐具，托着腮、垂下眼睑，就可以看到和光都市大厦的门口人流如潮。

    像是那一年涩谷的万圣夜。

    但看起来是成年人的五条悟滴水不漏。

    除了已经在高专任教之外并不能了解到其他什么有用的信息，就连任教，也是她误打误撞的一声“老师”让他破了防。

    “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五条悟抿下一口加了三倍糖浆的牛奶，就听到面前的少女问。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瞬息万变。

    也总有一些让他无可奈何的事情，过了这么些年都没有改变。

    比如面前的少女。

    又比如她看起来安安静静，却不时冒出的一些话语。

    还真是一个谜。

    但好奇心永远不会杀死一只猫，只会让他上瘾。

    五条悟想，然后笑：“我就坐在这里，看着钟楼。”

    这座据说使用了高精度最新精工的石英钟有着漂亮的钟面。

    是石英绿，罩着玻璃，就在夜色里带着一抹水光。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像是漂亮的湖绿色，一如她的眼睛。

    “看着时针指向七点，威斯敏斯特式的钟声响起，然后……”

    五条悟指尖抵着唇畔，向她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说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秘密。

    于是威斯敏斯特式的钟声响起，他在钟声里向她微笑。

    “然后——就收到了上天的馈赠~”

    *

    小鸟游结奈没怎么进过男孩子的房间。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是在另一个世界，完全没有机会。

    而夏油杰的卧室虽然在她隔壁，但因为并没有住上多久，里面也没什么属于男孩子的东西。

    五条小少爷的卧室，和她印象中的截然不同。

    一概的北欧风，就连床单和枕套都是烟灰色，被褥整齐铺着，一旁的书桌上放着几本书、两个手办和一只绿油油的玩偶。

    没有散乱的零食、没有随意摆放的杂志。

    看起来干净的过了分。

    “夜蛾先生的咒骸？”

    稀疏的头发、光秃秃的头皮，看起来和夜蛾正道当初派去找五条小少爷的那个一般无二。

    “这么磕碜的审美，除了校长也没有别人。”

    五条悟附和着，两根手指捏住暴起的河童人偶。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17岁的时候他在缘结神社里被咒骸逮到，丑萌的一个，被他直接薅回家。

    少年人的喜欢总是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那时候尚且不明白自己是怎样的心理，单纯觉得碍眼。

    后来想想，不过是不想在她身边看到他人的咒力残余。

    “惊讶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哦。”

    一脸“你不会刚刚整理过吧”的表情，还真是可爱。

    五条悟回想完毕，半倚在书桌旁、侧着头、看向那个难得脸上露出新奇表情的少女。

    “这间公寓我不常来。”

    他并没有说明是哪一个他。

    小鸟游结奈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他在说17岁。

    那时候他独自一人成为了最强，被不遵循劳动法的高专当成最为稳妥的劳动力。

    996尚且有点夸张，007就刚好恰如其分。

    即使在这个世界里，夏油杰没有叛逃，百鬼夜行没有发生，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次次偷溜出来。”

    小鸟游结奈看着不断挣扎的河童玩偶，轻笑。

    五条悟看着她温软的眉眼，也笑起来：“我以为你会问，17岁的我是怎样的人。”

    “那是16岁的我要自己去寻找答案的事情。”

    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怎么能够依赖旁人。

    她湖绿色的眼睛柔软，眼神却坚定，让五条悟不由笑了笑。

    也对，她一向是这样的个性。

    威斯敏斯特式的钟声再度响起。

    响了十下。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小鸟游结奈睡觉的时间。

    她坐在床沿。

    五条悟站在门口，指尖按住开关的位置：“晚安。”

    “为什么穿高领？”

    “什么？”

    屋顶灯熄灭，一时间屋内漆黑一片。

    只从半开的房门处透出一线走廊里的微薄灯光。

    少女坐在床沿，手腕搭在膝侧，柔软的长发垂落在被褥上，沐浴在光里，抬眸看他。

    “为什么穿高领？”

    小少爷不喜欢束缚，衣柜里的常服大多是露出脖颈的衬衫、又或者T恤。

    从那样多的衣服里挑出一件高领，让她不由想起被伏黑甚尔一刀见血的某一处记忆。

    五条悟笑起来，笑声从胸腔传递到耳鼓，低沉而魅惑。

    指尖划过喉骨，又抵在唇畔，向她眨了眨那双雾蓝色的六眼：“因为——性、感。”

    17岁的五条小少爷说起话来恣意痛快。

    但到了他这个年纪，有些话，要是他不想说，便有无数种方法能打太极。

    不着调、不靠谱、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都让人不清楚。

    不愧是那个不良教师。

    小鸟游结奈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睛，笑：“明天还会见到你吗？”

    于是五条悟倚在门前，看着五步之外的少女，也笑：“还真是没良心。”

    做甜汤的是他，看钟塔的是他，在未来遇到的也是他。

    结果这个小刺猬兜兜转转，问了又问，却没有一句是关于他。

    “算了，毕竟都是我。”

    自己哄好自己这件事五条悟经验丰富，上前几步，揉了揉小鸟游结奈的发顶。

    他身上带着和她同种沐浴露的味道。

    是焦糖海盐味。

    略高的体温随着俯身的动作拢在她的鼻尖。

    动作停了一瞬、眼神停了一瞬。

    即将落在额头的嘴唇勾起，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沉沉响起。

    “就便宜17岁那个臭小子了。”

    房门被关起，小鸟游结奈坐在黑暗里，指尖摸向额头。

    不是“果然是年幼时的我”。

    也不是“果然是我猜的那样没错”。

    最终的答案就在刚才落在她的耳边。

    “果然，无论在什么年纪，我都会反复喜欢上你。”

    *

    哲人说，人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但却能在不同的两天里遇到同一个人。

    小鸟游结奈握着扶手、打开房门。

    逐渐扩大的房门缝隙里，是五条小少爷灿烂的笑脸。

    扬着手、翘着嘴角、说着“呦，好久不见”。

    然后递过一本日记。

    “我突然间记起来，四年前有人委托我帮他寄一个快递。”

    “位置就在三浦半岛，伊邪那美神社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