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盏灯

    青春期的孩子们总喜欢把自己的每日点滴写成日记,当做是对青春的记录。

    但那适用于硝子,适用于夏油杰,适用于任何其他的人,却单单不适用于五条悟。

    小少爷向来奉行“人生在世,不必缅怀”。

    即使手上拿了一本日记,也不过是为了从中找出一张随口放进去的便条。

    〖收件人:小鸟游结奈

    收件地址:横滨东麓缘结神社

    收件时间:请务必在四年后的同一日寄出〗

    便条上的字体娟秀,一看就不是出自小少爷之手。

    大概是一位女性。

    五条小少爷也没想到不过是睡了一夜的功夫,早就被他丢到犄角旮旯里的记忆能自动自觉的冒出。

    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抵着下巴,手肘撑着膝盖,一派回忆中的姿态。

    “这么回忆起来,应该是我进高专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高专向来缺人,更何况是他这样根正苗红的御三家继承人。

    因此,五条小少爷不过13岁的年纪就顺顺当当进了高专。

    没经过夜蛾正道的入学考核,也没经过烂橘子们一轮轮的评估,肆意享受着难得的学生时光。

    于是等到夜蛾正道终于对“六眼神子”的名号祛了魅,惨痛认识到这是个无法无天的问题儿童时,已经到了初一的下半学年。

    退学是不可能退学的,夜蛾正道觉得挣扎一下还能抢救。

    “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要谨慎对待。”

    这样被叮嘱着,小少爷就被监督一路连哄带骗带到了镰仓。

    不过是被称作“土地神”的虚假诅咒,没费什么力气就顺利拔除。

    ——如果撇开被暴力拆除的周边建筑不提的话。

    刚出任务的小少爷还不是很会控制力道,又或者说,在他的字典里,“控制”这个词完全没有必要。

    因此当硝烟散去,他在监督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施施然走出来。

    才发现自己把附近神社的偏殿都炸掉一半。

    “伊邪那美的神社?”小鸟游结奈问。

    “是呢~”五条小少爷理直气壮。

    所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说得再正确不过。

    夏油杰第一次见面炸了她的偏殿,五条小少爷第一次出任务炸了伊邪那美的神社。

    都是惹祸精。

    只不过她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神明,伊邪那美则是最早那一批声名显赫的旧神。

    因此监督当场哭丧着脸打电话求助,留下罪魁祸首单手插兜、悠闲闲逛。

    就遇到了一个女人。

    “一脸惊讶的看着我,说‘还以为是妖怪’。”

    记忆太过久远,五条小少爷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想起来却还是觉得有些有趣。

    “然后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包裹,一张便条,问我能不能帮她寄。”

    五条小少爷并不是那样乐于助人的三好学生。

    又正好是中二病的年纪。

    因此。

    “我以为,你会眯着眼,说一句‘啊?’”小鸟游结奈抿了口温水。

    “这样对我刻板印象,我可是会伤心的哦~”五条小少爷半真半假的做出委屈的模样,翘起嘴角,“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

    他眯着眼,打量着提出奇怪要求的女人,说了一句“啊?”

    日本人向来不喜欢麻烦他人,更何况是去拜托比自己年纪小的学生。

    更何况“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在离开镰仓时再寄出”,以及“邮寄时间请一定选在四年以后”。

    这么看起来,简直像□□电视剧、又或者间谍007里的桥段。

    五条小少爷唯恐天下不乱,想到这里,反而答应了个干脆。

    然后转手把包裹、便条塞给才哭了一场跑回来的新人监督,自己转头忘了个干净。

    故事说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

    五条小少爷住了口,抬眼看向沙发对面的小鸟游结奈。

    “怎么了?”小鸟游结奈问。

    “没什么。”小少爷撑着下巴,摇头。

    但被这样一双六眼一直盯着,总不会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没什么”可以敷衍过去的。

    于是小鸟游结奈弯了弯眼睛:“要夸奖?”

    于是那双漂亮的六眼亮晶晶的眨了眨:“可以吗?”

    五条小少爷向来坦诚,眼睫扬起,雾蓝色眼睛里的若有所思被笑意覆盖。

    “我还以为你会责怪。”

    淡淡的说一句“看起来记性不好”,又或者贴一张白符,上面写着“记忆力up”。

    毕竟一周之前快递就寄了过来,被他耽搁到了现在。

    五条小少爷一向自信,无论做了什么都能一本肯定地说绝对不是自己的错。

    这样的态度太过乖巧,反而像一只闯了祸、于是难得晃着尾巴、凑过来的布偶猫。

    “毕竟是四年前的事了。”小鸟游结奈说道。

    要是换做问她,四年前的某一节课后遇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她也不会记得,更何况。

    “还记得那位女士的样子吗?”她问。

    五条小少爷一直在笑,此刻笑容却顿了顿:“有一双蜜色的眼睛……长得和你很像。”

    原主关于双亲的记忆大多模糊。

    如果按夜蛾正道所说,湖绿色的眼睛遗传自父亲,那么,这一副面容大约就是……

    “或许是我的母亲。”她说道。

    缘结神社在十年前失去了上一任神明。

    神明的殒灭不过是那几种情况:神堕、衰落,现如今倒是还要再加一个——消失。

    十年前原主尚且是个小孩子,一心以为母亲因为父亲的离去而日日哀痛、衰落殆尽。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她没有死去,而是去了伊邪那美那里。

    联想到在夜蛾正道回忆中不知所终、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竹一郎。

    那么,或许就是“为了让死去的爱人重返人间,而与恶魔做出了某种交易”的桥段也说不定。

    小鸟游结奈这里分析的冷静淡然,却不代表五条小少爷也是。

    他曾经亲眼看到过缘结神社的孤独冷寂,日复一日坐在神龛后记录的乏味无趣。

    更何况人是社会动物,需要凭借和别人的交集抱团取暖。

    虽然他一路长大,父母也碍于六眼神子的名号对自己尊敬大于疼爱,但总归祭典上的时候还能问候两句。

    不能事无巨细、不能处处关怀。

    但好歹知晓对方生死安危,不至于一直孤零零守着一座空荡荡的神社。

    简直像个守墓人。

    五条小少爷大逆不道的想。

    想到这里,他剥开一颗草莓软糖。

    本该一口咬下去,最后却递到小鸟游结奈的唇边:“草莓味的,不甜。”

    烤肉店里吃樱花味和果子的时候,她蹙了眉头。

    动作很轻微,但他看到了。

    唇边的软糖散发着草莓味的甜香,是可爱的小熊形状。

    小鸟游结奈扬起眼睫,就对上笑盈盈的雾蓝色眼睛。

    【怎么了,宿主?】许久不见的新系统终于冒了出来。

    「没事」只是……心跳忽然顿了顿。

    舌尖的软糖是不甜腻的草莓牛奶味,就像是昨晚的苹果泥。

    小鸟游结奈看着面前翘起唇角、说着“我说了不甜吧~”的五条小少爷,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似乎是他的安慰。

    这么一来,故事结束后他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就有了解释。

    大概是早就回想起那个女人的长相和她相似,却预料到了结果的伤害性,所以打算暂且不提。

    大型布偶猫傲娇且矜贵。

    却拥有温柔而细腻的内心。

    想到这里,小鸟游结奈弯了弯眼睛:“谢谢你。”

    五条小少爷也没想过能瞒过神明少女,更何况被这样一双漂亮的湖绿色眼睛温柔注视着道谢,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于是也弯了弯眼睛:“不客气~”

    正事告一段落,小少爷总算想起来管一管自己。

    “我昨天,穿越了?”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小鸟游结奈的隔壁卧室里突然觉得浑身发热,像是疼、又像是在发烧。

    上天知道,他自从八岁以后就没有再生过病。

    又怎么会烧糊涂了,以至于再次醒来,就到了自己在银座的私人公寓。

    看样子8岁的小家伙,和不知道多少岁的成年人的记忆并没有留给他。

    小鸟游结奈一本正经:“是八岁时候的你,软软糯糯的一团,说自己牙痛。”

    小家伙年纪小却嘴硬,并没有说这句话。

    但五条小少爷不知道,“hmm~”了一声,才笑:“真假~”

    他以为这是神明少女难得的一个玩笑,直到手机响起,是一个带着上位者威严的少年嗓音。

    只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带着几分无奈。

    “能变大变小的布料倒是没有,蜘蛛丝做的紧身衣你要吗?”

    能变大变小?

    紧身衣?

    五条小少爷蓦地想起厨房里残余着苹果泥和牛奶炖雪梨的瓷碗,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缘结神不会做料理。

    8岁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也不会。

    变小倒是能理解。

    变大……

    “未来的我来过?”

    五条小少爷得出结论,做了甜点却不清洗,按他的性格来说无异于示威。

    那么问题来了。

    “他做了什么?”

    兜兜转转、拐弯抹角、走了还要彰显一把存在。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

    所以说这种类似于,走之前还要留下自己气味的猫猫行为能不能适可而止?

    不良教师是,问题儿童也是。

    被五条小少爷颇有气势的身体前倾、被迫抵在沙发靠背的小鸟游结奈有些头痛。

    更为无奈的,还是小少爷捻起她衣领处的一根雪色头发。

    雾蓝色的瞳孔中暗色翻涌。

    “这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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