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改变。
有些事情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
小鸟游结奈知道,即使她改变了夏油杰的叛逃,改变了星浆体事件,改变了五条小少爷人生中第一次的失败与重创。
但这种改变也不过是暂时。
又或者说,只是改变了事情发生的时间与地点。
面前的天与暴君神情散漫。
包裹在衬衫之下的肌肉却细微的紧绷着,等待随时的暴起。
他向来像是一头猎豹,但猎豹是夜行动物。
却因为不良教师突如其来的心血来潮而被迫暴露于日光之下。
因此难免不满的啧了一声:“又有多余的事情要做,这要加钱。”
这一场暴风雨足足下了两天,连带着让他赛艇都没法赌,这会儿却突然开始放了晴。
真是难得,他这种人也会走大运。
而五条小少爷只是不动声色的将小鸟游结奈挡在身后。
墨镜滑落在鼻尖,笑得嚣张又恣意:“那么不如我们来做一场交易,15亿。”
当初五条悟用十亿从禅院家买下伏黑惠。
此刻,又加了五亿要从伏黑甚尔手里买下她的命。
尽管不合时宜,小鸟游结奈还是轻笑出了声,换来剑拔弩张的两人组一致的侧目。
不过伏黑甚尔是觉得这小姑娘脑子怕是有点毛病,五条小少爷却是纵容的翘起唇角:“笑什么?”
小鸟游结奈于是回答:“我还以为你会直接一拳打上去。”
用上“苍”又或者无下限,总归不会这么好说话。
想到这里,她又笑起来,轻快的、调笑的,“从没有想过,我的命居然这样值钱。”
她站在卧室正中,那一盏日光灯的下面。
睫毛纤长而卷翘,在灯光下像是漂亮的淡金色,连带着那双湖绿色的眼睛也澄澈的过了分。
这就是神明吗?五条小少爷想,这样干净而圣洁。
但下一刻,他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我可是很有钱的。”
又何必因此冒不必要的风险。
这样说着,他揉了揉神明少女的发顶,又在她因掠过眼睫的碎发而下意识闭眼时,拇指揉了揉她的眼尾。
分明是个柔软的小姑娘才对。
但金钱虽然万能,却总会在最重要的节点掉下链子。
牵扯出什么自尊心、又或者胜负欲来。
因此,时隔一年,从二次元变换成三次元,小鸟游结奈终于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对决。
咒力对体术。
天才对天才。
拳拳到肉、刀刀下了死手。
即使隔着一条庭院远远看着,她也不免觉得心惊,更何况是场内打的正欢的那两个人。
五条小少爷生来就习惯了站在咒力的巅峰俯瞰。
没有经历过体术提升到极致的肉搏,也对抛弃自尊的丧家犬的暗杀伎俩没有什么过多的设想。
直到被天逆鉾切断术式。
他才发现,原来一个没有咒力的人可以将暗杀进行的这样滴水不漏、准备万全。
“我见过你吗?”
侧身躲过一招攻击,五条小少爷问。
回答他的是伏黑甚尔的一记重拳。
甚至在周遭扬起烟气:“能被六眼记住,那还真是荣幸。”
代代相传的咒术总是福祸相依。
好处是一代代的钻研能让术式的开发更加容易。
坏处则是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让外人知道了,对付起来就更容易伤及根本。
不幸的是,伏黑甚尔就是后者。
更为不幸的是,他有将之运行到极致的能力。
那么,他能做些什么呢?五条小少爷想。
术式被切断、动作被看穿、即使六眼监测到了那个男人的踪迹但身体却难以追赶。
他第一次感觉到疲惫、第一次感觉到烦躁。
那么,他能做些什么呢?
他在发呆,小鸟游结奈想。
即使依旧维持着咒术的运转,动作上也看不出任何的不连贯,但她莫名确定,五条悟在分神。
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对决。
他会因此学会反转术式,学会运用“赫”和“茈”,名副其实的成为神子,站在这世界的顶点。
但前提是,他会在这场对决中成功,而他现在分神了,甚至差一点被刀尖划破额头。
“五条悟!”
小鸟游结奈隔着一整座庭院喊他。
电视剧里主角在决一死战的时候,旁边的亲友总是会在危急关头大声喊话。
她总觉得那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只是在添乱。
但真的到了自己面前,才发现,原来是不由自主、情不自禁。
因为在意。
所以关心则乱。
“五条悟!”
“要赢啊!五条悟!”
神明少女隔着一整座庭院在喊他。
手指拢成一个半圆、抵在唇边。
她向来冷静而疏淡,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
“居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吗?”
五条悟不由笑起来,甚至察觉到他的眼神,湖绿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
居然被鼓励了啊。
还真是……
“喂喂,六眼的神子也会突然发疯吗?”
伏黑甚尔看着脸颊被划出一道血口,还笃自仰头大笑的神子,觉得这一个两个都有毛病。
但他做的是收割人命的工作,不是精神病院的主治医生。
疯了更好,连带着六眼的悬赏他也能一起拿。
正好买一票大的。
他这样想着,一刀贯穿眼前少年的咽喉,刀刃再一路向下,马上就将斩断六眼的肩胛。
刀刃却像是陷在了沼泽之中,不能再往下一寸。
【呜哇——】
伴随着新系统迟来的惊呼,一朵血色的莲花在小鸟游结奈的眼前绽开。
猩红的、即使并未触碰,她知道必然是滚烫的。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吗?
到底是哪里错了呢?小鸟游结奈想,还是正因为哪里都没有错,所以五条悟才必须经历这所有的一切?
每一次苦难都无法规避,每一次失败都无法逃脱。
又或者说,似乎他的一生尽是失败。
【啊咧咧,宿主不去帮忙吗?】
「还没到时候」这是属于他的战役,不容她来打断。
而庭院的另一侧,伏黑甚尔握着纹丝不动的刀刃,倏地放手、后退。
野兽的直觉让他感觉到某些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即将发生。
“呐,你知道吗,大、叔。”
没有一个将死之人,能够有一双这样明亮的眼睛。
昳丽、璀璨,像是融化着星屑,又像是升腾起熊熊不灭的火焰。
五条悟站起身,抬手拔掉咽喉的匕首。
指尖转了个刀花再随手扔掉,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叮”一声响。
被洞穿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却没有转过身,而是侧着头,向伏黑甚尔笑。
“我第一次来这间神社的时候,夜黑风高、肚子很饿、好不容易吃到了上天馈赠的大福,却被突然冒出来的缘结神指责,说是没许愿、没投钱、没询问——很过分吧?”
他用的是问句,却压根没打算听到回复,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我们一起看了秋雨、枫叶、吃了烤肉,我成为了这间神社的神使,也成为神社里除了神明大人以外的唯一一个人。
我总觉得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记录着人们不知道是幻想还是妄想的日子该是无趣的,但我看到了那样的微笑。”
那样的微笑,在晨光中、在夜色中。
弯着眼睛、翘着花瓣一样的嘴唇,温柔而细致的看着你,就好像你终于在日复一日的试探中成为她的习惯、模糊了界限、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他扬起指尖,磅礴的咒力源源不断的聚集、凝固。
正极和负极结合在一起,就像他和与他截然不同的缘结神。
“你犯了两个错。”
五条悟在因为咒力而猎猎作响的风声中笑。
“第一,杀我时没有用那把武器。”
他转过身去,看向那站在缘廊里,温柔看向他的湖绿色眼睛。
咽喉处的伤口已经愈合完毕,只剩下一道淡红色的伤疤横亘在喉骨之上,像是一条枷锁。
斩不断、无法挣脱他也不愿挣脱。
因为那枷锁的另一头握在缘结神的手心里,他自愿奉上的,再没有收回的道理。
而小鸟游结奈只是笑。
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衣角和喉骨之上的伤疤。
原来不良教师习惯穿高领的原因和她预想的并没有错。
只是她没有想到,五条小少爷看明白了她的袖手旁观和放任,却放任她做了这样的一切。
因为。
“第二,你不知道,爱是世界上最扭曲的诅咒。”
世界被他握在指尖。
万物在他面前碎作齑粉。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
“就没有更温柔的表白方式了吗,诅咒先生?”
乌云散尽,小鸟游结奈站在缘廊里,对着那个一身狼狈的小少爷笑。
于是小少爷也笑,挑了挑眉,一脸的无辜:“诶?我可是超级走心呢~”
在那么激烈的战斗中明白了自己的内心,说他是纯爱战神也不为过吧。
拍了拍身上的灰,擦了擦脸上的血,小少爷走过庭院,站在缘廊前,抬头:“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奖励。”
一句夸奖、一个摸摸、甚至一个亲吻。
五条小少爷比她高了一个头。
此时此刻,他站在缘廊下,小鸟游结奈站在缘廊上,就恰好可以平视到那双雾蓝色的眼睛。
浸着笑、发着亮、像那个说着四点钟过来三点钟就会开始幸福等待的小狐狸。
于是小鸟游结奈倾身。
轻轻吻在他的眼睫,又伸出手,将他抱了个满怀。
她当初玩游戏的时候,论坛里曾经有这样一句话:
最强的神子啊,你到底是因为路过所以留恋此处,还是因为留恋所以路过这人间呢?
但此时此刻,她却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神子爱世人,为世人死去,而后永生。
“欢迎回来,五条悟。”
欢迎回来,主神。
隔空矗立的白塔在那一刻崩塌为无数的光屑,随着风迤逦而去,仿佛一条璀璨的星河。
游戏的通关提示并没有响起。
小鸟游结奈透过五条小少爷的肩看向半空,似乎在虚空之中听到那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宏圣嗓音。
〖欢迎回来,缘结神〗
祂自寂灭中醒来。
成为立在高山雪顶的苍凉神邸,生来便注定背负一切,因此强大、无垢、无所不能,却单单不知如何为人。
直至祂看到跌落泥潭却依旧不染晦暗的缘结神。
因此,游戏是假,救赎是真。
另一个世界不过是祂造出的幻影,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在冬夜死去、又在冬夜归来的缘结神。
“怎么了?”
五条小少爷察觉到什么,侧头只看到一片虚空。
“没什么。”
小鸟游结奈弯了弯眼睛,戳上他的嘴角。
没什么。
她终究,拥有了自己的月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