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羊家夫妇的包子摊在市集第二列第二个位置,挨着市集口很近,一有热闹看,进出市集的人便停下脚步围了过来。

    林思虞和许氏手里有活,再加上被围观群众堵住了视线,母女俩丝毫没注意到市集前面发生的这一幕状况。

    林记小摊排在前面的客人也想凑过去看看,但不舍得丢下排了这么久的队,索性也没有过去,后面眼瞅着买不着包子的客人们倒是离了队,挤前面去看热闹了。

    直到听见尖叫声,林思虞才停下手中动作踮脚望过去,许氏将两个包子夹到盘子上,递给客人后也跟着停下。

    母女俩对视一眼,许氏的右眼皮猛跳,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下一秒,就见一名身穿蓝黑色褐衣的老衙役来势汹汹地走到她们摊前,用带着伤疤的手正了正衙役布帽,接着眼睛看看条幅又看看笼屉,说要将她们带走!

    带走?带哪里去?这架势,想也不用想就是县衙。

    许氏将林思虞揽在身后,强装镇定鼓足勇气道:“这位官爷,不知我们母女所犯何事。”

    老衙役方才没细看,说完话后见是个美貌妇人带着个小女娃,再看摊面整洁,衣着也干净。

    一般百姓听见要被带走,早就慌得跪地求饶,这母女俩倒是特别,他不由得高看一眼。

    再一瞥,看见了一堆竹筒,老衙役心中诶了一声,林记…好似他在县衙里吃过的荷花粥,也是林记的。

    那荷花粥是县令大人时不时分给大家的,他有幸尝(抢)到过两次,味道清甜温热养胃,不禁有了些许好感,说话的声音也没那么严厉了。

    “有户人家吃林记包子出了事,我们要将你们带走提去审问一番。”

    许氏满脸写着不可能,林思虞看了眼市集前面,心下了然。

    还不等母女俩回话,在摊前排队和已经买上包子的客人却是站不住了。

    “啊?出了事,莫不是这包子不干净?”

    “呸,官爷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速退银钱!”

    吃着包子的客人忙将包子放下,拍着胸膛低头试图呕出来,摊前排着的队也散开,乱作一团。

    见事情发展不对,林思虞从许氏身后跳出来道:“各位客官,我们家卖包子虽才几日,但名声在外,荷花粥也是颇受推崇,万万做不得这等事砸了自家招牌!请大家相信我们,况且,前面不还有一家林记包子吗?”

    面色冷静,声音清脆稚嫩,说话有条有理令人信服。

    老衙役见眼前小女娃不仅没有哭闹,反而泰然自若口齿伶俐,惊讶地挑起眉,不禁又高看了一眼。

    想到自己方才所言确实有些含糊,清了清喉咙,他又道:“没错,是将两家林记的人一并带走,眼下还未知是哪家,需要带去衙里经由大人审问。”

    “呵,你们不吃我吃!前面确实还有一家冒牌林记,指不定是他家做出来的事呢!”

    “我记得之前那姓羊的就有过这种事,不知做了什么,被他们躲过去了!”

    “小花仙,我信你!”

    林思虞低头看着地面,面色绷不住了,她什么时候能丢掉这个绰号!

    再抬头,已经恢复风轻云淡的样子,拍了拍许氏的手以示安慰,笑着对老衙役道:“这位官爷,能不能容许我们将摊面收整一下,架着骡车过去。”

    许氏也是点头,反正她们也快卖完了,不知这一趟要耗费多长时间,为防有偷子,最好是将物件全都带上。

    老衙役身后跟来了几名衙役,他伸手拦住他们上前押人的动作,沉思两下,点头道:“那你们动作快些。”

    在几位热心肠客人的帮助下,母女俩以极快的速度将所有物件都放到了骡车上。

    几位客人还想将笼屉里剩余的包子买走,老衙役摇头不允。

    “这些包子都要作为物证检验一番,不能再卖了。”

    林思虞有些庆幸,幸亏今日将毛毛托付给二堂姐了。

    不然,照毛毛如今的脾气,看到这些高大的衙役将她‘抓走’,不得冲上去开咬犬命难保。

    在衙役们的催促下,又围成一片的百姓路人让出一条路来。

    说是架骡车过去,实际并没有,是由一名衙役牵着骡子走。

    母女俩也没有坐在板车上,一步一步跟在老衙役的身侧出了市集。

    市集口被押住的羊大婶面色难看,嚷嚷道:“官爷,凭什么他们能将物件带出来?!”

    羊大伯脸色铁青,方才他们可是花了一百个铜板才托了市集小吏帮忙照看摊面和小孙子。

    老衙役见了截然不同的两家林记,心自然偏向了态度和摊面做得好的一方,不说话,瞥了眼羊家夫妇。

    羊大伯和羊大婶看到老衙役略带杀气的眼神,又看看年轻衙役手中出了一半刀鞘的腰刀,咽了咽口水,不再多嘴。

    一行人向着县衙过去,因着县里近年来治安不错,这种场面不多,闲来无事的路人百姓和想看后续的市集食客也跟在后面。

    林思虞和许氏在道路两边百姓的注视下挺直着腰板,此事绝对与她们家无关,母女俩问心无愧。

    羊大伯羊大婶有样学样,只是眼珠子乱转,细心的路人一看就知道夫妇俩心虚可疑。

    很快进了县衙公堂,‘明镜高悬’牌匾正正钉在堂内中轴线的墙上,林思虞和许氏站在堂中右侧,羊家夫妇站在堂中左侧。

    公堂之上,一位五官普通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正坐于主座之下,头戴官帽,身穿青色官服,面无表情。

    公堂两侧分站的六名皂隶用长红棍敲打地面,一声惊堂木的拍桌声后,官员开口了。

    “知县大人如今远在府城,王主簿告病在家,今日此案由本官代为审理!”

    话落,又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张典史看着面前明晃晃分为两家的‘犯人’,半眯起眼睛。

    老衙役连忙回道:“回大人,这早午市有两家林记包子,卑职分辨不清,只好全都带过来,由大人裁断!”

    张典史点头,冷声道: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巳时四刻,有户人家来报案,自称吃了林记包子后腹泻呕吐不止,且其中一女子至今仍旧昏迷,本官差人去查验,经查属实,故差人将你们带来审问!”

    张典史怒哼一声,昏迷女子是他养在身侧看着长大的亲侄女,早就将其当做亲生女儿,今日横遭此祸,实在可恨。

    羊大伯羊大婶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道:“大人,草民是大鱼村羊姓族人,行族六,名唤羊常,这是草民的妻子,姓黄。”

    “大人!绝对不是草民家的包子啊,定是吃了她们的包子才出的事,她们家才是林记!”

    许氏咬牙切齿:“大人,民妇家住大坛村,夫家姓林,民妇姓许,这是民妇小女思虞。家中营生是林记不错,但扪心自问,断断做不出此事!请大人明鉴!”

    林思虞握住许氏有些颤抖的手,补充道:“这位大人,我们家只卖一种鱼肉包,每日都卖得不剩,馅料都是新鲜调制的,卖了这么多日的包子都没有发生什么状况。倒是这两位叔婶家的包子摊今日是头一回卖鱼肉包。”

    “且两家的包子无论是皮还是馅儿的味道都不一样,我家的包子如今就在堂外骡车上放着,大人,谎话谁都会说,包子可说不了谎,您大可将我家包子与涉事包子进行比对。”

    羊大伯羊大婶顿时慌乱,如今狡辩什么也不管用,他们家的包子面是用最便宜的糠面和一两白面掺的,皮发黄,一对比便知。

    张典史扫视一番,道:“将两家包子呈上来。”

    几个衙役将包子按两家站位呈上,比对一番,张典史心里有了决断,又有一名衙役在张典史耳边嘀咕几句后,张典史重重一拍桌子。

    还未等他发话,羊大伯插嘴狡辩道:“大人,就算是买的我家包子,也不一定是因为包子伤了身,这么多人买了我家包子吃,怎么就那户人家伤着了,许是吃了其他吃食!”

    “证物在此,你们还敢抵赖!方才已经查出,那包子里还掺了味禁食草药!”

    张典史咬牙,那草药正巧和他侄女所喝的咳疾药方相冲!

    此时,

    “大人!有受害百姓求见!”

    一名衙役穿过堂外百姓,领着位老妇进入公堂,老妇拄着根拐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身样式好看的衣裳,只是料子是寻常布料。

    张典史心一紧,微微瞪向老妇身后的一名中年婆子,他母亲如今年纪大了,又吃了有害包子,怎么能来衙里吹风。

    林思虞皱起小眉头,怎么觉得这位阿婆很眼熟。

    老妇走得极慢,锈色瞳仁饱含深沉,目光迅速向公堂四周掠过,在看到一个小身影时,一时间竟然愣在原地,眼睛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喜之意。

    想到来县衙的目的,她收回眼神,慢慢挪步进了公堂里。

    “大人,老婆子听闻有两家林记,特来指认,今早的包子是身后家奴去买的,她认得那包子摊摊主的样貌。”

    中年婆子看看两边,指着羊家夫妇,道:“回大人,老奴今早正是从他家买的包子!老奴也作证,主家吃包子前后并未吃其他吃食,吃了包子一刻钟后便生了事,我家姑娘至今未醒,大人也自可差人去查!”

    堂外站着的百姓叽叽喳喳,有几人大声开口:

    “大人,小女子也是吃了口他们家的鱼肉包子后身子不舒服!”

    “大人!草民今早吃了他家包子后,也是肚子疼的很,正纳闷呢,还以为是喝了凉水的缘故,原来是因为包子!”

    “……”

    “大人,草民只是个揉面蒸包子的,这馅儿是草民媳妇调的,草民也不知她做了什么!”见抵赖不得,羊大伯一咬牙,将事情推到羊大婶身上。

    羊大婶愣了下,脸色苍白艰难点头道:“大人,都是贱妇一人所为,凌波鱼贵,贱妇为省银钱,用的食材都是最便宜的腐臭死鱼,菜也买的蔫坏的,草药也是为遮掩气味放的,贱妇认罪。”

    时常逛市集的一名百姓道:“大人,草民记得这羊家的包子之前就出过这档子事,后续却不了了之!”

    倏忽,一名清瘦的跛脚汉子从人群中冲出来,重重跪在地上叩了个响头,声音凄切道:

    “大人请为草民做主!八年前,草民和草民的爹娘也在县里支摊卖包子,因为干净量足,生意不错。”

    “但自从与这姓羊的发生口角后,便有一日莫名其妙包子里掺了毒鼠药毒死了人,任由草民如何喊冤,草民的爹还是被绞杀,草民也被打伤了腿脚,没收了所有家产。”

    “之后又被这姓羊的到处宣扬,失了名声,营生也做不下去,现在勉强捡拾柴火糊口。今日这事这姓羊的绝对知情!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大人!”

    跛脚汉子哭得声音干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些百姓闻言也抹起了泪珠。

    羊大伯指着他,怒道:“你血口喷人!”

    羊大婶面色一慌咬到了舌头,发出了抽气声,眼神时不时看向羊大伯。

    张典史是四年前从隔壁县调遣过来的,上任几月后又来了新上官萧知县,对此旧案一概不知。

    他思索片刻,冷静问道:“本官问你,你可有证据?且不论这个,这三年多的时日里,你为何没有来县衙击鼓伸冤?”

    跛脚汉子苦涩一笑:“大人,草民没有证据。未能来击鼓伸冤,是草民不敢。”

    “草民知晓这几年县里被萧知县和几位大人治理的极好,但一介卑贱小民岂能劳烦大人奔波?今日是凑巧听闻这姓羊的被差爷抓了,特来看一眼,草民也是听见他厚脸狡辩,一时想起死去的爹娘,想就此揭发,全了草民娘亲的遗愿。”

    张典史闻言点头:“既无证据,此旧案日后再议,你放心,若真有纰漏,本官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接着他盯向羊大婶,道:“黄氏,今日这案你是否要认罪?”

    羊大婶看了眼低头的羊大伯,点头道:“大人,贱妇认罪。”

    今日只是吃伤了人,严重点也就罚些银子坐几旬牢狱,羊大婶甘愿揽下罪名。

    张典史看了眼堂外百姓,低头沉思,片刻后,道:“如此,今日大鱼村黄氏所犯之事,乃是触犯《周律·刑律·营生篇》所书第二律例,罪当笞三十,狱二旬,酌情罚银。”

    “因其使苦主家一人昏迷,三人腹泻。故,罚银三两,并自费请医医治苦主。黄氏犯错,羊常为其夫,亦有错,故同笞三十,且三月内不允再行此营生。至此,可有疑虑?”

    眼神锋利,羊大伯不甘叩头接受,羊大婶心疼银子哭了起来。

    这时,林思虞抬头看向张典史,道:“大人,不知我朝是否有关于营生恶意竞争的律例?”

    张典史眼眸微抬道:“并无,但萧大人有此提议,已经经由圣上过目,还未记入《周律》。”

    “那大人,他们将十几年不变的摊名改为‘林记’,还将他们的孙儿扮做成我的样子,恶意争夺因着林记名声而来的新客,是否涉及恶意竞争?”

    虽说宁惹君子不惹小人,但林思虞心中确定,那羊大伯定是八年前做了坏事,快活不了多久了。

    县里治安不错,她也不怕羊大伯在市集找她家麻烦,况且,这人如今第一要务定然是想要逃离县里。

    有一家冒充她家尝到了甜头,那必然还会有第二家,因此要防微杜渐,所以她开口问了。

    话落,堂外站着的几名客人也附和起来。

    张典史一听事情属实,点头道:“好,那便禁止羊常一家再用林记二字,罚银五钱,如有违背,你便来县衙找庞捕头通报,银钱十日后来县衙取。”

    话落,老衙役朝着林思虞挥了挥手,表示他便是庞捕头。

    “多谢大人!”

    林思虞笑着点头,许氏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也轻松一笑。

    羊大伯眼神恨恨,但无可奈何。

    经此一事,他家十几年的名声被毁,包子营生指定是做不得了,他准备趁着张典史还未查出八年前的真相时,带着全家逃离县里。

    银子…银子!

    在张典史一声令下,羊大伯羊大婶被两名衙役押着去行笞刑,公堂之下众人散了。

    张典史拂了拂坐皱的官袍,站起身来对着公堂中的老妇恭敬点头后,吩咐中年婆子将老妇快速将其带回家,扶着老妇出了公堂,看了眼背影后,去往内堂准备将今日案件记录在册。

    林思虞和许氏将板车上剩余的已经凉了的包子送给了庞捕头和几个衙役后,顺着人群出了县衙,坐上骡车准备离去。

    “许娘子和小女郎请留步!”

    一道粗犷的女声传来。

    母女俩下了骡车,便见中年婆子和拐杖老妇从县衙大门出来,说话之人正是中年婆子。

    林思虞问道:“两位阿婆阿婶,何事?”

    许氏也是疑惑地看向二人。

    二人逐步走过来,拐杖老妇缓缓弯下腰来,笑道:“小女郎,你可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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