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第二天一早,舒染染先醒来,白桐尘昨天长途开车又醉酒,睡得深沉。

    没有鼾声,仰面静眠。

    看到他熟睡的侧脸,英挺朗俊,舒染染不由心中微动。

    但很快想起临睡前的龃龉,她抽出她熟睡后被他扣紧的手指,冷漠起身,绝不留恋。

    程玉霞早早起来了,在厨房乒乒乓乓忙活。葱花“滋啦”在油锅中爆香,高压锅泚泚喷汽。

    客厅放着动画片,舒邦耀叽哩哇啦哄娃娃驴,教牙没长全的“丈育”识字。

    曾经令人心安的日常生活声,因为父母屁股坐到“儿子第一”的屎盆子里,变得隔膜。

    舒染染不打招呼,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客厅忽然忙乱,舒晴来了。

    舒染染听见姐姐动静,牙膏沫都没冲干净,赶紧跑出卫生间。

    一起度过无忧童年的人,成年后在外面相见还不觉得,一旦在老家重聚,那无法提及的滋味,像喝隔夜浓茶,怎么都不是昨日醇味,有点生锈涩酸的味道。

    俩姐妹仅仅对望,眼圈都红了。

    领证太突然,舒染染怕形婚经不起检验,姐姐的电话、微信她都没回过。

    而姐姐不计较妹妹的躲避,寻找各种可能堵到妹妹的机会,一直追到老家。

    舒染染生出类似背叛了姐姐的心情,低下头。

    虽然二叔二婶很热情,舒晴心里存着担心,邀约妹妹出去逛逛。

    姐妹话,避开人说。

    这世上,能让舒染染瞬间温柔的,也只有舒晴。

    她拿了两件厚披肩,很乖地跟着舒晴出门。

    鲸云市太小了,顺着坡上去,下了坡就是海边。

    国庆节的海边挤满游客,但他们没有居住海边的经验,不知秋季海风的冷冽,穿着单薄。

    舒染染把披肩给舒晴围上,俩人裹得厚暖,没有恶意的对着游客幸灾乐祸。

    舒晴主动聊起婚姻,提到毕珂,感到平静幸福却带点麻木,不过足以抵御多事婆婆的某些干涉。

    舒染染没有接话。

    记得曾买了两桶獭祭冰淇淋去找舒晴一起吃,她婆婆刚好在家,一听价格,当场拉了脸,摔摔打打,再后来见了舒染染爱搭不理,怕教坏了自己儿媳,变得花钱大手大脚。

    舒晴爱自己的婚姻,但从不劝妹妹走进婚姻,但妹妹已经领证了,只能劝她对婚姻要多些智慧。

    婚姻是主流生活,像滔滔滚水,而舒染染的性格非主流,像尖锐石头,水必然湍岸磨石,舒晴怕妹妹受伤,不放心到失眠。

    或许姐姐一向把婚姻看得郑重,而她如此儿戏,是对姐姐信仰的亵渎。

    “我不是真结婚”噎在舒染染喉头,怎么都说不出口。

    姐妹并排坐在沙滩,沙粒冰冷,从屁股凉到脊背,魂魄惊到变薄,荡荡的。

    望着海,她们谈论的不再是海的那边是否有蓝精灵和美人鱼,而是聊两个男人,一新一旧的婚姻。

    舒晴该问清妹妹的都问完了,答应了二婶二叔回去吃饭,带着妹妹回家。

    像小时候每次答应带妹妹玩够了一定按时回家一样,在舒晴成年后,依旧没有违约。

    踩着舒晴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舒染染心中有点哀伤,她感觉自己在步姐姐的后尘。

    姐姐到现在不清楚毕珂在外的为人,就像她领完证才知道白桐尘有过别的女人会把她刺痛一样。

    姐妹在男人的问题上,都有点钝。

    吹过醒脑的海风,舒染染突觉自己短暂的婚姻纯属失误。

    钱,钱没要来;非要说感情······应该也就是大家年轻,共处一室,荷尔蒙偶有紊乱,顶多算暧昧。

    她否决了和白桐尘的一切。

    回到家,白桐尘主动开门,似乎专程等着舒染染回来。

    舒晴在前,他敷衍着打招呼,眼神却越过舒晴,落在身后的舒染染身上。

    舒晴很欣慰白桐尘对妹妹的感情与专注,不由宽慰一笑。

    白桐依解释清楚了弟弟没有劈腿,舒晴也有数是妹妹一时的嘴上胡闹。

    白桐尘笑望着舒染染进门,见她眼皮不抬,他伸手拉了下她的厚披肩,手指蹭蹭她耳垂,柔声:

    “耳朵这么凉,冻到了没?”

    沉溺、心动的感觉,从耳垂传到大脑,想起他很可能也这么对过别人,立刻有点鄙夷。

    舒染染装作急着洗手吃饭,没有回答,头也不抬地去卫生间。

    白桐尘眼底掠过一丝失落,想要跟进卫生间,两人窃窃柔柔把话聊开,却发现里面反锁了。

    他站在走廊怔然几秒。

    吃饭期间,白桐尘殷勤地帮舒染染拿这拿那。

    确定了她是铁了心的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他对舒邦耀和程玉霞的热情招呼应付的也有点心不在焉。

    再熟于世事的人,一旦被情牵动,也难免会有“脱轨”的时刻。

    程玉霞和舒邦耀交换个眼色,不停给舒染染添菜,絮絮叨叨女儿小时候多么爱吃这个,又怎样贪嘴那个。

    白桐尘竖着耳朵,默记在心。

    刚吃完饭,舒晴就要急着赶回桐城交班。

    三甲医院的工作很辛苦,没什么假期,休假靠替班。听说妹妹回鲸云探亲,她连上几个大夜,挤出这么一天。

    越精通语言与文字,人又真诚,在情动时刻反而常常嘴讷。

    舒染染抱着姐姐,心中涌动万千,却梗于喉头:

    姐姐,我好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

    程玉霞掰开舒染染的手指,笑话她:

    “小时候抢你姐吃的喝的,现在在同一个城市,能天天见,还搞这么煽情。”

    舒晴走了,舒染染对老家的依恋变少,立刻嚷着回桐城,程玉霞急于挽留:

    “假期那么长,不多住几天,急什么?早饭吃完还没消化,我还在给你煮花生罐头,等着凉好了再走!”

    说好的钱不痛快给,只给几罐花生。

    可能在程玉霞的心中,对女儿的爱锁在罐头里,比给儿子的真金白银更具高级趣味吧。

    舒染染坚决不要那些破罐头,催促白桐尘赶紧走,别和她的父母纠缠。

    一边是强留新女婿,一边是从昨晚就黑脸的舒染染,白桐尘有点为难。

    但他还是选择带舒染染立刻走。

    程玉霞催着舒邦耀封罐头,哪怕烫,也要舒染染带着,不管好拿不好拿。

    女儿走得急,霞子满是不舍,追下楼,眼睛都哭红了,喊的各楼栋都听得清晰:

    “再等等,你爸马上把罐头拿下来了。你爱吃,平时又吃不着。我5点就起来拿高压锅压花生,想着给你带个20罐30罐的。”

    引得楼下玩耍的邻居指指点点,像是撇家舍业的舒染染是个冷硬心肝。

    白桐尘不愿舒染染在不知情外人面前做个坏人,商量的语气:

    “要不就等几分钟?”

    舒染染嫌白桐尘掉链子,拉着他的胳膊往前。

    他低头,看被她抱着的胳膊,眼角微微起澜,紧抿的唇线悄悄上弯。

    邻居们问这帅小伙是谁,程玉霞抱着儿子追女儿女婿,气喘吁吁:

    “我新女婿!刚领证,干大老板的,省会人,大家快看前面那大奔驰,就是我女婿的!再瞅这大高个儿,男模!”

    舒染染高声反驳:

    “男模是鸭子,别乱说!”

    白桐尘:“······”

    教师村的生活圈太封闭了,出现个新人就能当马戏团的新成员。

    “男模”被邻居们围了,观摩。

    舒染染不耐烦,扯住白桐尘胳膊,摆手轰邻居们:

    “哈喇子流他身上了,回家吸你们臭烘烘老头儿去!”

    邻居看着舒染染长大的,知道她什么脾气,不当回事儿,调笑她刚结婚就护上老公了,一定是老公对她情有独钟、疼爱有加。

    一听修饰白桐尘专情,舒染染受了刺激,眉头挤出疙瘩。

    她甩掉他胳膊,负气跑到车前,哧溜钻进去。

    大妈们围着落单的白桐尘,拍拍、摸摸他结实的胸膛,啧啧称赞:

    “还是年轻好,这硬挺的。”

    “······”

    白桐尘大红脸。

    回到车前,他拉开车门,不悦地瞪着遗弃他的舒染染,无声抗议。

    程玉霞追来,扳住车门,非要等舒邦耀拿来罐头。

    爹妈给的气,舒染染撒在白桐尘头上:

    “走不走?你不走把车钥匙给我,我自己走!”

    程玉霞知道女儿为钱的事发作,好言好语和白桐尘商量:

    “她不通人气,妈的心思你明白吧?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一定要给她一个盛大的、美妙的、难忘的婚礼。陪嫁我一分不短你们的。”

    白桐尘尽量平息母女战争:

    “请妈放心,我待染染会比待我自己还要上心。”

    舒邦耀提着一大包罐头来了。

    他整天胡吃海塞,肚子发福了,一跑肚子就上晃下颠,让人看了不落忍。

    白桐尘帮着舒邦耀把花生罐头放在后备箱,舒染染跳下车把罐头掏出来扔地上,弄的父母颜面扫地。

    终于被她闹到离开。

    白桐尘没有开上高速,而是拐去了章京梦的大门口。

    没想到他这么周全,让舒染染离开老家时见的是最爱的人,此次回家变得不算太难过。

    对他一晚上的恨,瞬间冲淡。

    但她也很难不计较他有过过去。

    他抬手来扶她下车,她也没有任何缓和的表示,看都没看他。

    白桐尘敛紧表情,跟在她后面进姥姥家大门。

    章京梦揉着舒染染的肩膀,慢调叮咛:

    “想我我就去找你,你别来回折腾跑,省下这时间用在吃喝玩乐上。我又不用上学上班的,时间富裕,过几天我就去看你。”

    感动汹涌,舒染染赖在姥姥怀里,孩子气发誓:

    “我要挣大钱,买个大房子,把你接过去!今后就我们两个住!”

    意思是计划里没有白桐尘。

    他拧眉,但瞥见姥姥瞄了眼他的脸色,他秒切微笑,表示不在意妻子的语言不严谨和孩子气。

    但第一次,他表情管理有点失败。失去生意人的变脸自如。

    “小乖宝,乖小宝,姥姥听着高兴,但你顾好自己就是给姥姥最好的礼物。”

    章京梦柔声哄完孙女,嗷一嗓子:

    “小白!今后你手脚勤快点,花钱要大方,行事要有格局,好好照顾好我大宝孙。”

    差别对待都懒得掩饰,真有这对姥孙俩的。

    白桐尘忍着笑,连声允诺。

    章京梦捧着孙女的脸蛋,爱不够:

    “他没有保姆就叫他雇,你的玉手这辈子只抓财抓好吃的,瞧这小脸哟,就是下凡来人间享福的,牛马和男人到处有,你可别鬼迷心窍本末倒置,你使唤男人是给他面子。”

    隔得不远,白桐尘当然听得见。

    舒染染偷窥他的反应,不料,和他的眼神撞在一起,俩人有刹那的不计前嫌会心一笑:

    吃喝玩乐还用教?她自带技能。

    章京梦视活男人为没有听力的静物:

    “他有事业撑腰,有父母疼,轮不到你为他伤神!你就只顾好自己,有不顺心就分手。帅哥主要用途是让你开心,别学没出息的陷进去。”

    白桐尘装听不到,别过头看门外的海,眉间微紧。

    舒染染翻个白眼,熊样儿的还不爱听了?姥姥说的都是大实话!

    才刚开始对他有点好感,他就暴露出有过去,已经让她生恨,别陷进去的忠告多么及时!

    谁稀罕一个有前女友的不洁男。

    舒染染牢记一肚子葵花宝典上车,下定决心——回到桐城就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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