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已经来到了一个有些眼熟，却又截然不同的地方。

    空被莱内拉抱在怀里，而乔治神志清醒的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少女沉默良久。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莱内拉觉察到怀中少女的苏醒也不主动开口，只是就这么抱着她，跟随幻境的指引前往不知名的地方。

    “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应该不是每一个向提灯许愿的人都能到这里吧？”空痛苦的用手捂上脸，她还以为能下班了呢，连着折腾几天，就算是美少女也会变成熊猫啊……！

    莱内拉点点头把人放下来，略带愧疚的小声开口：“理论上来讲是不会的，但是我刚刚把这个空间撕开了……”

    “哈？”

    空晒干了沉默，不是……

    “好吧……我也能理解咯，您别想太多啦……乔治呢？有哪里不舒服吗？”少女最后还是妥协的长叹一口气。

    这盏灯看起来确实对莱内拉小姐十分重要，所以她就忍忍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熬的夜中夜，方为熊中宝。

    突然被点名的乔治摇摇头，用手指着前面隐约浮现的小路：“这里……很像格蕾丝带我来摘野蔷薇的地方……”

    小路旁边的野蔷薇？那不就是教堂后面的那座山吗？

    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不过山脚处生长着数量巨多的野蔷薇，隔着好远都能闻见花朵的馥郁芬芳。

    空一挑眉，她曾经也好奇过，为什么只有那座山的周围分布着这么多的蔷薇，但是最后因为脑子不好使和知识面的匮乏而不了了之。

    怎么会这么巧合？

    “既来之则安之，走吧。”她把自己的碎发拢到耳后，另一只手拍拍小孩的头，第一个迈出了向前的步子。莱内拉瞧了一眼少女的背影，也紧随其后向山顶前进。

    空的记忆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现在只能隐约感觉到山上风景的变化，却不能仔细指正到底是哪些变化。

    身为龙的莱内拉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她甚至有些路痴，大部分时候靠魔法指路。两个大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倒是一旁的乔治能不停的说出这里和外面世界不一样的地方。

    听了一会，二人也隐约有些猜想。

    空抬手触摸道路两旁的植物，触感和颜色与现实生活无异，她感叹的点头：“时光倒转吗……确实是能够实现乔治愿望的办法。”

    “已逝之人……吗？”莱内拉若有所思的垂下眸子。

    欸……果然莱内拉小姐也有重要的已逝之人呢……

    空微微低头，挂起一个惯用的微笑表情，下垂的睫羽遮盖住了眼底的诚挚。

    如果这盏提灯有那样的魔力能让您再见一面故人……我会祝您如愿的……莱内拉小姐，您会有个好梦。

    一路无话。

    三人临近山顶的时候，乔治突然有些心跳加快，不得已用手捂住那颗稚嫩的心脏，它强烈的鼓动、欢呼跳跃着，仿佛要跳出这具身体。

    就站在他身旁的空迅速觉察到小孩的不对，蹲下来检查他的身体。

    乔治没有回答，只是猛的推开空的手向前跑去。

    空和莱内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暴躁的龙女下意识就想冲上去把他逮回来，被少女握住手腕拦下。

    她缓缓站起身，示意对方远眺湖边。

    少女时期的格蕾丝，就站在湖边那块能容纳三五人同时平躺的巨石上，她水灵圆润的棕色眼睛注视着三人上山的方向，脸上挂着开朗的笑。

    十年前，十七岁的格蕾丝就站在那里，站在时光的那端。

    十年后，他们站在时光的这端，参加了她的葬礼。

    莱内拉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她，格蕾丝、总是被提起的名字，这一面才发觉，她拥有比龙女想象中要大方很多的长相和性格。

    “……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类型。”

    空意外的转头看她：“真的吗？我一直觉得格蕾丝更像那种邻家大姐姐的类型哦——”

    “毕竟能很好的照顾乔治嘛……他也是，跑这么快都不嫌脚疼的……这石子滩可硌脚欸。”

    她指了指像个炮弹一样冲过去的小孩。

    莱内拉无奈的叉腰：“那倒是确实……”

    许下愿望的乔治已经冲了过去，二人索性原地盘腿坐下聊天。

    空撑起自己的下巴，抬眼看人：“现在进到这里了，您打算怎么办？”

    她指节轻敲地面的石子，发出砰砰的响声。

    “……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来过这里，刚刚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尝试，最后什么也没找到。”莱内拉低着头，暴躁的随手掷出一块石子，无意掷出的扁平石子反倒在水面上弹射几下，形成了一个超远的水漂。

    空抬头努力去望，回过头来带着欣喜的笑的杵她：“嚯，这下打的不错！强啊您——”

    “别想那么多啦，做自己能做的。这条线索断了，也还有下一条。只要您想，就一直去做，不让自己后悔就行，刚刚莱内拉小姐您不就做的很好吗？”

    “说的轻松……作为勇者，难道你就能一直毫不犹豫的往前走吗？和他人发生冲突、甚至仇恨的时候。”

    空脸上表情一僵，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和她一点都不搭调的称呼。她没有追问对方是如何得知这么隐晦的秘密，只是长叹一口气淡淡给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无法保证，但生命在于运动，而不是静止喔。除了死亡，我想……没有什么苦难能彻底使生命停滞不前。”

    低头的人长时间没有修剪的刘海有些长了，垂下来只会刺眼睛……可是她突然很累，累到一动也不想动。

    于是少女轻柔的帮莱内拉把刘海捋到耳后，陪她一起沉默着，转过头去望远处的人影。

    幻境里没有风，尽管没有太阳高悬天上，还是无端的觉得闷热。

    “……”

    龙女后知后觉的抬起头。

    “是这样吗……”

    她不自觉的摸上被空捋过的鬓发，性格暴躁的龙女鲜少和人亲密接触，也只有家中几位长辈会玩笑似的拍她的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排斥空的接触。

    或许是因为在少女的世界里，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而自然发生的，并不掺杂讨好与伪装，而那双娇嫩的手又太过温暖。

    她也把视线投向远方的乔治，带着困惑低声开口：“那你又会做什么呢？”

    “我？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呀。”

    少女回头笑盈盈的应她。

    “不……我是说你的目标和理想……什么的，你难道不觉得活着的生物总该有这样的东西吗？”

    不经意的四目相对，莱内拉这么干巴巴的解释道，她一直不善言辞……

    空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睛点头，随后又抬起眼睛和她对视，少女清脆又柔软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在我看来，人确实应该有一些这么高远的理想，但是没有的人也不会立马就此死去。因为生命的本能向上向前，就算那么掉进那么广袤的大海里，也会拼命的想要挣扎……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找到自己的理想。”

    “哪怕只是活着，也是无比远大的理想呢。”

    “哪怕只是活着……？”

    莱内拉茫然的重复一遍。

    空眯着眼睛笑起来：“当然，哪怕只是活着唷。”

    “活着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生命的重量难以称量。只有死去的人才能无事一身轻，活着就必定要承受痛苦，却也享受生命的美好啊。”

    “而我的理想……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仅此而已哦？”

    莱内拉自言自语的喃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倒也确实符合你的性格。”

    “那假如勇者必须要做的事情和你自己的想法冲突了呢？遇上了不得不去做，却和你想法违背的事情怎么办呢……”她露出悲伤的神色，又把自己苍白枯瘦的脸藏进散乱的长发里，连同头发一起胡乱卷着把头塞进臂弯里。

    像只藏进自己窝里的小鸟……空笑出无奈的气音，轻轻去顺她的长发：“欸……这个问题你确定要问我？我看起来像是什么精神正常的人吗。”

    “不过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是勇者必须要做的事情哦……？因为我也是莫名其妙被架到这个位置上的嘛，没有享受到什么好处，自然也不会想倒贴这份工作工钱。”

    “这么说的话，我会更觉得擅自把期待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就要好好承受期待落空的结果呢……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和期待。”

    “莱内拉小姐，在我混乱又不可理喻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应该去做的事……正确到不容置疑的道理和规则，从来都不存在吧。”

    莱内拉埋在自己手臂里，脸上神色变得苦恼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快速的思考，然后和空讨论、反驳对方的观点。

    可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该如何有力的反驳对方的观点。

    沉默半晌，她轻声问：“如果是你的父母……家人之类的呢？”

    少女无所谓的耸肩：“父母家人也是别人，对个体来说，只有你自己是区别于整个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一切存在的。”

    痛苦之人喃喃自语：“没错……只有我自己……”

    只有我自己……是的，我真的很想杀了他们……但是我不应该、不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下手……不！他们根本不配为父母！

    就连他们生出来的我也是——应该去死的畜牲！

    该死的……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该死的……你们这些该死的！都应该他妈的去死！我当时醒过来的时候就应该回去一刀把你们都捅死——

    空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哄埋着头的龙女，顺便揉了揉她的脑袋，揉乱了刚刚理好的顶发：“想休息就休息吧，莱内拉小姐。睡一觉再继续走，您已经很累了，做的很棒哦。放心，这里不会出什么事的，有事我会叫醒您呢。”

    “晚安好梦。”

    ……是吗？能休息了啊……

    莱内拉从唇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那我睡了……好困。才不要做梦。”

    异常疲惫的人枕在少女的腿上陷入不知悲喜的梦乡，空倒是坐姿愈发笔直，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莱内拉的头。她没打算在这个幻境里面补觉，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未知，还需要有人清醒。

    勇者……吗。

    空露出一个略微疲惫的表情，这可不是她所情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