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

    空将视线投向远方,格蕾丝的幻象和几位友人三三两两的躺在那块大石头上嬉笑,留下一块又一块的水渍——他们刚刚在湖里比完赛,趁着现在好天气,任由太阳把自己烤干。

    乔治就这么站在人群的一旁,他和她的距离不是十米或五米,而是永远无法再跨越的十年。

    由魔力构成的回忆幻象不会被其他来访的客人所影响,但原本正在嬉笑打闹的格蕾丝,却恰好在乔治的面前驻足。

    那双鹿一样的眼睛,灵动到让人不敢置信,这居然只是一个幻像。

    “格蕾丝——你不过来吗?”斯格皮在身后的巨石上招呼她。

    十七岁的格蕾丝目光停滞了一会,随后转身灵巧的攀上那块石头,大笑出声来:“不,斯格皮,你绝对想象不到我刚刚梦见了什么?”

    十九岁的斯格皮愣了一下,然后不可思议的大叫起来:“哦,魔女大人保佑……你站在那睡了一觉?!”

    “这当然不是重点!斯格皮。”格蕾丝愤怒的反驳他。

    “我梦见我以后会收养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你知道吗?他长的真的很可爱。”

    “哦!这确实像格蕾丝会干出来的事情。”一位活泼的女性插进二人之间,叉着腰笑起来。

    矮小的男性笑闹着搂上斯格皮的脖子:“毕竟是我们人美心善的格蕾丝~”

    “我们可爱又漂亮的格蕾丝——”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打我嘛~”

    狼狈逃窜的人算被追着揍也要欠嗖嗖的回头大叫:“斯格皮你管管她——她打人好痛哦!”

    “呃……这不是你们去逗她吗……”

    “斯格皮你又偏心格蕾丝!哎呀呀呀呀——你不会喜欢我们可爱又漂亮的格蕾丝吧?”

    “什么……格多你给我等着!”

    “哇啊啊啊啊啊!格蕾丝你快拦住他啊——”

    “哼哼!被斯格皮打是格多你活该!”

    乔治就站在原地,眼都不眨的看着少年少女们打闹着跑远,直到跑出幻境所能呈现的最大范围,慢慢化作光点消散,重新成为幻境中最纯粹的魔力,等待着下一次重组聚合。

    至少,这次告别的时候,格蕾丝是笑着离开的,在最后的那一刻,浅棕色眸子又似有若无的注视着乔治。伴随着同伴们的消失,她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彻底消失在幻境中,连光点都再寻不得。

    这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如果你不后悔收养我的话,那我也从来不后悔和你成为家人……格蕾丝。

    空悄悄走到消沉的小孩身后,往他手里塞了几样东西。

    乔治露出茫然的表情,松开了拳头,正躺在手心里的、赫然是三块他之前交易给空的蜂蜜糖,还有粗心从衣服上掉落的、被好好保管的手工胸针。

    “这是格蕾丝给你的奖励,做的很好。”

    她揉了揉乔治的头。

    在第一次和小孩见面的时候空就猜想,这位格蕾丝女士一定很擅长手工。

    乔治领口别的手工胸针真的很漂亮,她特地从地上捡起来好好保管到现在。

    而这蜂蜜糖,十有八九,也是格蕾丝亲自动手做的,她可没在集市里见过往蜂蜜糖里掺蔷薇的店铺。

    “而作为世界对好孩子的奖励,它们依然属于你……乔治,谢谢你。”

    乔治怔怔望着少女手心的糖果,格蕾丝最喜欢蔷薇了。

    她裙摆和颈脖上的血,也像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蔷薇,只是不再带着蜂蜜和皂角的味道,只剩下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他不是幸福小镇的人,甚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只能猜测大概是被拐卖了。自从记事起,他就一直跟着那群无恶不作的冒险家。

    冒险家去找寻珍稀奇异的宝物倒卖赚取高额佣金纸醉金迷,乔治便和他们一起翻山越岭,他们不给拐来的吃小孩干粮,只是让他自己去舔舐和干粮碎屑混合的泥土,跪在地上同牲畜一般进食。

    树林里蛇虫鸟兽一样不少,他身上常年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伤痕。尖锐的树枝、有毒的长蛇、吸血的蝇虫,它们划开肌肤时的感觉,愈合后的疤痕形状,他永远熟记于心。

    夏无薄衫,冬无厚衣。

    前几年更小的时候,他并不适应饥不果腹、还时时受伤的生活,生了好几场大病,冒险家们自然不会给他使用药物,也不管生病的他能不能跟上、自顾自的行动。

    他能活到小镇各位把奄奄一息的他救下来,只是因为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还想要杀了他们,因为仇恨而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追上他们。

    小镇的猎户在山上看见他跌跌撞撞的摔出灌木时,他发了烧,消瘦的双颊烧的通红,所以落后于毫不停留的冒险家们。

    猎户不忍心看他凄惨的模样,将他带回了镇子的诊所好生养着。颠沛流离不知多少年的小孩整夜梦魇缠身,白日甚少进食,一直不愿开口说话,但夜夜的惊恐梦呓却又能看出他会说话。

    于是小镇的镇民们轮流给他带来礼物和各式各样的吃食,试图让他开口说话,好给他找个收养的人家。

    ……是了,他们天天都送礼物,送什么的都有。

    莫名其妙的玩具、带着奇怪表情的女人,说着这是自家小孩不要的旧玩具、就一股脑堆满了诊所特地留给他的房间。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种奇怪的情绪,叫做怜惜。

    他捡回来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破布丢了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穷二白,连名字都是镇长和镇民们商量了好久给他取的。没过多久,居然连那间不算小的房间都快放不下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一个月,两个月,小孩越来越沉默寡言,从一开始的简单短音表达意思、到后来只有点头回应,只是整日整日看着窗外发呆。

    明白这样不行,德安便找来了所有有意向领养他的镇民们,让他们一个一个去试试。

    格蕾丝那时才24岁,虽然十分心疼像只小兽一般的孩子,却也没有打算领养乔治。她自觉年纪太轻,没办法照顾好年幼又敏感的小孩,于是只是在忙完之后来看看他,陪他静静坐着,一坐就是一下午。

    乔治记得她,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虽然格蕾丝长得确实漂亮。

    不说她甜美流畅的脸部线条、柔软水润的双唇,光是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就十分漂亮,明明不是什么独特的瞳色,可她总是笑,眼睛水润又灵动,就像一汪不会干涸、清澈见底的塘。

    就算是如此,他最初记住她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样貌、而是她的行为确实异于常人。

    其他人来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迫切的想要他开口说话。但格蕾丝不会,她只是坐在房间里,有时缝缝补补旧的衣服,有时读些隆克去别的大城镇带回来的书本。

    她没有上过学,不过胜在十分聪慧,识字的速度很快,小时候在大城市生活的隆克也乐意教导这个聪明的学生。

    后来小镇有了第一座不太成型的学校,她自告奋勇去当了个半吊子老师,于是总把孩子们的作业带到乔治的房间里批改,读到有趣的东西就坐到他的床上、轻声当做学前读物给他读。

    乔治主动向德安镇长提出想和格蕾丝生活的时候,年轻的女性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

    哦,那就是不愿意了。

    他这么说道,脸上没有被拒绝的任何反应。

    格蕾丝不说话,小心翼翼的蹲下来抱住他瘦弱的身体,身上香甜气味包裹住苦涩干瘪的他。

    当初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人们笃定他的年龄不过四五岁,可那一年,他已经约莫八岁了。

    格蕾丝最后还是选择了收养乔治。

    把小孩带回家里的那天,她和朋友们一起准备了一场精致的欢迎会,欢迎会上的每个人都很开心,载歌载舞,互相打闹。

    乔治换上了人们亲手编织染色的衣物,看起来圆滚滚的,像个小团子。他坐在房间的中央,周围堆满了礼物,身边围着愉快的人们,歌与酒,欢与笑。

    格蕾丝毫无疑问是个足够细心的监护人,乔治被她照顾的很好,第二年竟然也能正常的去跟着小镇简陋的学校学习了。

    虽然格蕾丝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可她总是很忙。春天忙着帮隔壁大娘播种犁地,秋天忙着帮镇民丰收,只有夏冬还算悠闲,去学校给孩子们讲故事、教手工,时不时给盖了新房子的人家画些想要的图案。

    不过无论再忙,她依然每天都会回到那个温馨的家,乔治不让她再跑一趟学校去接他,她就在家里做好饭,等自家小孩回家冲她隐晦的炫耀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幸福,安宁,原本该是这样的。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小镇没有不速之客,他们会是幸福生活着的一家人。

    空垂下眼睛,她由衷的想到,顽劣的命运应该歌颂每一个勇敢而坚韧的生命。

    世界本苦难多折,但勇敢的生命永远奋发向上,冲破一切阻碍。

    “谢谢你……乔治,也谢谢你……格蕾丝女士。”

    感谢生命执着而坚韧,感谢生命纯朴而善良。

    少女并不知道二人的过去,可她隐约能猜到一部分,不算愉快的部分。乔治身上偶尔露出的骇人伤疤,镇民们对他的态度、他与年龄不符的思想。

    “我是好孩子吗?”

    他茫然回头看向幻影消失的方向,从前笑着回答他的人却不再开口,同少时的伙伴去向他永远追不上的远方。

    少女单膝跪地,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安抚着强忍眼泪的小孩。

    犹豫半晌,乔治才终于愿意把头埋进少女的肩窝,打湿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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