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在尤里菲斯特拍卖行的地下仓库中兜兜转转多久，二人又转过一个弯，莱内拉却突然止住脚步。

    “嘁，看起来，好像有些人不太欢迎我们从这里离开啊？”

    她单手将空放下来，缓缓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的望向三米宽通道中黑压压一片虎视眈眈的人群。

    不知什么时候，一群又一群的雇佣兵仿佛潮水一般涌进了不算宽城的地下通道中，挤压着残存的空气和逃离的道路，她们走到这里，空早已经数不清楚莱内拉杀了多少人。

    龙女烦躁的从少女身上摸出那把匕首，底下重心准备向前俯冲而去。

    “莱内拉小姐……！”

    空下意识望向自己沾满火场黑色烟灰的双手。

    莱内拉没有错过身旁同伴这个明显至极的动作，她头也不回的嗤笑一声，一把抓过少女的纤细腕骨，只要一瞬间，一个复杂到令人头晕眼花的小型联结阵法便在少女的手腕处层层展开。

    这便是让她保护好自己的意思了。

    “怎么感觉自从遇见你就没有几件好事？看来有时间要拿你练练手了……不然还真是什么样的东西都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令人不爽……”

    话音还未落下，莱内拉便已经越过了几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

    轻飘飘的，像是一瓣花，又像是坦吉托夫百年不化的落雪。

    她轻巧的脚尖落地之时，身后敌人脖颈处便也绽开怒放的蔷薇。一人高的血柱喷涌而出，只需几秒，一个人类身上的血液便淌了个干干净净。

    空紧绷着身体歉意的笑笑，她也觉得，好像身上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还真是怪有意思的。

    从隐秘的出口离开地下时，莱内拉几乎是一路杀了出去。

    地下的震动还在继续，身上溅到的血迹越多，空的眉头就越紧，莱内拉小姐的情况……恐怕不适合战斗，而且她们早已经可以直接撤离，不必一直纠缠。

    “莱内拉小姐！他们手上似乎有大型的火炮！我们——”

    她弯下身体躲过一枪流弹，又在地上滚了一圈藏进障碍物中，才探头对身后的敌人试探着释放简单的魔法。

    果不其然，这时候她不稳定的魔力又能正常使用了，甚至不需要导魔阵的辅助效果。

    少女略显狼狈的拉回一个被困在拍卖行附近的过路人，风刃切开流弹与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石块。

    一个雇佣兵握着匕首朝她笔直的冲过来，她咬咬牙、只得用生疏的魔力勉强凝聚成锁链，困住对方的脚步，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嘁，没完没了……！空你闪开！既然他们不愿意打开联结阵法，那就让我来，不过是一些碍眼的虫子，统统烧尽就好了。”

    莱内拉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耳畔只有尖锐的嗡鸣，胸口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每次呼吸都是一次透支。

    “等等……！莱内拉小姐！”

    话毕，她抬手升起几百道数十米高的火墙，散发出的光芒一时之间比太阳更甚，站在它的身旁，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生命无法承受的热量与光芒。

    火墙以看不清的速度极速升起，十秒之内便笼罩了坦吉托夫大半面积。

    远处看去，恐怕没人能认出这四方火墙包裹的城市是封冻着百年积雪的雪城坦吉托夫，炙热刺目的城如同传说中高悬于天上的□□。

    一瞬间，混乱的战场上停下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圣诞节火鸡，哑巴似的，只能听见火焰熊熊燃烧的轰然之声。

    空咬紧牙关，大声提醒几乎全部都趴在原地的普通民众离开，他们跑不动了、不想跑了，她就跑过去生拉硬拽的把人从还没有缓过来的恐惧中丢到能够勉强躲避的掩体处，边拉边骂。

    莱内拉一步一步靠近那个试图越过她挟持空的雇佣兵，有着十米间隙的火墙一点一点扩大，直到完全闭合。

    这时候还没逃出去的人们才想起来求饶哭喊，丝毫不见刚才弑杀的血气。

    空站在一道火墙的边缘，四溅的火星、像是在流动的火焰，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觉得这足以颠覆整个坦吉托夫的庞大魔力可恐，只觉得滚烫又令人悲伤。

    于是她回头望，望见站在阵法中的人影。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莱内拉正因为刚才的诱导剂而处在失控的边缘，并不只是简单的愤怒。

    ……如果这个阵法真的启动，坦吉托夫会变成什么样子？

    113平方公里，很小的城市，可这里居住着多少人呢？

    多少家庭，多少无价之宝，多少过往与未来……都要被这大火给焚烧殆尽吗？

    她回头望向匍匐着痛苦哀嚎的雇佣兵，看着他们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看着被点燃的楼房与街边枯木。

    火墙逐渐加厚，眼见着就要开始收缩，莱内拉双眼布满血丝，自觉耐心耗尽，便伸出手开始倒计时。

    五。

    火墙完全闭合，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留下。

    四。

    温度再一次大幅度上升，伏在地上没有魔力天赋的普通人已经昏迷。

    三。

    坦吉托夫百年积攒的积雪融化大半，蒸腾起满城白雾，远处有水声滚滚而来。

    二。

    她将满布风霜与伤痕的掌心合拢，一滴粘稠又带着异香的澄黄诱导剂滴落。

    一。

    人们无助的闭上了眼睛，祈祷着神明的降临。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火墙没有收缩，魔法没有发动，城市没有被毁灭——神明没有回应祈愿。人们睁开眼睛，空拉住了她的手。

    “莱内拉小姐……请您再看看吧……街边的花坛里……明明是有花的啊……在寒冬里努力盛开的花。”

    少女满目不忍，哪怕手掌被灼伤、被划开，也没有放开那处紧紧相贴的皮肤。

    龙女的四肢又出现了大量的黑色龙鳞，隐隐有着暴动的趋势。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因为生长速度过快，一层又一层的鳞片带着血与肉被互相挤压脱落。

    她拉紧龙女最后一层保护自己的屏障，确保人们不会用异样的眼神去紧紧盯着那些漂亮的鳞片，左手才轻轻抚摸上对方柔顺的紫红色长发。

    摸着摸着，空好笑的意识到，她居然想要流泪。

    明明是莱内拉用无比强大的魔力控制住了几乎大半个城市，可她总觉得，这滔天的魔力也困住了她那消瘦疲惫的同伴。

    “莱内拉小姐……您不是不喜欢这样引人注目的场面吗？对不起……我们离开好不好？我们……对不起……”

    少女突然一阵哽咽，颤抖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如果不是她的原因，莱内拉根本不会来这一趟……！如果不是她死犟，她们大概早就离开这座城市，不会在拍卖会上碰见让龙族失控发狂的诱导剂。

    虽然嘴上说着关心，可从不知道对方的过去，不知道来处与归处，只知道一个姓名和会随着时间慢慢衰老的脸。

    看啊，多伪善的人。

    空听见孩童无助的哭泣，紧紧握着龙女手腕的手掌便是一抖。

    “莱内拉小姐……”

    她无法想象，如果半个城市都被火焰毁灭……那这也许就是世界末日了吧？

    造成的损失无法计数，死亡受伤的人也无法计数。

    火墙外已经聚集了一片又一片准备使用暴力手段镇压此处异象的武装者，他们不是雇佣兵，不是安保人员，而是王国的护卫者、王庭的魔法师，隶属于王国的大魔法师勒夫基·格林，一旦出手……

    '空，照着我给你的魔法卷轴展开魔法阵，就现在，越快越好。'

    '你能做到，趁现在、她的能力还没有到极限，如果全部释放出来，恐怕有上百个坦吉托夫都不够她烧的。'

    男人凝重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少女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L先生，您回来了啊。

    对不起……

    “……我会做到。”

    她擦干净眼泪，强硬的将莱内拉按进自己的怀里，用双臂牢牢护住她，不让赶来的护卫队望见什么。

    寻找出记忆里描绘过的阵法，空按照L的指示更改阵法图案，勉强束缚住莱内拉暴虐的魔力。

    火墙消退时，正准备强行突破的魔法师们皆是一怔。

    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手握能够放大魔法效果的特殊仪器，茫然的互相对视，一步一步小心推进，寻找着这股危险魔力的主人。

    他们望见废墟最中间跪坐的人影，空嫣然一笑，柔软唇角是欢欣可人的弧度。

    可她又流着泪笑，笑自己的愚，笑自己的痴。

    笑死去的人，笑没死的自己。

    一滴泪掉在地上就显现一块复杂的魔法回路，她跪在满是烟尘的地上，膝下是半径足足有百米之宽的魔法阵，面对警惕的火铳与法杖，她只得紧紧拥着不停抽搐的同伴。

    希望缪乐恩已经离开坦吉托夫了……尤安娜女士，真抱歉又给您添麻烦了。

    明天她漠然的脸就会登上通缉令，张贴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纸浆可修不了墙。

    “亲爱的小姐……请您逃吧，逃到有着温暖壁炉的房间，逃到四季如春的城，哪怕只片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