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中，坐在地上的男人最先开口。
他一改刚才的满目感激，一双如老兽般混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口抱臂丢着匕首玩闹、满身黑色装束，脸上凌厉毫不掩饰的少女。
“空，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我是索恩，普通的雇佣兵，只接取拍卖行的正经委托……你大概没有注意过我，可我曾经在尤安娜开的餐厅里见过你，那时你还穿着她选择的红白双色制服在认真工作，一切看起来都很……普通……不像是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人。”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感叹的望着她被斗篷紧紧裹住的单薄身躯。
刚才发生的打斗他已经知晓全部过程……仅仅一个月，原先看起来腼腆天真的女孩便变成了一把稚嫩的刀，虽然不够快，也不够好，但若是放任她轻轻一划、足以见血。
若空知道了他的想法，恐怕也只会无奈嗤笑一声。
或许她本就不是蓬勃生命力的花，而是冷硬的铁石，没有什么改变一说。
搀扶着他的青年也点点头，再次向少女道谢：“我是逢源……总之，谢谢你今天愿意帮忙。”
“金风玉露一相逢……抱歉，突然想起来罢了，别在意，当我说胡话就好。”
“逢源，确实是个顶顶好的名字。”
空一挑眉，她现在可是全城通缉犯，假如自大些的话，说不定通缉令都到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王庭领导人手中了。如果不是L先生愿意帮忙，早就进大牢几百回了……和她有关系才不是什么好事。
“尤安娜很早就特地嘱咐过我们，如果遇见你和另外两位可能出现在通缉令上的同伙，第一件事就是帮你们藏起来，然后是通知她，具体的问题她会亲自和你们谈。”
“现在你的悬赏金几乎是水涨船高，一天一个样，其实谁都知道，不过是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找一个理由，找一个凶手。”
空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着，说实话，她现在也还不知道自己的悬赏金是多少，只是好几次远远望去、似乎确实有很多个零。
一旦被控制住，她可能就要变成精神失常的杀人犯盗窃犯抢劫犯等等等等……死刑大概都不够，在有魔法的世界，肯定还有比死刑更恐怖的刑罚吧？
“这些……直接和我说没有关系？”
“当然，既然尤安娜说了能够信任你，我们作为认识了那么久的老伙计，自然不会质疑她的眼光——论眼光，这片大陆可没什么人能比的上她。”
“而我们……哈，我们是为了追查王级人鱼鳍的下落出现在这里。”
空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最近的坦吉托夫依旧不算太平，在没有新拍卖会开始的情况下，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恐怕是想在监察队到之前处理完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而她就是明面上一切的罪魁祸首，首先要被处理的人。
“人鱼鳍拍卖那天，我们接受拍卖行的委托，在它还没有拍卖之前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特殊的房间之外——那个房间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水系晶石，保守估计上万块完全催动的高级晶石，人类几乎很难靠近，拍卖行则是有特殊的办法才能进入。”
“我们做好了死战的准备，雇佣兵就是这样的职业，来钱快、丢命也快，可这次我们万万没想到……有人将我们的情报卖给了抢走人鱼鳍的势力，而且这个人必定是我们极为信任之人。”
“每个人……！除了逢源的每个人！他们都对每个人的弱点与旧伤都清清楚楚，这不可能是战斗中观察出来的，绝对是有人把我们全部出卖了！”
“一场战斗……我们死伤过半。而那么多带着炸药硬生生炸开地下仓库、抢走人鱼鳍的袭击者，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这座城市里。”
“我们调查了十天……终于，某天在拍卖行门外面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人影。工作人员称呼他为麦昆先生，是鉴宝协会会长邀请来的尊贵客人。”
“衣装革履，人面兽心……我跟了他一路……！我能肯定，他就是那个下手狠辣、杀了我好几个兄弟的杂碎！我那被他所杀，四肢尽断，半个脑袋全部碎裂的老兄弟还没来得及下葬。还有人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怎么能穿的人模狗样摇身一变就变成鉴宝协会会长邀请的座上宾？”
“一群畜牲……！咳咳咳咳咳！”
男人又开始咳血，就算受伤最严重、影响行动的几处伤口已经通通被莱内拉的魔药所治愈，他的身体状况也依旧不容乐观。
逢源连忙摁住他，生怕激动的情绪使得他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
青年歉意的朝着少女微微欠身，温润声音如画卷般娓娓道来：“抱歉，我来简单解释一下吧。鉴宝协会的会长名为汤普利·布朗，常年进行慈善活动与各种募捐。”
“他原本是一名退伍军人，退伍之后因为鉴宝的爱好带着积蓄来到拍卖之城坦吉托夫。凭借着自己一手堪称鬼才的鉴宝能力进入鉴宝协会，历经二十年摸爬滚才打成为了鉴宝协会的会长，并一直连任到现在。”
闻言索恩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滔天的怒火，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汤普利他怎么能睡得着！他怎么敢！”
“他曾经也是军人啊！我不恨他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雇佣兵本来就是和死亡赛跑，人也总会改变，可他怎么敢出卖我们、怎么敢纵容那群疯子带炸药进入拍卖行？！”
“他知道那天的大爆炸死了多少人吗？！”
没有对男人这一番怒火做出什么反应，空只是愣在原地、脸色一瞬惨白，大爆炸……
“……索恩先生……那天的爆炸……死了，多少人？”
索恩看她脸色惨白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口聊胜于无的安慰她：“……1300余人死亡，5000余人受伤，以及失踪无法统计。”
“你一直被通缉，消息闭塞，不知道也不奇怪。那天的袭击，汤普利那个孬货居然默许了在城市中心使用炸药……你和你的同伴撤离之后，没多久便发生了一场大爆炸，爆炸原因似乎是炸药爆炸燃起的烈火烧到了拍卖行某些特殊的药剂制品上。”
“王庭的魔法师也伤亡惨重，在我看来、这一次爆炸的破坏力远远超过三分钟的高热火墙。”
少女白着脸色，火……又是火，虽然索恩说是由于先前炸药小爆炸燃起的火焰，可谁又能保证那一簇火没有她们的手笔助推？
她原本就单薄的身躯一瞬间摇摇欲坠起来，如果莱内拉小姐醒过来知道了这些……她一定很难过。
逢源望着愈发少女苍白的侧脸、欲言又止的转头望向索恩，最后也开口干巴巴的安慰道：“别想太多……拍卖行的人早就做了调查，点爆药剂的只是普通的火焰，并不是由魔力构成的火焰，和你的同伴没什么关系。”
“我没有……只是，她醒过来该有多难过？哪怕面上不表现出来……”
想起莱内拉在壁炉火光下不断闪烁明灭的温柔脸庞，空只觉得鼻腔发酸，她没有冷漠的同伴，只有一个永远心软嘴硬的朋友。
“你的同伴是长生种？”
打断空的悲戚，索恩突兀的抬起手放在胸前，双目紧紧盯着少女，这可不是一个轻松愉快的话题。
觉察到对方骤然紧绷的身体与微微颤动的匕首，中年男人连忙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调查她们，更不会多嘴说出去。
“尤安娜猜测的，她说拍卖行里有部分针对长生种的诱导剂因为爆炸而包装破损，可能导致了你的同伴失去理智。”
说罢，他示意逢源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支药剂递给少女。
“用来缓解可能带来的神经麻痹症状，直接往嘴里灌就好。”
浅蓝色的液体被玻璃试管与木塞紧紧留存，只得在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掌上微微流动，在杂物间提灯火光下闪烁着美丽的莹色。
“……我该拿什么来换呢？”
少女迟疑的伸出手，她现在没有任何价值……除了那一张通缉令，尽管上面的价格似乎是个天文数字，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见空迟疑不决，索恩立马爽快的摇摇头，他没什么需要的，而且这支药剂真要与小姑娘交换什么，也该是尤安娜亲自来谈。
“不用，尤安娜的东西，我们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如果要说什么有需要的，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浅金色头发，扎两股麻花辫，蓝色眼睛，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孩。”
迅速回忆起来，空单手抵上下颚，这个描述似乎有些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旅馆、书店、街角、小贩、餐厅……没错，餐厅。
“……我见过她，在尤安娜女士的餐馆里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一起用餐，那位老者似乎在和她讨论一份生日礼物，一双手套。”
“与她交谈的人……她就称之为汤普利叔叔。”
少女将匕首绑回腰侧，眼神如刀、笔直刺向坐在地上的男人。
“……汤普利？”
索恩脸色难看起来，如果是半个月前他知道芙拉伊被汤普利带走了，也许只会羡艳的笑他们二人隔辈亲，可要是现在……
他还裹着纱布的手一拳重重砸向杂物间的墙上，纱布又渗出点点血迹，而颤动的墙面则震下来不少灰尘。
汤普利在刻意避着他们，就连爆炸后那虚情假意的物资发布都让协会中的其他人去，要是往常、这老畜生肯定得自己上去分发，再大肆演讲一番，好凸显自己的善良仁慈。这么一算，竟然有整整两个月没见过对方。
他不得不担心芙拉伊的生命安全，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楼下的街道似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车马声，以及早起妇人之间的交谈招呼声。空拉上斗篷，小心翼翼的前往三楼窗户旁查看。
她缓步思考着回到杂物间、而后猛然抬起自己的头颅，漆黑的眸子里藏满了二人看不懂的情绪。
“天就要亮了……明天……明天凌晨，我能拿给你们一份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