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窸窸窣窣，空边走边低头确认手上清单的购买情况，虽然尤安娜女士得到的情报是末芒会后天早上就能到达，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尽快救出那些无辜的女孩，明晚他们就会按照计划突袭鉴宝协会，在那之前，她想尽量做好万全之策。

    她记得今天早晨尤安娜女士听完芙拉伊的情况后沉默良久，还回了一趟尤里菲斯特拍卖行，最后有些抱歉的表示计划无法提前。

    她喟叹出声，本来最近的坦吉托夫就对各种物资十分紧张敏感，通缉犯的身份可就更加不便了。

    '原来你记得自己是个通缉犯，这样也要和他们一起去？'

    空无奈的嗤笑两下，虽说她挂在通缉令上，但是因为莱内拉小姐那天掀起的阵法太过庞大、威力骇人。根本没人敢接取这个委托，半个月来也只发生了几次小打小闹般的追逐，运用魔力耍一些小手段，轻轻松松就甩掉了。

    连本应该最为心焦的汤普利都没有明目张胆的大规模追捕她，更别提只是想顺势借助她这个通缉犯销销赃的那些小拍卖行了。

    好几次，她分明看见路边的人已经拿出了那张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通缉令，到最后却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让她普普通通的离开了那里。

    '有人。'

    L没有继续掰扯这个注定说服不了对方的话题，只是简短的提醒少女注意力要集中，否则很容易物理意义上的掉头。

    '等……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空猛然止住脚步，手里捏起风刃与匕首，回头瞪向不请自来的客人，果然、一个男人正步伐不疾不徐的跟着她。

    望见塔吉南雇佣兵身旁绑好的火铳，她第一反应却是长出一口气，幸好、幸好她出于谨慎没有回到末芒会的秘密据点去，莱内拉小姐还在那里休养。

    男人没有拔出自己身旁的火铳，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空，一道十分骇人的疤痕从脸左下角直直划到了右上角，贯穿整张刚毅的脸。

    “我想让你去医治仓库里的那些女孩，通缉犯，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闻言L骤然提起一口气，警惕的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他很有可能是在诈你，空。'

    少女一手提着一袋东西，另一手漠然的拉住兜帽，漆黑眼眸随意的朝着雇佣兵一瞥，点点头应下。

    “……我知道了，走吧。”

    L呼吸一滞，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高兴的事情全部想了一遍也没能压制住邦硬的拳头。

    “……？”

    “带路，你总不会是让我通过被抓住的方法进去帮忙吧？啧，那时候我可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了。”

    “……你不怀疑我的动机？”

    “嗯？我问了你就会解释吗？”

    空回头轻蔑一笑，她可不指望从一个雇佣兵嘴里问出什么真正有用的情报。

    “如果你们想要困住我，或者杀掉我，我都会让你们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塔吉南雇佣兵。”

    她轻飘飘的抬起手，接住半空中一张随着风雪飘扬至此的黄色牛皮纸，翻过来另一面、赫然是她那张悬赏金高的愈发吓人的通缉令。

    白日里近看这金碧辉煌的鉴宝协会，居然还真让空咂摸出来几分眼熟——像是八点到狗血剧里爆发户家的超大客厅，完全一个装修风格啊？

    “别乱看！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哪怕已经使用魔力隐蔽身形，一把弯刀仍然精准抵上了她的脖颈处，空收回自己的目光。远处那座大厅里面的魔力程度似乎重到了吓人的地步，连她这样对魔力不甚敏感的人都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感应到，不知道是离开的魔法阵还是存放着金贵的人鱼鳍。

    二人悄悄离开后，那扇贵重的红木门被轻轻推开。比迪卡探出头、反反复复的询问守在门口的守卫有无异常，得到几次否定的回答后才放心关上门休息，丝毫不在乎门外塔吉南的雇佣兵要将白眼翻到了天上去。

    如果不是老大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接这次任务，他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更不用受这鸟气。

    确认门外没有异样之后，比迪卡又回到了保存着王级人鱼鳍的晶石缸之前，痴迷的注视着那尾罕见程度甚至能够震动王庭的王级人鱼鳍。

    人鱼一直以美丽而神秘的标签存在于英利柏大陆上，各种各样的传说流传甚广、却很少有人真的见到过他们。

    巧合的是，比迪卡正好就是其中一员。

    还在船上做水手讨生活的时候，有一次出海风浪大的出奇、差点将航船的整个船头打碎，而他则不幸的被浪头打入海里。

    原本以为必死无疑，但当他醒来时，不知为何正躺在黑色的礁石上，离岸边不过百米距离。一条漂亮的人鱼正伏在他的身旁，见他睁眼便悠悠回了海水中。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挽留这条美丽的人鱼，可浑身无力，没有抓住人鱼闪闪发光的鳞纱。

    夕阳下，无论少年怎么呼喊，那条美丽的红发人鱼都没有再回头。她秀丽的面容早已忘却，可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鱼尾却常常出现在比迪卡的梦境中。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从事水手这份低贱的工作，对人鱼产生的狂热痴迷却分毫不减，不然也不会赔上自己的所有身家与人情找贵族请了塔吉南雇佣兵来坦吉托夫、甚至威胁汤普利获取情报，从王庭手下劫走这尾王级人鱼鳍——他可是听说，大魔法师也想要这尾王级人鱼鳍用来研究，还特地派了手下前来竞拍。

    比迪卡拿出一块价值不菲的天鹅绒布，轻轻擦拭晶石缸上的一点点灰尘，他已经有了三尾人鱼鳍，可没有任何一尾比得上现在眼前这尾闪烁着各色流光、光芒几乎有些刺眼的的王级人鱼鳍。

    他将额头抵上缸壁，沉醉的闭上眼睛。

    “我的女儿……今年也该这么大了。”

    在尝试着打开仓库大门上紧缚的锁链之时，雇佣兵突然感叹着开口。

    “女儿？这个年龄大概也长开了，会很可爱吧。”

    一旁用魔法隐蔽好身形的空眨眨眼睛，唇角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虽然没有想到话题会突然跳转到这个地方，但她还是自然的接上了话。

    “当然，虽然我没再见过她们。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她的母亲是一位漂亮的魔法师，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柔漂亮的女人，只是她生了女儿之后就不怎么摆弄那些神奇的小玩意了，怕影响身体不好的小孩。”

    “从来没有回去看过吗？”

    “怎么回去？带着一身刀疤和血，背后还有数不清的各种债主？”

    男人没有停下摆弄锁链的动作，自嘲的嗤笑几声。

    “姑娘小时候得过罕见的病，不难治，但费钱，就这么出来做雇佣兵。现在她应该长大不少，懂得怎么照顾妈妈，而我？我不年轻了。”

    饱经风霜的雇佣兵用了几分力气，终于掰开那如同小臂一般粗的锁链，转身偏头示意她往里面走。

    “闲聊到此结束，做你答应我的。”

    空双手紧紧握拳，转过面向仓库大门、坚定的点点头。

    七号仓库里的景象如同前六个仓库一般惊人，可又不尽相同。少女嗅着仓库中腥臊混浊的空气，望着几个浑身□□的女孩，身上遍是青紫与牙印，一时失声，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里年纪最大的姑娘，应当就是躺在最里面奄奄一息的芙拉伊，今年十七岁。小一些的姑娘十三四岁，而那个最小的姑娘，看起来恐怕只有八九岁。

    她颤抖的手摸出一直随身携带着的魔药，却只敢用衣角沾湿、再一点一点轻轻擦拭她们身上骇人的伤口，万一让人发现有人进来过，她们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猜到了，她早就猜到了。早在一开始，她就已经设想过这种最糟糕的可能性，可她没有行动，她没有办法控制身上的力量，她什么都做不到……不，这也只是她逃避借口而已。

    她是个胆小又无能的懦夫，假如她能够控制那份庞大到长生种都会点头的魔力，不用害怕失控伤害到他人……假如，假如。

    不！她只是在给自己的逃避寻找理由而已！

    一直往下掉的眼泪朦胧了她的眼，她望不清面前昏迷不醒的女孩在梦魇中对痛苦恐惧又麻木的表情。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于是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近段时间愈发苍白的脸颊第一次泛上红色，大概很快就会肿得没法见人，不过没关系，坦吉托夫气候寒冷，天然的超级大冰柜，回去的时候冻一冻就不肿了。

    “哭什么！没用的混蛋！”

    少女瞪大眼睛，牙齿几乎要咬破口腔两边的软肉，她要自己看清楚，好好看看，看看这个世界的苦难，才不会成为施加苦难的一员。

    L一言不发，原本他早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空刚才的动静让他下意识睁了眼。

    他只是凝视着少女，有些好笑又心疼的瞧着她满面通红，眼眶和鼻尖哭到嫣红了，嘴被无意识咬红，只有脸让自己打个通红。

    所谓勇者，即是勇敢看清苦难的人。

    哪怕小姑娘一直不认为自己能够承担起勇者的称谓，认为自己懦弱。

    可他看着她的一颦一笑，看着她的每一次懊悔，每一滴眼泪，分明都在奋力向前挣扎着前行。

    这就是勇者最重要的使命，看见，铭记，前行。

    她那并不多的勇气，分明生生不息。

    挨个小心翼翼的处理完伤口，门外守着的男人已经发来催促的信号，她才终于来到芙拉伊的身前，双膝着地为她处理伤口，膝盖所触之处，尽是一片粘腻的液体。

    没有时间了……空强忍着泪水，轻声伏到几乎奄奄一息、只有颤动眼皮证明存活与意识的少女耳旁。

    “芙拉伊，我能不能请求你……请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