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栀仔细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这是第一次来芜川,我记忆里没见过楼兰城的城主。”

    江游也思索了片刻,张口。

    “我也未曾见过。”

    二人神情确信,禹珠低下眸,眸光愈发疑惑。

    可她怎会觉得这二人有些熟悉呢。

    三人暂时进了府中,江游去巡查府中情况。

    姜栀:“禹城主,能否细说一下魔潮之时发生了什么?”

    考虑到禹珠似乎一直待在府中连魔潮都未发觉,她紧接着换了个问法:“又或是你在府中这段时间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禹珠抿了抿唇:“并未。”

    “近来两年芜川干旱,滴雨未下,百姓苦不堪言,我收到多地惨报,经常外去别地与官员商议调水事宜,直至三日前将将回城。”

    “回来之后也只是在府中办公,就如你们二人进来之时一样,并未察觉出有何不妥。”

    三日前……

    姜栀默念了下这个时间点,正是众门派收到求助信号之时,也就是说禹珠刚回城,魔潮就爆发了。

    这个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鉴于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孩童了都不知道,姜栀觉得从禹珠这里也问不到什么事情经过。

    她话锋一转问:“城主府是有什么禁制吗?为何这里没有魔潮入侵?”

    禹珠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眼睛微亮,“或许是我的夫君所为。”

    姜栀一怔,转念一想她都有孩子了,有夫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不过她在城外只看到了城主府的下人,并没有看到她的夫君,所以他如今也在城中?

    “我的夫君名唤燕朝生,是芜川的司祭。”

    司祭,姜栀有所了解,西北境这边的风土民俗,每年特定时间主持祭祀,祈求上苍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司祭并非普通人能当的,这些司祭身体里都蕴含着特殊的天地灵力,虽不是修仙者,却也有独特的能力,可做到驱邪除祟。

    “我曾在一次出城路上碰到了流窜魔物,那时便是他施为,将那魔物除去。我想仙士你说的禁制,或许就是他所做的。”

    提到他,禹珠的语速就放缓了些,神情温和:“不过我经常外出,我们二人已经有两月未见,这次回来之后我也没有见到他。”

    她抬眼:“仙士,请问他是否已经被救出城外?”

    姜栀拧眉。

    燕朝生不在府中?

    禹珠问完反应过来,她都没见过燕朝生,怎知他在不在城外呢?于是领着她走到书房,毫无所觉地踩过满地狼藉,从抽屉里众多画卷抽出一卷。

    一路走来,路过庭中的树。在外看上去像凶兽,现在一看枝叶舒展,西北境这边天气还温暖着,上面挂着黄澄澄的枇杷。

    姜栀微微侧目,看到了枝梢上挂着块红绳系着的雕刻木牌子,借着目力看清上面刻着几个字。

    「惟愿与珠珠白首同心」

    禹珠和她的夫君感情很好。

    姜栀想。

    书房有魔力残留的痕迹,这里似乎发生过争斗。

    姜栀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只蝴蝶步摇,模样有些老旧了,金珠磨损严重,显然已经戴很久了。

    她抬眼一看,禹珠正摊开画卷,上面是一名男子的画像,身穿一身繁复的司祭服,站至祭祀高台,朗朗如玉,仙风道骨。

    若不是知道他只是凡人司祭,姜栀险些以为他是什么修仙大能。

    姜栀目光下滑,看到了右下角的落款,是禹珠画的。

    她不禁扫了一眼旁边的抽屉,那里面躺着许多卷。

    “这便是我的夫君燕朝生,仙士可有在城外看到他?”

    如今城中魔气满盈,他的夫君一介凡人,怕不是已经喂了魔物之口。

    姜栀沉默了片刻,没回答,转移话题,抬起手里的步摇问禹珠:“禹城主,这东西是你的吗?”

    禹珠微愣,下意识摸了摸发髻,却只摸到了孩童梳的蒲桃髻。

    姜栀见状也明白了,把步摇递给她。

    “禹城主,你看看书房周围,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禹珠的簪子掉落在这里,说明当时她一定是在场的,这里发生的事大概率就是禹珠灵魂到了玥玥身体的原因。

    或许,是魔修袭击了禹珠。

    禹珠这才注意到书房的“异常”。

    满地书籍碎成片,桌椅倒塌,连门框都歪了,但她未经姜栀提醒前却并未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劲。

    禹珠手指攥着步摇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我记忆里只有回城以后,我在书房批阅公文。”

    这厢江游已然巡查了一遍府中,回来汇报情况:“整个府中只有书房这里有魔力残留的痕迹,没有找到林岳说的囚笼,那些弟子没被关在这里。”

    姜栀把自己刚刚得知的告诉了他一遍,两人互通了信息。

    江游表示:“我们目前最主要的事是救人,走吧。”

    姜栀同意。

    禹珠的情况还是等魔潮解决后再来处理。

    城主府禁制的情况尚不明晰,若是魔物突然侵入,禹珠一个人太过危险,两人便将她带上一起前行。

    禹珠如今的孩童体型太过娇小,又是凡人,完全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姜栀便御起剑,让她坐在剑上,跟在身旁。

    找完一处,姜栀在纸上画圈,“禹城主,你知道楼兰城的牢狱,除了这一处,还有别的吗?”

    禹珠思索了一下,忽的脸一白,嗫嚅了下,“有,就在前方,再走两里就到了。”

    姜栀觉得她语气有些不对:“怎么了?”

    “……”

    禹珠停顿了片刻,似是难以启齿,终于开口:“楼兰城每两年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祭祀典礼,祈求风调雨顺。”

    “而那里是……关押祭品的牢笼。”

    姜栀手中画圈没停,“祭品是什么?”

    “一对年轻的少男少女。”

    姜栀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到了禹珠羞愧的神情。

    用活人祭祀?!

    江游搭着眼皮,冷哼了一声。

    禹珠缓慢道:“我接任城主之后才知道祭祀的真相,我和刚成为司祭的夫君一起,不顾反对取消了这条条例,所以那牢笼已经荒废好几年了。”

    “前些年还好,这两年大旱,又有人蠢蠢欲动,趁我不在想在今年的祭祀上用活祭,还好被我夫君抓走了。”

    姜栀啧了一声,转头问江游:“江少爷,你怎么看?”

    江游掀起眼皮,冷淡吐出几字:“见识短浅,目无法纪。”

    “这么想祭祀,不如把他们自个儿当祭品。”

    姜栀点头认同:“说得好。”

    禹珠弱弱出声:“两位仙士,这怕是不行了。”

    两人眉头一皱,正觉得她行事未免太过软弱,就听她继续说。

    “这一干人前些日子都已被擒,我正发愁如何处置,刚巧有一位来芜川采药的修士,听闻了此事后,将他们讨走了。”

    姜栀:?

    她疑惑:“讨走做什么?”

    禹珠依言答:“那位修士给他们喂了延年益寿的丹药,须得经得住千刀万剐锤筋锻骨的痛苦三百六十六天。”

    “最后要是没挺住药力就当她的小花园的花肥;挺住药力活下来的,痛苦也会延续,她会接着喂硬骨丹,让其动不了,也无法言语,一辈子几百年只能待在她的花园当稻草人。”

    姜栀:“……”

    江游:“……”

    姜栀附耳悄悄问:“你说,这位热心道友是何许人士?”

    她靠近江游的动作突然,脸侧险些贴到肩上的黑猫小脸,无聊发呆的黑猫悠然摆动的长尾一滞。

    江游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他修行不过二十多载,忙于修炼,哪有什么功夫认识他人。

    “到了。”

    禹珠所说的地方,原就是楼兰城的祭坛,至于囚笼的位置,在祭坛的地下。

    循着通道进入,黑雾弥漫,完全不可见路,据说还是个地下迷宫。

    不过还好禹珠认识路。

    姜栀收了剑,让江游打头阵,她殿后,禹珠走在中间。

    中间她又跟禹珠聊天,了解了一下祭祀的信息,老是听她叫仙士,姜栀也觉得不好意思,让她改掉了这个称呼。

    “姜姑娘,我的夫君是不是没出城?”

    禹珠紧抿着唇,忽然又问了一遍。

    姜栀怕影响她情绪,神识不定在这魔潮里万一出什么事,直接否认三连。

    “当然出城了,现在好着呢,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待她再问,姜栀再次转移话题:“对了,我看你那簪子用了这么久都没换,是你夫君送的?”

    禹珠脸色微红:“嗯,成亲那日,他为我戴上的。”

    禹珠低头,手指摩挲着蝴蝶步摇,上面的珠子少了一颗。

    好像抚摸着残缺的步摇,她的记忆也被一点一点捡回。

    她慢吞吞的回忆着:“我好像想起来在书房发生的事了。”

    “那时是晚上,我在批公文,燃的灯要灭了,我正打算去添些油,我的夫君走了进来。”

    禹珠轻轻笑着:“他帮我添了油灯,站在我身边,为我磨墨。”

    姜栀:“然后呢?”

    禹珠目光忽然有些涣散,“他问我,他说,说……”

    他问了她什么?

    她又是怎么回答的?

    “我不记得了……”

    她慢慢抬起那支蝴蝶步摇,目光追随着蝴蝶翕动,像是要飞回遥远的过往天空。

    禹珠抿唇笑着:“那时我步摇没戴好,他拿起这支步摇,然后……”

    像往常一样温柔帮她簪好,说她怎么忙起来连自己都顾不得了。

    记忆忽然不可控制钻入脑海。

    她微微张大瞳孔,看到了模糊的红色,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蝴蝶断掉了翅膀。

    骤然坠落。

    她喃喃出声。

    “……捅进了我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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