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栀其实没想到自己会在听三长老说完后产生这样的想法,脑子里好像缠成了线,一圈一圈,有些刺痛。

    原因……她好像自己也解释不清。

    或许是因为她的父母,她在曾经失去过一次后,便能体会到这种痛苦。

    裴危雪对她来说就如同她的父母,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裴危雪和他们一样离开她。

    又或许是她本就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裴危雪的徒弟,她丝毫没有继承他的剑道天赋,他本应有更好的传承人,却为了照顾她的不安自卑,不再收其他徒弟。

    更或许是,像李正初所说,是为了天下苍生……?

    她其实对这个词没有什么实感,但她这百年游历人间,见过无数人在魔潮中丧生,明明是美满幸福的家庭,最后却只落得妻离子散的悲惨结局。

    就像十年前的禹珠。

    她终于逃离了名为家的深渊,获得了自由,最后却死在魔物的爪下。

    如果不是魔物,她应该会有很好很好的人生,也不会造成那样的悲剧。

    她跟裴危雪说,用一个人的性命来换取多数人的性命,这样的决定就是正确的吗?

    如果乌魂剑选择的是别人,她断不会同意,她会觉得别人何其无辜呢?他会愿意吗?断送自己的大好年华来救天下苍生?

    但这个人是她,她就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回顾她的这一生,本就碌碌无为,平平无奇,也没有什么牵挂。

    若是她来献祭,天下苍生会得到拯救,不会再有魔潮造成悲剧,裴危雪也不会死,他也可以再收很多徒弟继承衣钵。

    这分明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皆大欢喜的好事。

    于是她抬起了眼,轻声道:“三长老,若我愿意献祭呢?”

    三长老眼底闪过欣喜暗光,抬起眼皮时却很平静,“姜师侄,你真的想明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决定了,没有后悔的余地。”

    姜栀问:“仙盟商议好由谁来接手乌魂剑了吗?”

    三长老颔首:“仙盟与宗内一致决定,将剑传给江游,先前测验之时,他是唯一一个被神剑接纳了灵力之人,这是神剑允许他来驱使的反馈。”

    “他的成长速度我们都看在眼里,再有神剑相助,相信过不了几年就能相毗魔头。”

    “由他来主剑,宗内高手一齐上阵,定然能将魔头斩于剑下。”

    江游……

    虽然这小孩是臭屁别扭了点,但他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姜栀轻垂下眼,“我知道了。”

    “那姜师侄……”

    “李师祖不是说我修为尚浅,无法承受铸剑么,再过些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好,好。”

    两人心照不宣,此事瞒着裴危雪进行,姜栀回去之后怔怔地坐了许久,拿出了那支青玉箫。

    徐亦霜留给她的那段影像她在从芜川回来后时常会看,明明看不清他们二人的脸,但她就是翻来覆去地看。

    三长老说,两百年前他们就是因为不同意铸剑之法,一意孤行前往魔界,最后双双殒命。

    她觉得她父母的做法没有错,但她却没有勇气和他们一样。

    她天资平平,根骨奇劣,永远做不到和她父亲一样,站到剑道巅峰,甚至连山脚都触摸不到。

    未筑基的修仙者和凡人一样,最多只能活百年之数。

    若不是裴危雪悉心照顾,大把大把的灵珍丹药喂,强行提升修为,她甚至无法筑基,别说好生生站在这里,早就该入了黄土,坟头的草都有半人高了。

    姜栀指尖摩挲过青玉箫,抵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萧声悠扬,她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画面。

    父亲抱着她坐在山顶高高的树枝上,看山间浩瀚云海,吹着萧,唤来青鸟在云海中穿梭。

    母亲前来寻他们,揪着父亲的耳朵训他,喝药时候又把她带出来乱跑。

    训完却又会跟他们坐在一起,抱着她,下巴搭在她脑袋上,安安静静的,一同看云海之中两只青鸟振翅起舞。

    一曲终了,姜栀慢慢放下了青玉箫,抬手拿起了身旁的剑。

    两个月后,她终于修炼到了筑基九层巅峰,她本想就此结丹,三长老却阻拦了她。

    说结丹渡劫之时引来的天雷能帮助锤炼神剑,让她在修炼之时再结成金丹。

    姜栀同意了,不过她说在此之前再给她两天时间。

    见三长老神色微顿,姜栀淡声:“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三长老这才点了点头。

    姜栀去了一趟临枫山。

    她这百年,总是在害怕什么,一直不敢再回去一次。

    踩着山石,一阶一阶上山,记忆的地方久已无人居住,现在看起来荒凉破败,但那股熟悉感还是不可控制的升起,那些久远的记忆缓慢复苏。

    姜栀走到了熟悉的庭院前,落叶一片片飘落,她恍惚看到了他们。

    父亲依旧懒散坐着晒太阳,母亲靠坐在他身旁,神色安静,时光悠闲。

    他们中间空着一个位置,他们忽然抬起眼看她,“栀栀,过来呀。”

    姜栀走过庭院,一路上看到了灵栀树生了绿叶,她才恍然想起如今已经是春日了。

    她来到厨房,母亲在熬糖,栀子花的芬芳与甜香弥漫整个房间,充盈又轻飘飘的。

    父亲在她身后,悄悄拿着筷子沾了糖浆,转过来看她,笑得肆意。

    “栀栀,快过来尝尝甜不甜。”

    姜栀怔怔看着荒凉空荡的房间,嗓音沙哑。

    “……甜。”

    走过每一个角落,那些她早以为早就遗忘的记忆全都涌了上来,她几乎是贪恋的,一点一点看过去。

    好像这样他们就还在,还在她身边陪着她。

    直到走到山上那棵他们常待的树下,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树下并排竖着两块墓碑。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姜栀脸庞倏地划下一滴泪,砸落在地面落叶上,啪的一声响,她像是惊醒般连忙抬袖擦掉,挂上笑容。

    她来之前,想了满腹的话欲说,但现在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是靠坐在墓碑旁。

    静静地待着,待了一天一夜,直到身体发麻,看着初升的太阳,才眨了眨眼,缓慢站了起来。

    她在他们的墓碑旁挖了个洞,小心把空盒子放了进去,然后一件一件将东西放进去。

    青玉箫,折扇,裴危雪送的颈环……

    翻到最里面的,用灵符包裹着的玉簪子时顿了顿,也将其放了进去。

    跟魔头打了百年,这也算是一种回忆吧。

    合上盒子,埋好,姜栀又给自己立了个碑,刻上名字的时候她忽的笑了笑。

    自己给自己立碑,恐怕她是第一人吧。

    整理完这些后,姜栀离开了临枫山,回了无清宗。

    三长老见她回来,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姜栀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去云鹫台,把她这几个月养的那只黑猫带上,询问了一遍江游的位置,去了他练剑的荒山。

    远远的,姜栀就看到了一道磅礴剑气以万钧之势穿透山峰,而后那山竟直直的从正中央被劈开了来。

    不过三月,他的实力就比芜川时强了许多。

    姜栀感慨,比她这样跟魔头打了六百场都没赢过的废柴厉害太多了。

    江游察觉到她来,收了剑过来:“怎么了,有事?”

    姜栀笑:“江少爷,求你办个事。”

    江游:“什么?”

    姜栀拎着黑猫的后颈:“我有点事,没办法养它了,你帮我照料一段时间。”

    江游当即拒绝:“?不干。”

    “这猫跟翠、琴玉见面就打架,闹腾的要死,你还是找别人吧。”

    姜栀眨眨眼:“可是我只认识你一个啊。”

    “这样吧,只要你帮我养猫,这东西我就给你。”

    她笑眯眯地拿出两块玉简晃了晃。

    “江少爷,这笔交易如何?”

    江游:“……”

    半晌,他咬牙切齿:“成交。”

    江少爷嫌弃地揪着黑猫提溜起来,“不过你要去哪?连灵宠都没空带?”

    姜栀语气随意:“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太方便。”

    江少爷:“行吧。”

    “行了,那就不打扰江少爷练剑了,我先走了。”

    姜栀转身欲走,身后少年忽然出声。

    “那等你回来还出门派任务吗?”

    姜栀微微一愣。

    “我瞧你已经筑基巅峰了,等再回来应该就是金丹了,实力够了,也能接一些解决魔潮的任务了。”

    少年说着,忽然语气有点别扭。

    “跟你一块做任务还算有意思,到时候你要是想跟我一起……也不是不行。”

    少女沉默了几息,没回头,继续朝前走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语气戏谑乖张。

    “行啊,不过到时候江少爷可就得当心自己连半数奖励都拿不到了。”

    -

    姜栀的最后一站是裴危雪的洞府。

    自从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月,姜栀这次求见,没有被剑童拦在门外。

    青年正坐在树下,执着一卷书看,见她过来放下,声音温和。

    “小栀。”

    姜栀嬉笑着凑过去拿过他的书,看清是道德经后撇撇嘴:“还以为被我抓住了师父偷看话本子呢。”

    她借此机会偷觑他,青年表面上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她观察得仔细,他面色有一丝不正常的白,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血气。

    显然,他的伤到现在都没有好,情况与三长老所说一模一样,他就是在瞒着她而已。

    “怎的忽然过来了?”

    姜栀没有提这件事,装出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样子,笑着:“这不是春日里乍暖还寒,想念师父这里的桃子酒味道了。”

    裴危雪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剑童端上来一壶桃子酒。

    姜栀抿着清甜的桃子酒,想起的却是那个时候,裴危雪坐在她身旁,递给她的桃子。

    其实那个桃子并没有多甜,甚至有些酸涩,但是那时她觉得最甜的桃子。

    现在也是。

    果酒虽甜,却更容易醉,姜栀酒量也差,又揣着心事,一杯接一杯的喝,很快就醉得晕乎乎的。

    “小栀,不能喝了。”

    裴危雪从她手里拿下酒杯:“好喝也不是这个喝法,时候不早了,该去休息了。”

    姜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忽的猛地摇了摇头,这一晃却给自己晃晕了,摇摇欲倒,一下子趴在青年腿上。

    裴危雪轻声唤她:“小栀?”

    少女没有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她伏在裴危雪腿上,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阖着眼,轻声呓语。

    “师父。”

    “桃子……很甜。”

    清风朗月,少女昏昏沉沉入眠。

    青年指节慢条斯理挑起少女的一缕头发,在指间绕了绕,像是对待宠物一般,不紧不慢。

    长睫在眼下打上阴翳,看不出情绪。

    他静静看着她,良久,忽的轻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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