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潮汹涌，乌云压得低沉，暮色昏昏沉沉。
远处人群喧闹不安，各色术法交相辉映，隐隐约约将乌云映出彩色来，如同晚霞一般热闹绚丽。
妇人抱着女儿在空荡的路上跑着，累得喘息不止也不敢停下，前路忽然跳出来两只魔狼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妇人连忙转头往后跑，谁知后面也撞见两只魔狼，四只将他们团团围在一起，渐渐逼近。
怀中小女儿声音轻轻的：“娘亲，我困，我们还要跑多久呀。”
妇人脱力跌坐在地上，神色悲戚，抬手捂上怀中小女儿的眼，在魔狼嘶吼中，轻声哄她：“乖乖，就在这里睡吧，娘亲抱着你睡。”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空气忽的安静了几息。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妇人睁开眼，周围的魔狼竟消失不见了。
妇人几乎是喜极而泣，抱着女儿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嘴里不停念着感谢仙士。
栀子花的香味裹着温吞的甜在舌尖漫开。
琼楼之上的黑衣少年安静坐着，抬起手，漂亮的暗红色眸子微微眯起，透过手中微黄的糖纸看绚丽又混乱的云彩。
一名女子忽然出现在少年身后，漂亮的脸却如一块冰似的毫无情绪，神情冷冽，眼睛微垂着，举止恭敬。
“吾主，您带回来的那名青年醒了。”
糖纸挪动了位置，映出琼楼之下的柳叶，飘飘忽忽，姿态婀娜。
“如何？”他问。
女子仍垂着眼站在他身后，语气淡漠毫无情绪：“如您所说，已经尽数忘却前尘，以您为尊，成为了您的奴仆。”
少年轻睨她一眼：“没别的了？”
女子忽的顿了顿，而后平静道：“请吾主息怒，我以为这些小事并不须告知您，浪费您的时间。”
“那名青年醒来之后抓住了我的手，唤我夫人，我想或许只是刚醒来的习惯举动，已经警醒他，让他日后不会再犯了。”
少年忽的笑了声，语气散漫：“看着他，你心里就没有些别的想法？”
女子俯身低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还请您明示。”
少年却没有再开口了，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放下糖纸，指尖折了折，放进盒子里。
盒子里满满都是糖纸，仅剩一颗微黄的栀子糖，看起来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女子忽问。
“吾主，您是在等那位姑娘吗？”
“……魔界空气太闷了，出来散心而已。”
“明白了。”
“那需要我为您寻找境外奇珍异景么？我看您前些时候似乎还挺喜欢洵静海，在那里拿了许多颗螭吻珠。”
“……”
“不需要。”
“好的吾主。”
过了片刻，女子又开口。
“吾主，我近来发现手下的许多魔偷偷扮成凡人混入人界，偷听他们的戏台班子。”
少年：？
“我去将他们抓回来时偶然看到了一场戏，讲述的是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的爱情故事。”
女子一脸淡漠冷静地陈述着：
“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相互爱慕，两情相悦，小姐想让书生娶她。但穷书生顾忌着身份差距，觉得配不上小姐，一定要等考取功名再来迎娶富家小姐，便拒绝了她。”
“可等他花了几年时间终于考取了功名回来，满心欢喜地回来找富家小姐，小姐却已经忧思过度因病逝世，两人就此天人相隔。”
女子抬起脸，面无表情：“吾主，虽然我为魔族不懂感情之事，但我从这个故事里也听出来一个道理。”
少年起了点好奇：“？什么。”
“人这种生物生命实在脆弱，未免也太容易死了。”
“……”
“闭嘴吧。”
-
修真界千年轮一年号，经过仙盟商定，今年为玉初元年。
修真界没有过年的习俗，只有人间会热热闹闹的过年，对于寿命很长的修仙者来说，一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
即使开了春，云寒山上依旧很冷。
江游练剑回来，便受到了掌门传召，去往窦俞清洞府。
他想到上次云清殿上，诸位长老都夸赞他，但窦俞清却毫无喜悦的情绪，回去之后还批评他气息不稳，神莹不够内敛，对他的训练又严苛了许多的事。
许是天天被人赞扬，江游到底还是少年，年轻，心里不免就产生了些骄傲，而被自己师父一通贬低，就产生了些不服输的情绪。
江游远远看到了洞府内的窦俞清。
他收敛气息，缓慢走过去，想要让师父发现不了自己的接近，从而向师父证明自己的能力。
离得近了些，江游看到了洞府内原来不止窦俞清一人，还有三长老柯盛，像是刚刚过来，风尘仆仆。
他们二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我派人跟着了，她倒是没跑，只是去了她父母的遗居一趟。不过她把魂珠摘下来了，这有影响么？”
“魂珠的作用已经发挥完了，摘掉也无碍，过些日子再去取回来便是。她还去了哪里？”
“回来之后又去找了一趟江游，我暗中瞧着，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再之后就是去剑尊那里了，现在还没回来。”
窦俞清摆摆手：“那就没事了，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你了老三。”
柯盛吐了口气，“要不是这祭剑必须得自愿，至于费这么多功夫么，直接把她丢铸剑台就完事了。”
“还好这丫头好骗，我就多编了几句剑尊的事，她就相信了。”
窦俞清：“行了，万事齐全，就在明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三长老离开洞府，路上毫无所觉。
过了片刻，窦俞清察觉到了江游的气息从外而来，少年缓步走了进来，却没像平时一样一进来就行礼，神色有些恍然。
窦俞清不悦眯起眼：“练剑练的连礼数都丢了不成？”
少年像是才反应过来，弯腰行了个礼。
窦俞清拂起衣袍坐下，端了杯茶水轻抿，半搭着眼：“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乌魂剑之事。”
少年怔怔抬起眼，看着窦俞清，目光清亮，却仿佛根本看不清眼前之人。
“仙盟一众长老经过商议，决定让你接手乌魂剑，望你得神剑相助后早日斩杀魔头，切记不可懈怠。”
“行了，下去吧。”
江游没有动，缓慢出声：“师父……乌魂剑不是没有找到有缘之人当剑主么？又要如何铸剑？”
窦俞清微微眯起眼：“仙盟长老自有办法。”
江游沉默几息，再开口时声音竟有点颤：“这个办法……是用人的性命来当祭品铸剑吗？”
三长老口中的她……
怪不得她这几个月不见人影。
怪不得她把黑猫给了他养，他还在奇怪去做什么才会连灵宠都不能带，原来是她根本要死了！
窦俞清盖上茶盏，眉峰一凛：“你听到了？”
江游回想起在云清殿上的情况，他分明没有让乌魂剑认主，但长老们不仅不失望，还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江游目光定定地看着窦俞清：“长老们说的有缘人都是假的，他们一开始就是在找铸剑的祭品，对不对？”
窦俞清打量了他一眼，竟笑了出来：“是又如何？”
江游声音大了些，有些沙哑，但掷地有声：“师父，这是不对的！”
“为什么一定要用无辜人的性命铸剑？姜栀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是什么‘有缘人’，就要被迫牺牲？！”
“长老们若真是心怀天下，为何不自己跳铸剑台！而是骗一个小姑娘去跳！？”
窦俞清神色愠怒，手中的茶盏腾的一下砸在少年身上，滚烫的茶水从头洒了他一身。
“此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你当自己是谁，也敢来教我道理？！”
茶水灼烫皮肤，少年却浑然不觉痛楚一样，站得笔直，倔强出声：“长老们想铸成乌魂剑不就是为了平定天下，我会努力修炼，替天下人诛灭魔头。”
“还请师父收回成命！姜栀是无辜的！”
窦俞清被他激怒，却忽的笑了起来，语气极尽嘲讽：“就你？”
“不过被外人夸了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当真以为自己什么天才不成？”
他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嗤笑，“江游，若不是你剑上的魂珠，你能短短十年从炼气修炼到元婴？”
江游猛然一愣。
魂珠……
三长老也说魂珠……
姜栀三月之前宗内传闻中她还是筑基三层，百年都未曾提升过半分，但在三月前的芜川，他们一起关闭魔潮的时候，她的修为却到了筑基九层。
“……”
少年怔愣在原地。
窦俞清冷笑着开口：“铸剑之事事关重大，不得失误，第一颗魂珠不够稳定，我便从宗外随便捡了个弟子测验。”
“魂珠以透支寿命为代价换取修为，要不算算，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几年？”
“……”
少年站在原地笔直的身躯忽像压了什么重物一样，生生折断了什么，垮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
哈，原来是这样……
他根本不是什么天才，他满心所以为的天赋和努力，不过只是他人的算计而已。
窦俞清半蹲在他面前，轻笑：“你天赋平平，一辈子顶天了也就是个金丹。如今我让你成为元婴修士，人人都夸赞你是天造之才，享誉修真界，你不应该感谢我么？”
江游抬起眼看他，他平时总以为窦俞清是觉得他不够努力，所以才对他如此不屑一顾，没有过好脸色。
而直到如今，才终于看清了这个人。
他缓慢开口：“但姜栀是无辜的，你们用她献祭，危雪剑尊不会放过你们的。”
窦俞清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你以为，魂珠是谁给她戴的？”
江游怔住，忽的瞳孔微缩。
窦俞清笑呵呵的，慢生生开口。
“人人都称危雪剑尊，剑法精妙，绝世无双，但却无人知晓。”
“他所修的啊，是无情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