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恒殊所待的宗门,唤作“天衍”。
听名字就知道,宗里养了大半给人掐指算命画符摆阵的。
天衍宗是这一方洲界大宗门底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分支,弟子不多不少,几位长老不是关屋子里研究阵法就是跑得没影儿逍遥游历去了。
独独留了个掌门和药峰长老还能见到面儿。
掌门没个正形,最大乐子就是笑眯眯找个地儿杵着看门内弟子画符摆阵斗法,谁输了他就跟着赢家一块儿笑。
药峰长老是个眼睛里只有草药的家伙,一大把年纪了收了个关门弟子后药峰事宜全权丢了,整日泡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观察那些草药苗苗。
游恒殊刚来的时候,宗内弟子各有各的散漫法,她一个小姑娘和门内那群家伙干瞪眼了半天。
哦,还有一个被药峰事宜折磨的差不多的长老关门弟子。
一群人都是长老们放养的小弟子,乍然望见新人又是个瘦不拉几的姑娘,围着游恒殊看了大半天,嘴里没停地叫着“师妹”。
——然后就被覃将行一个个敲了。
“师妹什么师妹,这是你们掌门首徒关门弟子,都给我叫大师姐!”
是的。
领着游恒殊回来的那个一看就不靠谱的玩意儿是这个宗门正儿八经的掌门。
……天衍宗还能维持没垮掉真是不容易啊。
当时只有八岁的游恒殊转头和她新鲜出炉的师父对视,油然升起一股对前途的担忧来。
但和她对视覃将行只是笑了笑,薅了一把小姑娘的毛:“好了好了,先去跟我回去把拜师礼做个样子,然后就把这里当家吧。”
游恒殊点点头,被牵着走了。
再往后,她果然步了药峰那位师兄…不,师弟的后尘。
——覃将行真敢啊,他真的把一堆事儿扔给一个八岁孩子了。
最让游恒殊沉默的还不是这个,是全宗门竟然真的全改口叫她“大师姐”了。
行吧。
八岁的游恒殊板着张脸,心里捏死了自己的团宠梦,对同门们咧嘴笑了一下。
——既然都叫大师姐了,就别怪她治崽子了。
这一年年过去,全天衍宗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门内弟子看见游恒殊就有点儿怵——要是说掌门是和他们一起玩儿的,那师姐就是盯着他们做课业的老妈子,谁敢开小差一道令咒下来就被迫头悬梁锥刺股了。
但是不论如何,不妨碍他们对大师姐出关这一事报有热情。
毕竟这意味着他们不太懂的课业终于有人解惑了。
什么?掌门和其余人呢?
其余人会用不会教,要么就是听不懂,不然他们也不会跟早课的老师们大眼瞪小眼。
至于掌门……你是说那个听完你的问题后就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告诉你“这个不是看了一遍就会的吗”的玩意儿吗:)。
综上,大师姐就是全宗门的希望。
但显然大师姐本人不这么想。
游恒殊刚出关听了一耳朵师弟妹们的招呼,刚把自己师父送的出关礼丢到袖子里,就被一堆人围着开始问问题了。
她可怜的耳朵和脑子享受了五年的清静,如今遭到了这样的对待,游恒殊愣是有点子眼冒金星的感觉。
不知道是怎么打发走的,她晃了晃脑子,看向覃将行:“宗里终于收了新弟子吗?”
倒也不怪游恒殊这样问,他们宗门收弟子就讲究一个合眼缘,这话是覃将行说的,但游恒殊持怀疑态度。
她觉得覃将行主要是看脸和懒。
因为她本人便是那四年来唯一一个被领上宗里的。后来一直到游恒殊闭关冲元婴,覃将行都懒懒散散的说“没到时候”。
如今终于有点儿新鲜血液,属实不容易。
覃将行皱着眉看了游恒殊半晌,边叹气边开口:“真完了,好好一姑娘被我养的那么老气,小游你今年才十七。”
“哦,您养过我吗,好稀奇。”
“……咳。”覃将行眼神飘了一瞬,又摆摆手,“罢了,你要是想看新弟子便去看吧,在药峰疗着伤呢。”说完就没影儿了,估摸着又去哪儿看乐子了。
“?”游恒殊把话听进耳朵里后愣是琢磨半天——她师父不会是去什么战场里捡的新弟子吧?
她怀着疑问找到传送阵传去了药峰。
宗门的传送阵都在犄角旮瘩里,药峰更是隐在一堆草药圃里。游恒殊从传送阵里出来时格外小心,生怕折了谁家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草苗。
又拐了几条道,她终于在药峰专门辟出来的草药堂看见这新弟子的真面目。
——是很符合覃将行找徒弟看脸这一条的。
游恒殊看了一眼脸就收回目光,细细打量她这个新鲜的小师弟的伤势。
她看了半晌。
“……你们小师弟伤哪儿了?”她最后还是捉了个药峰弟子虚心求教。
“啊是大师姐啊,哦,你说陈师弟啊,他前天愣是要走那条问心道,死活不肯和掌门走,等他走到宗里的时候都两天了,生生到了第八层。刚到宗门大门直接累得晕死过去了,我们给抬过来意思意思熬点补药让他缓缓。”药峰弟子估计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师弟也是,跟着掌门直接进来不就成了?”
游恒殊听完始末,点了点头便放人了。
天衍宗问心道说是一条道,实则也是个阵法。
那是掌门覃将行亲自设的,为的就是收徒时验验心性,阵里变化万千,幻境构造出来的东西一个比一个扎心,八层问心道过了三层就是合格了。
其实不合格也没关系,问心道一旦察觉阵内弟子丹田不稳神魂过惊,自动就给人踢出去了,完了之后阵上就浮现个金灿灿的数字,那便是层数。
但由于之后长老们都懒得收徒,覃将行自己也不放心上,问心道就被搁置了。
发展到后来,覃将行隔个几年就出门转转,偶尔拎回来的一个比一个正经,他那双眼比问心道还好使,问心道就基本是宗内弟子修炼走火入魔时稳定道心才会去的地方了。
游恒殊自己也进去过。
她只撑到第六层。
问心道每一层都在反复问问题。
名声权利财富地位欲望……它什么都问,但不是什么都不允许你想。
它更像是在平衡人的情感,引着人做出选择。
游恒殊那次进问心道,在第六层的时候被一个问题魇着了,自然而然被问心道直接踢出去了。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师弟,眼神肃然起敬。
……这哪是小师弟,这是天衍宗第一位参悟自身的大师啊。
这般想着,她随便拿了个小杌子往师弟旁边一坐,开始等这位大师睁眼,她发呆时手也没闲着,漫不经心的敲着药碗,发出了点儿脆响。
这响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陈临宴意识朦朦胧胧的,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某一刻听到这声音,突然就觉得神魂归体了。
他睁开眼来。
面前坐了个姑娘,眼生,没见过。
长得好看,一张脸没太多表情,瞥过来的时候有点子漫不经心的冷淡,但笑起来就散了点疏离。
“啊,师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