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临宴“诚恳”地建议甫一说出口,天衍宗众人默契的作鸟兽散——大师姐脸上出现了一种很熟悉的死亡微笑,溜了溜了。
“……”
覃将行欲言又止地看向陈临宴。
他的话在喉头滚了两遍,最终还是闭了闭眼:“没救了。”
而大师姐本人……
大师姐本人早在覃将行欲言又止的时候就一团火招呼在了陈临宴脸上。
——然后被茫然的陈临宴躲开了。
就是撩了一点儿头发。
游恒殊看着躲过去的陈临宴,语气幽幽:“小师弟啊,不会说话别说。”
说完这句话的游恒殊就被覃将行拎起来提走了,拎的时候还不忘给糟心孩子嘴里塞两颗药丸。
咦。
游恒殊吞完缓过劲儿来:“师父,你别不是喂成糖丸了吧?”
“不是,”覃将行将人到了自己院子里把人放下,“毒药,特地把糖加多了,让你放松警惕吃下去,下一次顶着一身上不知道吃药时就能直接死了。”
“……”
游恒殊悻悻收声。
她在原地站着,捋了捋清洲事情的经过,过了会儿才同覃将行开口:“师父,清洲不对劲。”
覃将行扫她一眼,示意她接着说。
游恒殊费了半天劲将开头经过结局一一同覃将行说了,最后才说出自己没想通的地方:“几十年里的记忆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就罢了,宋著明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声,以及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一点儿没头绪。”
游恒殊叹了口气。
“再有一个,我放火烧宋府那么大的动静,周围没一点儿反应,那时天已经亮了,但安静地像个鬼域。”
覃将行没看她,只是蹙眉,捡了最不重要的东西又重复了一遍:“……你遇见了剑阁弟子,叫什么?”
“蒋斯回和楼春山。”
蒋斯回。
覃将行把这个名字品了一遍,捻了捻手指:“……还挺会给自己起名的。”他说完这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游恒殊,却发觉这糟心孩子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似的。
“……我怎么觉着小游你说着可疑一点儿没放心上。”覃将行凑近跟游恒殊对视,老神在在问她。
还真是。
游恒殊回望:“清洲好歹也是闻道观的地界,和沛洲又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人家主人都没说什么呢。”
她慢吞吞拢了拢袖子,接着说:“任务是人家剑阁的,我就是误入后稍稍被牵连了一点,和我关系也不大。”
游恒殊没什么所谓,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只是我觉得师傅您总是一股乐子谜语人的感觉,说不定心里门儿清过来给您交个底儿。”
嘿。
覃将行再抬手敲她脑门——他现在敲人脑壳子是愈发熟练上手了。
“没大没小的,”覃将行顿了顿,“不过这事儿暂时确实不需要你管。”
覃将行笑笑,师徒两个人便轻描淡写把这事儿揭过。覃将行抬眼往自己院里花树的方向看了看,又开口:“三年历练,有没有什么收获啊?”
如今已经是初春了,新芽待发,蓓蕾初萌。一切的一切都像一个崭新的开始,又像是一切的起点。
游恒殊眼神空了一下。
“三年啊……”她歪头,想了一会儿。
——“沛洲清洲风景不错?”
本来还想听游恒殊能憋出什么好话的覃将行彻底顿住,他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显现出一点做师父的威严:“你三年,就从沛洲到清洲?”
不然呢。
游恒殊看着覃将行,眼里写满这三个大字。
“……为师是让你出门,没让你家里蹲吧。”覃将行闭了闭目,一阵心累。
“我就算出去了也遇不到什么大事。”游恒殊完全不理他。
她始终记得这是本书,故事都是围绕主角展开的,她在这书里究竟是个什么角色都还不知道呢,干什么非要去趟浑水?
在天衍宗挺好的。
一群闹哄哄但是没心没肺的师弟妹,懒懒散散看着不靠谱目前暂时没靠谱过但说不定就会靠谱的师父……
嗯。
多适合养老啊。
“小游,你今年二十岁了。”覃将行感觉在他徒弟身上能叹一辈子的气,“寻常弟子你这个年纪,十二界洲都趟过了一遍,也认识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见过刀光血影和雪月风花了。”
他看着游恒殊,轻轻地问:“小游,你呢?”
游恒殊不语。
“灵台荒芜的修士,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道的。”覃将行像是在教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小游,为什么还是找不到自己的道呢?”
修士最重要的道心,发迹于心中所渴求、所追寻之物。
游恒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笑得明媚:“别担心,师父。”
别担心,她只是没什么追名逐利的心,不是没有追求的。
就是这个追求傻叉天道不认,所以她打算找天道算账来着。
游恒殊心里盘算着,有点看乐子的意味——她师父要是知道她的道是拳打天道脚踢规矩,会不会两眼一黑敲她十几个脑瓜崩儿。
“憋着坏是吧。”覃将行扫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没什么好事,他当师傅的提点也提点过了,既然自己心里有数他也不苛求什么。
“……你也滚去自己院子里收拾收拾,我带你去闻道观看你师弟大比去。”
覃将行说完这话就要摆手赶人,但是却被游恒殊喊住了。
他听见游恒殊用一种纯粹的、似乎是真心发问的语气问他:“不过啊,师父。我其实还是发现了一件事的。”
游恒殊像是最求知若渴的孩子那样:“我总觉得山下修士们的修炼期,要长很多啊,是错觉吗?”
覃将行与游恒殊对视。
对视时,眼神便藏不住了。
楼春山与剑身里自己的眼神相撞,雪亮剑身中间如玉如冰的镂空凹槽是放血用的。
她的剑,是剑阁藏剑阁里最锋利最快的一把剑。
锋利到可以斩断许多思绪,只让她留下剑本身。
快到可以在呐喊出声前割断喉咙,让未竟之语在心头一遍遍翻滚、淬炼,变成一条属于她的剑道。
剑阁风声凛冽,顶峰尤甚。
收剑时的寒芒晃进她的眼睛,却只会坚定她的一颗心。束成马尾的发被风吹乱,糊向她的眼睛,盖住了她颊边那颗小痣。
她抬手摸了摸那颗痣,似乎可以想起另一双手抚过这颗小痣的温度:“笑起来更好看,颊边痣长得真好看,我真会生。”
那双手从她面上拂过,点了点她的鼻尖,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但那双手到后来只是规规矩矩的握在一起,小指上还戴着崭新华贵的金甲,金甲反射的光锐利得能刺破她的眼球,也刺破了戴着它的人原先的笑容。
直到最后她只能遥遥看上一眼,行了礼,再看向自己的手。
她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春日里又想起前尘,眼睛里还有一些茫然的光。
…………
“师父,您怎么看?”
游恒殊只是笑,像是看见书上有不懂的题随口就问了自己的老师,之后安静的等待解惑。
覃将行挑眉,坐上了主位:“哦,清洲的疑问不在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
“没法子啊师父,”游恒殊耸肩,两个人不像是师徒,倒像是唠家常的兄妹:“我下了趟山才发现大家吭哧吭哧埋头苦修撑死了也就金丹了,我们宗门金丹突破跟玩儿似的,您不会偷摸着干了点儿伤天害理的事儿吧。”
这就是嫡传弟子。
覃将行面无表情,心里冷哼——一点儿盼不着他好,净寻思他坏事儿来了。
但是他也没错过游恒殊眼里像碎冰一样的担忧和警戒。
“别担心,小游。”
覃将行学着游恒殊之前的样子,笑意盈盈地开口。
覃将行这人,皮囊生得最是清风朗月,也不知道之前是什么身份,站在那儿懒懒散散都有一股子钟鸣鼎食之家精细养出来的纨绔似的。
游恒殊每次看他那副样子都觉得她师父少说得招惹过五位女修,如今覃将行特意这样笑,游恒殊更有一种教训纨绔子弟的手痒感。
“……师父您别笑了。”
再笑真的会忍不住以下犯上的,手真的很痒想揍点儿什么。
“你刚才就是这德行。”覃将行拿了主位桌上的冷茶灌了口,“心里事儿想这么多还都不往好处想,就不能是你师父宗门这座山头灵气足能养人吗?”
“得了吧,灵脉都在四宗宗门底下呢。”游恒殊拆他戏台子是从来不含糊的。
“你是不是都没仔细看过你这群同门?你去瞅瞅有几个资质差脑子转的慢的。”覃将行又啜了口茶,“为师都亲自下场选崽儿了,是什么都宗门领的吗?”
“哦,”游恒殊诚恳开口,“我一直觉得您是看脸选的徒弟。”
“啪。”
茶碗被搁在桌上的脆响。
——“游恒殊,不教训教训你你是真的不知道‘尊师重道’四个字是什么笔画了是吧。”
覃将行忍无可忍,他今天不好好教训一下这崽子他就真要气得真气逆行了。
“等——”
游恒殊连起阵都没来得及,就被覃将行拖进阵里,她耳侧还有覃将行幽幽声线:“小姑娘心里那么多事还剩下多少分给阵法啊,来,为师好好让你温习一遍。我就先带着你师弟去闻道观咯。”
以覃将行脚下为圆心,阵法延伸至整个院子,他随手起得阵却把好些阵法融合在一起,稍有不慎解错了就要重新来过。
这可真是太熟悉了。
游恒殊心里骂骂咧咧——小时候这厮压根没什么言传身教,丢本书看完了起个阵就给她丢进去,阵里全是书上那些变通运用,什么时候她从阵里出来了,也就代表她全学会了。
有那么教徒弟的吗!!
游恒殊盘腿坐下,心情是义愤填膺的,手却是算得飞快的。
——开什么玩笑!出去晚了闻道观宗门大比她不就没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