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挂了电话之后，林啸用了一个夜晚思考、苦恼，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拒绝都是她最好的选择，她早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让自己陷入两性关系里，男女之间无论是恋爱还是结婚，这之间关系的处理与维系，都是世界上最麻烦的，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而且对方是一个艺人，这份职业和自己的生活相差太大，她本来就是忙得不着家，艺人更是到处乱飞，这要如何恋爱呢？更别说，他年龄还小。
所以，结论就是，不要因为一个男人而全盘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至于心动，那又怎样呢，心每天都在动，如果偶尔动得欢脱离了位置，那么，及时纠正就好了。
但是，她还是想要见他。
于是，带着这样的复杂的心情林啸赴约了。
当林啸拐进露梦餐厅看到坐在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背影时，她脑子里咯噔一声：坏了。
沈牧舟坐在角落里，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西装，虽然背对着林啸，可她一眼就认出他了，不是因为熟悉，而是他的气质太过扎眼，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发型也有特意打理过，精神却不张扬，小晴以前经常说，长得好看的人连后脑勺都是好看的，今天她终于相信了这句话。
虽然刻意坐在角落里，可是她已经发觉了，旁边几桌的顾客，目光总是会不经意落在他身上，林啸心里叹口气：绝非良配。
但是，林啸知道今天她大概率不能成功了，因为心又动得离位置更远了一些，她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修正一下，于是当下就想落荒而逃，可她刚一转身，突然旁边座位上一位男士站起来，正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好，没想到又见面了。”
那男人个子不是太高，可是斯斯文文的，笔挺的西装熨帖合身，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说不出的儒雅贵气。林啸视线在他身上上下走了一遍，确实是想不起来，只能抱歉地笑了笑。
“上次在这家餐厅里见过，当时您身边还有一位女士，我们喝了一杯红酒。”那男人唇边轻笑，抬手做了一个举杯的姿势。
林啸恍然大悟，他就是上次那个送酒的男士。林啸有些后悔，为什么沈牧舟问他去哪里吃的时候，她图省事直接说了这家餐厅的名字。
男人看林啸想起来，这才伸出手。
“您好，关山。”
“您好，我叫林啸。”林啸伸出手，轻轻回握。
“上次我以为林小姐已是仙人之姿，一袭白裙让人过目难忘，没想到，今日却宛如优雅的黑天鹅一般，高贵不染。真是让我的餐厅蓬荜生辉。”
关山马屁功夫一流，同时表明身份。
林啸虽是下定决心来拒绝沈牧舟的，可也确实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黑色一字肩小礼服，修长白皙的天鹅颈搭配了一条细细的项链，只是坠子竟然是一只老鹰。
“您真是过誉了。您的餐厅很不错。”林啸轻笑，她现在只想早点脱身。
“今天也是和上次那位女士一起吗？不介意的话一起……”
“啸啸。”
关山的话被迎面走来的人打断了。
可是林啸丝毫没有反应，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句啸啸是叫她的，她20多年的生命里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直到腰身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揽住，她才惊吓回头。
“啸啸，你朋友吗？”
林啸侧转过头，沈牧舟那张笑脸离她极近，目光温柔，灼灼风华，她只看了一眼就乱了心神，心脏咚咚直跳，只一眼关山已是心中有数。
“哦，这是关先生。”林啸慌乱地收回视线，沈牧舟却已经直视关山，得体地微笑着，一副商场社交的架势。
“你好，我是沈牧舟，林啸的男朋友。”
沈牧舟伸出右手。
林啸尴尬微笑着不置可否，沈牧舟这宣誓主权的意味很明显了，双方没有交战的必要了，握了手寒暄一下，关山就侧身让路了。
林啸拔腿就走，可是刚走了两步，却突然被叫住。
“啸啸，等一下。”沈牧舟轻轻拉住林啸的胳膊，有些嗔怪又宠溺的语气，林啸停住，沈牧舟慢慢蹲下身子。
“你的鞋带松了。”
“本就是装饰的，没关系。”林啸的高跟鞋哪里有什么鞋带，不过是旁边的蝴蝶结而已，她完全有理由怀疑沈牧舟就是故意的。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太扎眼了。
关山在一旁玩味的表情，让她更是不自在，悄悄地轻轻拿手包戳了戳沈牧舟的后背。
“那也要小心摔倒。”沈牧舟浑不在意，仔细地系好，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微笑着冲林啸伸了伸胳膊，林啸只能挽上去。
落座后，林啸还是有些脸红心跳，她本就皮肤白皙，加上是短发，脖子耳后的红晕都一览无遗，一身妩媚的黑色小礼服，简洁大方，让林啸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冷厉，沈牧舟看她脸红，坐在对面笑得得颇为得意。
“你很会系鞋带吗？”林啸正色道。
“啊？”
还没缓过神的沈牧舟完全不知道林啸这是唱得哪一出，可是看林啸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沈牧舟大脑飞速旋转。
“那天望山的饭店里，二楼果真是你，对不对？”沈牧舟当时看见二楼的身影，觉得像，只是没敢想，竟然真会在深山里遇到她。
“刚刚看你业务那么熟练，就想起来了。”林啸说的倒也是实话，沈牧舟的气质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仔细回忆一下不难发现。
“请允许我解释。”沈牧舟认真又无奈，“那天他们玩游戏，那个女孩子输了，所以……”
“你没必要解释的。”
“有必要，嫌疑人也要做最后陈述的。”沈牧舟全然不似刚才的神采飞扬，“你不喜欢，我下次不会了。”
林啸不吱声。
沈牧舟憋着笑看气鼓鼓的林啸，“那会儿我单身，难免会有些忘形，有了女朋友我一定会严格要求自己，恪守男朋友本分。”
林啸突然意识到，这个氛围不对，战术性喝了口水，然后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的伤怎么样了？”
“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流那么多血，也是小伤？”林啸语气沉了一分，不知怎么回事，沈牧舟一瞬间有点被长辈训话的感觉。
林啸想终止暧昧的氛围，沈牧舟却不想破坏它，只得提前求饶。
“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他身子稍微向前倾了倾，鼓着腮帮子，一双大眼睛水汪汪扑闪扑闪地像星星一样，被这样的目光盯住，正常人很难说不。
“什么？”林啸终究不是正常人，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他，这小子又有什么花招。
“能不能吃完饭再审我？”说完沈牧舟低垂着脑袋，像是等主人摸摸头的小狗一般乖巧。
林啸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来，对面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立刻抬起，笑得大白牙闪闪发亮。看他笑得灿烂，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林啸收起笑容敛着脸，对面那人马上又低垂着脸正襟危坐起来。
林啸没继续吓唬小朋友，一顿饭吃得很是舒服，沈牧舟给她讲自己拍戏遇到的好玩的事儿，拍戏去到的好玩的地方、当地的好吃的，可谓搜肠刮肚，总算林啸没黑脸，开开心心吃完晚餐。
咖啡喝完了，该来的总归要来。
“我们换个地方吧。”
林啸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自盘算，餐厅是公众场合，一旦有人认出他，总归是个麻烦，可是去哪里呢？不想去公共场所，需要私密一点，一些常去的会所此时怕是客满约不上了，酒店？想起来这两个字，林啸心中一凛，又瞪了旁边的沈牧舟一眼，沈牧舟莫名。
“会开车吗？”林啸突然发问。
“会。”
“那你开吧。”林啸把车钥匙扔给沈牧舟，然后自己钻进副驾驶，给他开好导航就躺下睡觉。
沈牧舟真的是万万没想到，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没想到，这个定位竟然是林啸的家。
当他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跟在林啸身后，站在林啸家门口的时候，他的大脑还不是太清醒。
“进来啊，站门口干什么？”
“哦。”
“随便坐，我先去换衣服。”
沈牧舟脱了西装外套，环视了一下这个巨大无比的客厅，很沉闷，色调灰蒙蒙的，一点不像女生的家。
林啸虽然不在客厅，沈牧舟依然拘谨地坐着，等林啸换好衣服，看沈牧舟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就好像等待被审判的犯人一样，嗯，这方面，林啸确实是专业的。
“咖啡，牛奶，茶，还是水？”林啸一身灰色家居服，去开冰箱。
“水，谢谢。”
林啸把水递给沈牧舟，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开了一瓶可乐，又拿过桌子上一袋薯片。
“给我看看吧。”
“什么？”沈牧舟愕然。
猝不及防，胳膊就被林啸控制住了，只得任由她解开袖扣、挽起袖子，沈牧舟知道，不给她看一眼，她是不会罢休的。
左手小臂上一道三指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已经结了厚厚的痂，足可见伤口之深，比林啸想象中要严重。
“当天晚上回去就拍戏了吗？没有请假休息处理一下吗？”不知怎么的，林啸声音有些涩。
“剧组一天好多钱，因为我这点小伤不值得。”沈牧舟轻轻把袖子拉下来，遮住伤疤。
“等我一会儿。”林啸鞋也没穿，站起来跑回卧室，不一会儿抱着药箱回来。重新给沈牧舟挽起袖子固定好，然后拿出棉签。
“过两天该痒痒了，涂一点这个药膏，可以舒缓周围的皮肤，本身它也有止痒和祛疤的作用，虽说你是男人，但是做演员还是尽量不要留疤。”林啸拿着棉签一边絮叨，一边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涂着药。
“那你给这里也涂一点吧。”沈牧舟听说可以祛疤，笑着掀起额前的碎发，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果然有一个细长的伤口。
“哎。”林啸叹气，换了根棉签，重新蘸了药膏，却发现自己有些够不到，只得站起来半跪在沙发上。
“胳膊再严重，古装也看不到，只是这额头上，发套一带立马暴露，气得导演暴走，当即打给我经纪人告状。”沈牧舟不想林啸难过，想逗她开心，却发现她好像更难过了。
林啸板着脸不理他，继续一点点涂着药。
“啸啸……”沈牧舟轻唤她名字，林啸手上一抖，一个重心不稳，扑了沈牧舟满怀，此时二人才发觉，他们刚刚的姿势有多么暧昧，沈牧舟握着林啸的腰，林啸的胸口正抵着沈牧舟的额头。
林啸慌忙从沈牧舟身上起来，满脸通红胡乱收拾着药箱，胡乱说着话。
“额头应该不会留疤，这个药你带回去，一天三次记得擦，要不留疤不说，还会痒得难受。”
“哦。”沈牧舟轻声回应她。
林啸收拾妥当，小插曲告一段落。
“你要审我什么？我知无不言。”沈牧舟双手一摊，正襟危坐，大有准备英勇就义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说哪次认出？”
“哪次？还装傻？”
“我从进大学第一天就认识你了，何谈“认出”二字？”
天地良心，沈牧舟快哭了，他真没有装傻，他一直就认识林啸，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可是林啸呢，好像从来就不知道他沈牧舟这个人。
“你是要跟我说，三年前的酒店是个偶然，三年后的KTV还是偶然？”
“嗯。”沈牧舟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头，事实怎么会那么像谎言呢。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林啸喝了一口可乐。
“怎么说？”
林啸放下可乐，晃了晃脑袋，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不大好说。
“林律，你还记得我吗？三年前咱俩有过一夜情！”沈牧舟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林啸恨恨地咬了下嘴唇，好不容易才按住了自己的拳头。
她承认，这确实是不大能说出口的话。
“我哪知道你记性那么差？”闷闷的声音从毛茸茸的脑袋底下传来，有暗暗的不服气。
“我记性不差，就是脸盲而已。”
“明白，我是不值得你浪费脑力记住的人。”委屈的语气听上去很像撒娇呢。
“不是这样，这种不光彩的事当然是希望自己尽快忘记，怎么还会刻意去记住对方的样子。”听沈牧舟声音落寞，林啸下意识出言安慰。
“可不仅是那三天，”既然机会就在眼前，沈牧舟可要一次性把苦水倒干净了，“我还在你律所实习过。”
“什么？”
“直到执证，我才辞职出道的。”
林啸惊掉了下巴。
“在律所我因为实力不够，没办法让你做我的带教律师，我是丛律师带的。”
林啸如晴天霹雳，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那，那什么，我做带教从来不看实力，就看后台够不够硬。”
林啸略微有些尴尬地解释。
沈牧舟笑了，他当然知道林啸在律所的行事作风，说自己实力不够是给她台阶罢了，没成想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知道。”既如此，沈牧舟据实相告。
“所以三年前你就是故意的，什么偶然？骗子。”
“不，不，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已经辞职，参加选秀总决赛封闭训练前放了三天假，我和朋友偶然遇见你，你喝多了，我不放心才从酒吧跟出去的。”沈牧舟有些慌了，连忙摆手，这个帽子他可戴不住，忙不迭地解释。
林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皱着她的小八字眉审视着他，完全不信。
“是真的，”沈牧舟心想这到底是审我，还是想给我罗织罪名进而开除学籍呢？
“再说，那晚，也是你先主动的……”
沈牧舟被逼无奈，只能展开自卫反击，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你！”林啸没想到他反将一军，气得瞪着眼站起来。
“那，青梅呢？”
似乎没想到林啸突然问到这个，沈牧舟有些愣住了。
“我，听大学里追你的学长说的。”沈牧舟仰头看着林啸，答得坦荡，不疾不徐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仗着身高优势，在林啸面前夺回一些气势。
“我们一个社团，他应该是打听了你的舍友。需要我报出学长的名字、专业吗？”
沈牧舟说话的气息近在眼前，迷人又危险，林啸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用了。”
“所以，我看见了就会买，身上常常带着，”沈牧舟笑笑，没有再近前，而是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一颗青梅，递到林啸面前，“上次的吃完了吗？”
看着沈牧舟握在手中的青梅，林啸珍视地伸手接了过去。这么多年了，沈牧舟并不知道会不会遇见自己，却时时带在身上。
“追我的人里可没人送我这个？”把玩着手中青梅，林啸有些好笑，这么精准“投其所好”的追女生方式应该只存在于中小学吧，高中生都不大用了呢。
“买来做什么，难道你也喜欢上青梅了？”
“不，我几乎不吃。糖分太高。买了，就是为了送你。”
“你怎么就敢肯定，你有送出去的机会？”
“啊？剧组里很多女孩子的，演员啊，化妆师啊，工作人员啊！”沈牧舟非常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数。
“嗯，你说得对。俯身系鞋带，起身递青梅，再配上你这张脸，战无不胜吧！”林啸一用力，嘴里的青梅差点被她连核嚼碎了。
“我错了。”沈牧舟叹气，他不该在职业律师面前讨嘴上便宜。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觉得，你在吃醋，还是陈醋。”沈牧舟笑着看她，林啸羞红了脸，根本抬不起头。
心动的感觉，可以否认，但很难掩饰。更何况，沈牧舟的步子太快，进攻太猛，林啸节节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