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餐厅老板？”林啸进来后，沈牧舟竟是先打听关山。
“嗯。”
“那我这次倒是要谢谢他了。”沈牧舟皮笑肉不笑。
“你很警惕你的队友们？”林啸笑笑晃了晃手里的餐盒，示意开饭。沈牧舟对队友如此提防，倒是让她始料未及，看来沈牧舟比她想象中要聪明得多，当然也可能早已撕破脸了。
“个别而已。”沈牧舟帮林啸布置碗筷。
“是不是还没到24小时？”林啸看了一眼手表。
“没关系的，不需要那么精确。”沈牧舟觉得好笑，法律从业者果然严谨。
“我一个朋友是营养师，特意让他做的。”林啸也觉得沈牧舟饿了那么久，实在于心不忍了。
沈牧舟看了一眼，一桌子糊糊，饶是他平日吃惯了减脂餐，习惯了节食，也不甚有胃口。林啸看出来，柔声劝道：“你现在只能吃流食，等再过两天，我让他变着花样做给你吃。”
“男生？”
“什么？”
林啸一时没反应过来。
“营养师。”
“嗯，男生。”林啸无语。
“那算了，不要你欠男生人情。”沈牧舟皱着鼻子，颇为不满。
“拜托，人家孩子都快上初中了。”林啸解释道，“而且，他欠我人情比较多吧，上次他一个客户……”
沈牧舟唇角慢慢勾起笑意，林啸突然闭嘴了，腹诽道为什么要跟这个家伙解释。
“别急，我信你。”沈牧舟语声低沉，带着病愈的虚弱与沙哑，轻轻转头靠近林啸，狭小的沙发上林啸无路可退，她感觉周身都被这个男人的气息所笼罩着，这气息里带着致命的蛊惑，让人面红耳赤，林啸咬紧嘴唇，起身去倒水。
沈牧舟已经得意地拿起了勺子，准备品鉴一下了。
“你慢些吃，洗胃不说，空腹这么长时间，这菜里都没有荤腥，你每样尝几口，不能贪多。”林啸一边絮叨，一边盯着沈牧舟吃饭的神情。
沈牧舟点点头，能把山药、青菜、小米等无聊的食材做得色香味俱全，看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沈牧舟一边捉摸着一边小口咽着，却被林啸盯得浑身不自在， “没有那么娇弱，你的饭呢？”
“我吃过了，而且你吃剩了都归我。”林啸看沈牧舟吞咽了几口，并没有什么不适，略微放心，笑道。
沈牧舟慢慢喝着，却觉得胃里开始隐隐作痛，看着眼前各色碗碟里几乎没有动过的样子，缓了缓又喝了两口。
抬头正对上林啸殷殷的眼神，沈牧舟扯了个明亮的笑容，低头继续吃饭。
林啸电话响起，接起前不忘提醒道：“小口慢吃，别吃太多。”
沈牧舟点点头，林啸才接起电话。
“你现在发给我。”
“40分钟后我改完给你。”
沈牧舟见林啸几秒内换了一副面孔，还是有几分开心的，终究她对自己是有点不同吧。只是可怜了电话那头的人，虽然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是那份小心和恭敬是可以感受到的。
“今天你的谈判和谁做的？”
“你倒挺会挑人！”
林啸语声冰冷，声音不大却怒气尽显，饶是毫无关系的沈牧舟听了都抖上一抖了。
“我不听解释。视频发给我。”
“没录？”林啸难以置信的气声传进陶泽的耳中，他简直忘记了呼吸。
“好，明天我亲自带你练一次。”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应，沈牧舟摇头叹气，可以想象明天的惨状了。再看看自己这待遇还真是不错，于是又美滋滋吃了两大口。
“哦，我怎么忘了。”林啸一拍脑门，懊恼地起身倒水，沈牧舟趁机按住自己的胃，希望它争气些。
林啸把杯子放在眼皮上试了试温度递给沈牧舟，沈牧舟喝了一口，胃里舒服了些。
“哪里学来的小妙招，这样试水温。”
“家里老人传下来的，给小宝宝泡奶粉，温度正合适。”
林啸说完有些尴尬，沈牧舟却展颜一笑，觉得眼前的人可爱极了。
“我要求现在出院。”沈牧舟气鼓鼓地坐在病床上，衣服都换好了，可无奈被林啸堵在了病房里。
“你的紧急联系人不同意。”林啸淡定地开始削苹果。
“就因为一项检查结果没出来？”
“对。”
沈牧舟无语。
“你又没工作，哪里住着不一样？”
沈牧舟更无语了，颓然地坐着。
“对不起。”林啸的道歉听上去诚意不足。
“你呢，你不用工作吗？”
“说到工作，我想起来了，”林啸去翻自己的包，拿出一张A4纸递过去，“你顺便把授权委托签了，省得我到处虚张声势。”
“你在调查？”沈牧舟吃惊地看着林啸。
“嗯。”
“其实没必要的。”
“怎么没必要，手里握着同行的把柄总是没错的。”
“说不定很快就不是同行了。”沈牧舟握着纸的手舒展开来。
“那就换一份委托书来签，怎么样？”林啸莞尔，更开心了，沈牧舟狐疑地看着她从包里翻出另一份文件。
“合约纠纷代理？”沈牧舟有些哭笑不得，“我的意思不是解约，而是，我可能会被雪藏。”
“与其被雪藏，不如解约。如果你想干下去，就签第一份，不想干了就签第二份。”林啸把笔塞到沈牧舟手中，“选择权在你。”说完，鼓励般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把这叫做选择权？”沈牧舟皱眉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准备得可真周全。
“当然。”林啸大为不解，这怎么不算呢？
“你想让我签哪个？”
“雪泥鸿爪，雁过无痕，看你喜欢哪个？”
“雁过无痕？”沈牧舟仔细咂摸了一下这个词，他如果自此退圈做回素人，真的是雁过无痕，没有任何像样的作品留下，“这话像是在鼓励我继续努力？”
“不，轰轰烈烈与平平淡淡都是一种选择而已，不分优劣。你呢，只要遵从内心，不要因为别人而去做，也不要因为别人而放弃。”林啸继续削苹果，可怜的苹果只剩一半大小了。
沈牧舟细细地看着林啸，她正低头专注地削着苹果，神态轻松、语气如常，全然不知这番话带给自己多少触动。
自从和单英签约的那天开始，他就在抗拒，合约的签订不是基于自愿的原则，这对谁都难以接受，更遑论他一个堂堂法学生了，这在他所接受的教育里简直是奇耻大辱，所以他一直在这份工作所带来的的成就感与屈辱感中撕扯着。
“你是不喜欢在娱乐圈工作，还是不喜欢在慕斯工作？”林啸努力和苹果作斗争。
一针见血。
“还是，你想回到原来的轨道吗？”林啸把削好的苹果放进沈牧舟手中。
沈牧舟蹙眉，这是他明知答案却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如今被冷冰冰的抛出来，他避无可避。
“已经回不去了。”
“怎么会，现在准备考试完全来得及。”林啸两眼放光，大有鼓励之意。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考试？”沈牧舟盯着林啸，林啸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继续去挑苹果。
“法学生从业不都要考试吗？我是说法考。”
“我跟你‘坦白’过，我在律所拿到了执业，法考毕业那年我就通过了。”
林啸心中腹诽，果然是按照检察官的素质训练自己呢，自己一时不察就被抓住纰漏了。可面上呢，依旧笑嘻嘻的。
“哦，我给忘了，你真厉害呢！”
沈牧舟笑笑，收回目光，不再逼问。
“我只是基于已有信息，做了一些自以为是的猜测，希望你不要怪我多管闲事。”一颗苹果在林啸手中颠三倒四。
“那你，要不要考虑把‘闲事’变成‘私事’？”沈牧舟狡黠地笑着。
林啸二话没说，转身放下苹果，拿过桌上的委托书，说道：“你把这些签了，马上就可以变成‘公事’了。”
沈牧舟气结，随手拿过一张来，刷刷签了名字，接着就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不再理人了。
林啸开心地看着签名，又略带遗憾地看着另外一张，签名处空空如也。
“真的不考虑拿到证据，顺势拍拍屁股解约走人，不如两张都签了，试一试有机会的。”林啸趁热打铁。
“不了，不想走人。”
“不想走人，你干什么走仲裁？”林啸说完懊恼，总是在他面前嘴快。
“调查得这么彻底吗？”沈牧舟倏得睁开眼睛。
“对我当事人信息的一点点，嗯，探索而已。”林啸又心虚了，开始拿起苹果，继续削。
沈牧舟再次放过她，说道：“我必须给单英打工，可又心有不甘。”
退，无路可退，进，荆棘密布。
“那我这个打工人就有一点不成熟的建议啦……”林啸终于是懒得再削，直接带皮咬了一口，慢悠悠说道。
沈牧舟无奈坐起，把手中刚刚削好的苹果递回给她，又拿走林啸手里的苹果，心里暗道，你也算打工人，可嘴里却说道：“愿闻其详。”
“做到了行业顶尖，掌握了话语权，老板又怎样？”林啸收起玩笑，真诚地说道。
“顶尖？”
沈牧舟喃喃自语，林啸吃着苹果，看着刀子在沈牧舟手中沿着苹果的弧度上下翻飞，一层薄薄的果皮就顺势而下。以前她没注意，沈牧舟的手倒是和他白净的脸略不相符，虽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却有些不易发觉的细小伤疤，略显粗糙倒像是一双操劳过的手。
“在想什么？”沈牧舟看她出神，好奇地问。
“没什么，”林啸总不能说，想你一张唐僧一般的脸，倒是有一双劳动人民的手。
“盼你顿悟人生真谛。”
夜风清凉，沈牧舟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直到整个花园静谧无声。
十年，人生可以有几个十年呢？
不想成为单英敛财的工具而自暴自弃，不想做受制于人的机器而玉石俱焚？不想做一个傀儡任人摆布。可如果注定要被困在这个圈子里，该如何破局呢？
林啸站在大厅窗户里看着发呆的沈牧舟，单薄的背影有一丝沉静与落寞，与他在镜头里的飞扬肆意全然不同，照片里的少年踌躇满志，眼前的少年举步维艰。
林啸明白他需要一些时间与空间来思考，一只小鸟落在对面的长凳上，在捡拾着白天散落的面包屑，沈牧舟神情专注地看着小鸟，一动不动，一人一鸟相安无事。
身后的目光依旧在不近不远的盯视着，明早就要出院了，林啸受够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林啸转身，突然加快脚步，几步踏到拐角处，那人急忙闪身躲避，林啸扬声道：“聊聊吧。”
深夜的咖啡厅空无一人。
林啸小口喝着自己的卡布奇诺，静静地等待着，许久门口闪过一个黑影，头戴鸭舌帽极快地走到林啸面前。
“点了美式，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林啸淡淡一笑，伸手示意。
来人身形微颤，却依旧低着头，林啸看不大清他的脸。
“你们这行大多喝这个，于是我自作主张了。”
那男子于是笑笑点点头，既然已经暴露了，没必要再伪装，于是抬头看着林啸。
竟然是许海平，一身黑色装束下难掩青涩稚嫩的脸。
“跟了我快两天了，有事吗？”林啸开门见山。
“您能把手机拿出来吗？”许海平嗫嚅着开口。
林啸狐疑，还是照做了。
许海平确认了手机没有在录像录音，才继续说道。
“去摄影棚的路上，我看到陆鸣包里有一瓶矿泉水，就是杂志社提供的那个牌子。”
“你确定？”
“我确定，我坐在他旁边，他翻耳机的时候我瞥见的，鬼鬼祟祟地赶紧塞进去，他不心虚我反倒不会注意。”
“你没有提醒沈牧舟？”林啸关心则乱。
“我没想到，就算他再讨厌牧舟哥，我也没想到他敢做这种事，出了事我才越想越不对劲，他平时并不喝这个牌子。”
“对不起。”
许海平并不恼，相反他很诚恳地在回答，林啸为自己的失态与迁怒道歉。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你是牧舟哥相信的人。”许海平依旧诚恳。
林啸笑道：“那你也还是考察了我两天。”
许海平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脸，说道：“我毕竟是慕斯的人……”
“我明白，请相信一个律师的职业素养。”林啸保证道。
林啸的车越来越快，已经到了城郊。
小晴忍不住了：“你不把他送回去休息，拉我们到荒郊野外干什么？”
林啸也不答话，沈牧舟倒是淡定地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间公共厕所旁。
“你快去快回，我们车上等你。”
小晴当林啸人有三急。
“下车，目的地到了。”林啸下了车哐当一声关上车门，开始打量起这间公厕。
沈牧舟、小晴面面相觑，相继下车。
“这是，销毁证据的地方？”小晴不敢相信，这么短的时间让她找到了。
“对，我厉害吧。”林啸得意地拍了拍小晴的肩膀。
“可是，现在应该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林啸笑笑没说话，转身去后备箱了，沈牧舟跟上去，拉住林啸说道：“还是算了吧？”
林啸刚想开口，小晴抢先道：“你怕不是个圣人吧？这样都能忍？”
沈牧舟叹口气，林啸停下动作。
“我知道你有顾虑，知道你们以前关系还可以，我也知道，你从来就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你只是不想而已。”
林啸仰头看着沈牧舟，在帽子与口罩的遮挡下，林啸依然感知到他内心的纠结。
“你既然知道我不想，又何必……”
“让我说中了吧？”小晴叹气，果然是吃力不讨好。
“授权是不是你白纸黑字签了的？”林啸神色一凛。
“对不起。”沈牧舟语声柔软。
“没事，你是当事人，有权撤回。”林啸说着要关山后备箱，沈牧舟忙拉住她。
“是我不知好歹。”沈牧舟柔声求和。
“是我多管闲事。”
林啸冷着脸，挣脱了沈牧舟的手，转身就走，沈牧舟抢先一步跨过去，林啸与他撞了个满怀，正要恼怒，沈牧舟却伸开双臂揽住她，林啸一双手抵在沈牧舟结实的胸口上，一瞬间面红耳赤。
“快放开。”林啸小声斥道。
“对不起，为我言语上和肢体上的冒犯，向你道歉。”沈牧舟似乎全然不觉林啸的窘态，自顾自说道。
“那你还不赶紧放开。”
沈牧舟放开了手，林啸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
“别生气了，你说得有道理，我完全同意你的处理意见，全权委托给林律师了。”沈牧舟再次求和。
“我整理好之后都交给你处理，用与不用，怎么用，你来决定。”
林啸恢复了神色，又重新去后备箱拿相机。
沈牧舟点点头先行一步，去了男厕查看。
“脾气真大，”田小晴跟在林啸身后，阴阳怪气。
林啸回头瞪了她一眼。
“但是，”小晴嘴角带着笑意，轻声说道，“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