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从剧组回来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关书君的电话，明知道是鸿门宴，她也还是去了。
“久仰林律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上次在医院本该有机会见的，可惜我在出差，您本人比传说中还要漂亮。”关书君今天穿得很随意，米色宽松卫衣搭配阔腿牛仔裤，瀑布般的长卷发随意扎起一个马尾，年轻又有活力，看上去舒适又闲散，或许是为了给这个注定不甚友好的谈话增添一些轻松的氛围。
“关总客气了。拿铁，双份奶和糖。”林啸一边和关书君打招呼，一边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关书君听到这个口味，低头浅笑，一对梨涡，楚楚动人。
“怎么了？”林啸注意到关书君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些不解。今天林啸倒是一如既往的工作套装，一身黑色，看上去凌厉又肃穆。
“没事，约了两次公事，都被您助理直接打回来了，没想到，倒是因为私事见到了。”
“于您而言，都是公事。您但说无妨。”林啸正色道，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关书君面色一凛，还没进入主题，林啸已经炸毛了，可见对于谈话内容，她已是心中有数了。
“关于牧舟，他是业内很看好的艺人，也是公司重点培养的对象。”关书君喝了一口咖啡。
“赞同。”咖啡端上来，林啸转头对服务生道谢，“谢谢。”
“您大概也知道，他最近刚拿到一部大制作的男一，平台和资方都很看好他，但是保住这个角色到顺利签约，这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虽然目前算不上多火，但是他的粉丝体量不小，而且他的黑粉也不少。”
“关总到底想说什么？”林啸可不想陪她绕圈子。
“沈牧舟是爱豆出身，这决定他几乎很难有隐私，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私生跟随，代拍、狗仔偷拍更是家常便饭。”
关书君叹了口气，喝了口咖啡继续说道：“你俩曝光，是迟早的事儿。”
“所以关总是来跟我谈分手的吗？”林啸直视关书君，两个如此美艳的女子此时针锋相对，虽然听不清谈话内容，但这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店里舒缓轻柔的音乐很是不搭，店里另外一桌的两个年轻女孩匆匆离席。
“林律误会了，你说得对，于公司而言，艺人没有私事，但是我们也不会过多干预他们的私生活。”关书君轻叹一口气，她不想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可是这林啸装备了满身的炸药包，满脸写着一级戒备，一定是沈牧舟跟她说了什么。
“我只是想跟您商量一下。”关书君尽量把语气放柔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这种突然惊喜现在小学生都嫌幼稚了，以后能不能尽量避免？”
关书君这话让林啸猝不及防。
“如果，非要搞的话能不能尽量跟我先知会一声？”关书君以为是自己的话太重了，掂量了一下措辞重新开口。
林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通红，端起面前的咖啡猛灌一大口。
“可能有些不大礼貌，但你们也这么大了，能不能谈些成熟点的恋爱？去组里做群演送惊喜，这种事情其实有些危险。”关书君心道既已开口，不如索性说个明白。
林啸有些面红耳赤，她万万没想到，关书君竟然是跟她耳提面命这些东西。这种感觉大概类似于上学时期的早恋，因为是成绩好的孩子，老师颇有些痛心疾首，于是乎，语重心长地劝导：能不能不恋爱，实在要谈恋爱，能不能别影响学习啊！
回到办公室后，林啸整整一个下午没再出来，陶泽有两次非紧急的汇报，小晴都打发他明天再来，毕竟挨骂没必要上赶着。
“姐，你太夸张了。”
沈牧舟哭笑不得，晚饭视频的时候，林啸跟他说了今天鸿门宴的情景。
关书君下午见完林啸，直接去了机场，她正好出差，顺道再去耳提面命这位一番，此时已经参加完活动坐在沈牧舟的房车里，今天他是大夜戏。
“我夸张？我才要拜托你俩好吧，都多大的人了？”关书君看着沈牧舟，还带着戏里江湖浪子的神采，一脸黑粉配上半脸若隐若现的胡茬，一身破破烂烂的戏服，高马尾胡乱扎在脑后，额前散发也未经打理。
“她就是一小孩。”沈牧舟面带宠溺。
“也就只有你这么想。”关书君翻了个白眼，脱掉高跟鞋，揉了揉酸痛的脚，盘腿坐到沈牧舟对面。
“我已经批评她了。”
“是她跟你控诉我吧？”关书君一脸的不相信，拿起桌上的咖啡打开喝了一口，今天熬大夜沈牧舟请了剧组咖啡。
“控诉谈不上，可能就是有点委屈吧。”沈牧舟笑笑，起身倒水。
“她委屈？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幼教呢！”
“好了，姐，以后不会吓你。”沈牧舟把水递给关书君，拿走桌上的咖啡。
“放下我的咖啡。”
“上次是谁说的，年纪大了，晚上喝咖啡睡不着。”
“你看我像是要回酒店睡大觉的样子吗？”关书君郁闷道，“我可没那种命。”
“王牌制作人，是会付出一些艰辛的努力。”沈牧舟挑眉微笑，郑重地把咖啡放回桌子上。
“你就皮吧。也就是你了，要换做以前，按秦总的脾气，敢在上升期谈恋爱……”关书君想想还觉得揪心，欲言又止，沈牧舟却兴趣满满，瞪大眼睛等着下文。
“你不会想知道的。”关书君皱眉摇头，不堪回首。
“姐，有传言你是出道准预备役，是你自己放弃了？”这个疑问沈牧舟已经憋了很久。关书君面容姣好、个子高挑、身材火辣、气质温婉，歌舞实力虽然不了解，哪怕只凭借外形，她也会是任何一家娱乐公司追逐的对象，让人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做幕后。
“怎么对我的过去感兴趣了？”关书君开始逗孩子。
“你是娱乐圈的传奇，怎么能不感兴趣？”沈牧舟燃起了八卦魂，瞪着大眼睛伸直了脖子。
“我算什么传奇，怎么也得秦总那个级别才算。”关书君自嘲般笑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那你借我个胆子吧。”沈牧舟缩了回去，八卦没有命重要。
“看透了娱乐圈的险恶，也看明白了艺人的身不由己。”关书君喝了一口咖啡，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沈牧舟有些怔忪，这答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现实若他早两年看透的话……沈牧舟摇摇头，早两年又怎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不说这个了，《高山仰止》这部剧秦总只考虑你的职业规划，但其他部分你怎么看？”关书君怀疑再说下去她的艺人恐怕要跑路，换个话题。
“利大于弊。”
“关于它原著的题材，我之前不大了解，后续的话……”
“书君姐见过单总了？”沈牧舟破天荒打断了关书君的话。
“你怎么知道？”关书君大吃一惊。
“望北是影视公司，书君姐谈项目向来看的是剧本、班底、演技、适配度，对粉圈这些弯弯绕绕从来没接触过。”沈牧舟笑了，而操作粉圈向来是这些培养爱豆的娱乐公司的专长，深耕粉圈十多年的单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可一点不难猜。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
“是，现在选角，导演有多少话语权我心中有数。梦心被单英说服，想要操作CP，这部我不接受，下一部呢，下下一部呢？还是指望着单英会放我去拍望北的项目？”沈牧舟看着窗外，一个剧组上上下下几百人在忙碌，有谁不希望自己参与的项目火吗？可是这从来就不是现场的人能决定的。
“或许从梦心那边入手？”
“书君姐，你很清楚不是吗？平台只想利益最大化。而单英，能换掉我最好，换不掉就榨干。”沈牧舟平静无波。
“那要不还是推了吧。”关书君从未有过如此优柔寡断的时候。
“老师和你都认可了的项目，不会差的。与其继续在B级项目里做配角，一辈子被单英拿捏，不如，赌一把。炒作我不配合就是了，看她如何唱这出独角戏。”
关书君思忖许久，终于把脚伸进高跟鞋，站起身拿过外套。
“如果决定了，就全力去做。”
“姐，老师那边，你就说这个项目我打算重新考虑。”
闻言，关书君转身，“为什么？”
沈牧舟沉默。
“我警告你，不要擅自行动，别犯你老师忌讳。以望北的实力，单英会乖乖在合同上签字的。”关书君从门口走回沙发前，她不清楚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心里隐隐不安，秦晋对单英可以说是厌恶到了极点。
“放心。”沈牧舟笑着说道。
“还有，你这个女朋友呀，太厉害了，你小心点吧。”关书君一脸的自家好白菜让猪拱了的表情。
“哈哈哈。”沈牧舟一阵傻笑，给关书君看气了。
“她平时是会这样，有时候像个小刺猬似的，可可爱爱的。”
关书君迅速穿好外套，想快点远离这个傻小子。
“如果她想结婚了呢？”
“那我求之不得。”沈牧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欣喜。
“你真是昏了头了。”关书君拿过包包，摔门而出。
虽说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但也只是预料到这雷霆之势的万分之一罢了。
老秦来的当天就约了导演吃饭，他与导演私交甚笃，多年老友，贺导却不知他与沈牧舟的这层关系。
吃完饭回到酒店，沈牧舟屁股还没坐稳，小戚就来敲门说是秦总找他。
沈牧舟飞快冲了个澡，敲门进屋发现老秦正在看他今天拍摄的素材，因为吃饭时喝了酒，房间里微带些酒气，老师没换衣服没洗漱，只是脱了黑色西装外套扔在床上，沈牧舟随手拿起挂在衣架上。
“坐。”老秦随口说道，沈牧舟却没坐下，端端正正站在老秦身后，不明原因，沈牧舟本能地察觉到今天不好过关。
老秦看完，又接着打开另一段视频，同时，右手向后伸出，沈牧舟愣了一下，四下看看，从桌子上拿起水杯递到老秦手里，还顺道感受了一下温度，还行，不凉。
感受到手上的触感，老秦回头，竟然是个茶杯，气得直接掼到桌子上，沈牧舟本能地一抖。
“我让你来端茶倒水的吗？你的人物分析呢，你的剧本呢？”老秦皱眉不满地说道。
沈牧舟慌慌张张回自己房间去取，回来时发现老师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领带被扯掉扔到桌角。
“字写得不错。”
沈牧舟面上一红，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这可不是一句表扬，自己皱皱巴巴的剧本被老秦翻得飞起，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贺导说你拍得非常好，我差点就当真了。”伴着怒气剧本被摔在桌子上。
沈牧舟隐隐有些委屈，垂下头也不说话，他确实对这部戏很用心，这是他第一次做男二，第一次有感情戏，严格意义上可以算是他第一部真正的作品，不可谓不用心。而且也是他大男主《高山仰止》前的最后一次实战学习机会，表演老师也一直跟组，能自己拍他绝不用替身，每次拍完必问导演哪里可以改进，是否需要再来一条，没戏的时候也经常在片场观察其他老演员表演，而且已经拍完的部分，虽然都是些过场戏，但都是他百分百对待的。
看他久不说话，老秦知道是有情绪了，但是他带沈牧舟以来，本就是从未夸过他，倒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高景行辞演吧，我出违约金。”老秦重新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也不知是酒后口渴，还是急火攻心，他以往从不这般牛饮。
老秦有些懊恼，之前只抓了他的基本功，形体、发音之类的，真正系统的表演课他还没腾出手来教他，以沈牧舟现在的水平，《定风波》拍下来难度不大，个人成长线没那么复杂，可是到了《高山仰止》那里他的表演技巧是万万不够用的，虽说沈牧舟在表演上天赋极强，这依赖于他强大的共情能力以及对生活的观察、思考，如果在戏份这么重的剧里全靠体验式表演，那对演员的体力和精神消耗都极大。
沈牧舟见状又去拿水壶给茶水续上，倒完水又退后一步站直了，也不辩驳。
老秦看着眼前的小孩乖乖巧巧，可嘴上还是一点不饶人。
“看来我真是找了个倒茶水的了？”
沈牧舟还是不吱声，他当然知道“辞演”只是老师一句气话，违约金倒还是其次，但是因此得罪制作方、平台方却是得不偿失，老师也不会让自己失去这次机会。
“这场，来一遍！”老秦重新翻了一下剧本，精准找到这场凌风扬表白失败的戏份，这算是凌风扬前期比较重要的一场戏，沈牧舟知道，这个剧本老师一定读过不止一遍。
秦晋站起身准备帮他搭戏，沈牧舟下意识退后一步。
台词很溜，看得出来下了工夫背的，不给时间准备却一字不差，只是沈牧舟有些紧张，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在老秦面前演戏通常他会更紧张一些，远比对着那些机器加几十号人更让他紧张，这样一来整体的节奏就有些乱了。
“凌风扬性格特点？”
沈牧舟擦了一把脸上还没干的泪痕，秦晋总喜欢考他哭戏，其实这个他最拿手了。
“高傲、孤独、有些偏激、渴望关爱。”
“嗯，既然把握准了性格，就要代入。”老秦手指点了点剧本里“凌风扬看着晚晴离开的背影流泪。”这一句。
“你觉得他会哭吗？他确实很喜欢晚晴，一见钟情的喜欢，可他面对一个自己认识了三个月的女人，一个对他而言有些新鲜、有些不一样的可爱女人，这时候他对晚晴的人格魅力还完全没有着迷，而他又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天之骄子，这样一个女人拒绝了他，他的内心作何感想？”
“生气、不理解、不甘心，有些丢脸？”沈牧舟想了想，试探着问。
老秦点了点头，说道：“凌风扬，一个养尊处优，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的公子哥，此时应该是想掐断晚晴的脖子还差不多。拍戏要动脑子，不是所有人面对求而不得的爱情都会哭的。”
“可是，剧本上……”
老秦摆摆手，打断他的话。
“在剧组临时改戏、删戏、加戏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很多时候是博弈、较量与妥协，但是有的时候也只是单纯为了戏，你有好的想法都可以和导演提。”
“坐。”老秦示意让沈牧舟坐下。
“之前你拍的几部戏顶多算个小品，算不得拍戏，这是你第一次跟正规剧组，剧组也是大投资，班底很不错，你的戏份也不少，从头跟到尾，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怎么面对镜头，怎么和对手演员在镜头前交流，甚至组里上上下下到底是怎么运作分工的，打光的，收音的，包括群演，多用心一些，不要整天就想着谈恋爱。”
老秦话锋转得太快，沈牧舟猝不及防，果然老师来秋后算账了。
“上个月我太忙了，明天上海的会议结束能好一些，好在你的重头戏都在转场后，忙完我就正式入组了，欢迎吗？”没想到，老秦没有在恋爱的话题上再做停留，反而抛出一个更吓人的消息，只不过他说得笑盈盈的，和刚才的疾言厉色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和蔼可亲，这显得更吓人了。
沈牧舟逐步消化秦总的话。
“不欢迎？”
“不是不是，我在想能享受到老师跟组待遇，师兄们一定很嫉妒？”
“享受？小心掉层皮。”
“那我也愿意。”沈牧舟小声嘀咕着。
老秦有些怔忪，脑海里闪过很多回忆，上次他亲自带学生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他们都是经过精心雕琢才放进橱窗的艺术品，而你呢？”老秦拍拍沈牧舟的脑袋，“是一块仓促放进去的顽石，我只能等到关门熄灯的时候抓紧进行再加工。”
被形容为顽石，沈牧舟有些不服气，通常不应该形容为璞玉吗？但是也只能憋着，一副敢怒不敢眼的样子，老秦不禁心情大好。
“刚才那场重来一遍。”